45. 渡己身

作品:《青苔赋

    太奇怪。


    所有人都太奇怪。


    黎庆裕是,李猛是,魏如衍也是。


    黎庆裕算计,却又坦然赴死。


    李猛毁粮仓,却又反将北临。


    魏如衍设局,却又做解局法。


    “由此说来,李猛既然毁掉粮仓,是不愿见商家军胜。像父亲所说,是有人在逼迫我们打必输之仗。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魏如衍与北临人有染——可就那日与北临王正面交锋时,他们的确认识,却不像故交,”商策停顿一刻,“父亲对此有何看法?”


    商珏已陷入深深回忆。


    “他想商家军输,却不想中原败。此传言不攻自破。魏如衍养了一批精兵,他挑中了李猛,又借了黎庆裕的手。折了商家又大败北临,当真是好计谋。却没算到策儿没死,反将他军,魏如衍该肉疼了。”他转头看向青苔,“如今他知悉青苔你活着,却不曾对你下手。想来,他与司徒家决裂之事,也难说几分。”


    真是矛盾。


    商珏想到什么问他:“北临王如何了?”


    商策回:“等我们赶到时,他早已不见踪迹,只留一张面具。不过——他终究逃无可逃。”商策面沉如水,微微抬眸:“父亲,魏如衍与商家曾经有仇?”


    商珏摇了摇头,叹了口浊气:“商家一直低调行事,与重臣不敢往来密切,更何况魏如衍那时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只不过与司徒家有些交集。其实有一件事,或许能为此解惑。你姑母长公主,极其看重青苔母亲安宜郡主,导致司徒家荣盛一时,更是悲剧的开端——想来,魏如衍是因为此等原因对商家心怀忿懑。”


    青苔皱紧了眉头,因为此事针对商家的确说得通。


    可牵扯出来的世族覆灭又是怎么回事?因为司徒家倒台,所以让其他世族都跟着陪葬?


    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对母亲狭隘自私的爱么。


    如果是这样,母亲一定会觉得爱是让人痛苦的事情。


    说不通。


    如果为了母亲,他这么做只会让母亲恨他入骨;如果为了母亲,他为何数年稳住商家,任由其发展壮大;如果为了母亲,他没必要偷换太子,设了惊人的局;如果为了母亲,他不必甘愿被世人唾弃仍推行廉政。


    一桩桩一件件,居然能埋藏在一个人的身上。


    让人看不透,恨不明白。


    青苔不断整理纷杂凌乱的思绪,扭头询问:“那藏兵的数量多少?与商家军比之如何?”


    商策沉思道:“几千有余,全是精兵,但与商家君比相差甚远,更遑论以几千人之力敌北临数万。”


    青苔点了点头,又问商珏:“以商叔对魏如衍的了解,他做事是否是个空凭一腔热血的人。”


    商珏回她:“不是。魏如衍要做的事,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早些年你祖父还曾夸赞他是个极其细心之人,不然回首数年,怎会无人能与之争斗……青苔你怀疑……”


    “没错……我猜想,如今发生的一切,想来也早已经是魏如衍的一步谋算。几千精兵固然赢不了,如果商策身死,那么商家落寞后数万的商家军便成了‘精兵’的一部分,李猛会成为中原唯一的武将——我甚至猜测魏如衍多年不动商家,也是因为家国不能没有武将。此时商家变成了弃子。当然——如果商策没死,那么李猛就成了弃子。他想来并不在意折损几千精兵,他要的是能力——能够脱颖而出,让他放下介怀为之欣赏的能力。他更像是在设计一场斗兽场,培养历练其中的胜者……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商珏和商策听完他的话陷入长久的沉默。


    青苔叹了口气,一边说一边从脊背上冒出冷汗。


    如果她猜的没错,此人也太可怕了。


    她也是一步棋。


    故意放走她,查到黎庆裕身上,直至黎庆裕的死——


    只差一个解释。


    青苔急切地问:“黎庆裕如今的阕州身份,你是如何得知。”


    商策停顿片刻:“是我暗中收到的消息,我核查过,但仍不知此人是谁。”


    事况紧急,无人去深想。


    如今看……一切都对上了。


    商策哄骗黎庆裕的话居然成了真。


    他果真成了弃子。


    难怪黎庆裕一开始不甘心局势反转,而等到关于“狸猫换太子”局的消息,就甘愿自尽。


    是确定了事态已经通向第二条路,他们都在尽力守住共同的秘密。


    黎庆裕未说出口的“你”是什么?


    甘愿赴死时遗憾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让无数人前仆后继,穷究真相,虽九死其犹未悔。


    商珏脸上皱纹深陷,是看尽一切后的悲哀:“青苔所言,我是赞成的。遗憾我认识他这些年,却没你看的明白。惊才绝艳的寒门书生,想来也不会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世族。如此看来,寒予也有苦衷。是写下‘宁做我,岂其卿。’的朗朗君子,又怎会成为权利的附庸。他们所谋划的,我并不知悉。这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策儿青苔,你们已入局,路漫漫其修远,只望勿违初心。”


    世族鼎立,代代人才出。


    无人能评判谁更为出色,每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如今只剩黄土一坯。


    彼此欣赏彼此共存的时代太遥远了。


    如今唯有分道扬镳,各自算计,不死不休。


    商珏累了。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


    夜深了,商珏以身体遭不住为由回了书房。


    暖阁里只剩青苔和商策。


    商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


    冷峻的面庞上不见丝毫波澜,唯有那深邃双眸仿若寒潭,幽深得望不见底。他始终攥紧拳头,隐忍不发。


    无辜饿死的商家军,他们的命又该找谁讨?


    青苔看他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好似要将所有烦心事都碾碎在掌心。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试图传递哪怕一丝一毫的安抚。


    面前的人仍若未觉。


    青苔叹了口气:“商听澜,放过你自己。”


    只要一涉及商家军与战场之事,他就仿佛瞬间被一层寒霜笼罩,换了一个人。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隐忍、冷血与无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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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将所有的痛苦与自责都深埋心底,把罪责都担在他一个人身上。


    就算压得喘不过气,却仍固执地独自背负着这沉重的枷锁。


    可是冰山裂纹,枷锁松动——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在拉着他,拽着他——


    是手臂上的柔软烫的他发疼,疯狂往里注入什么力量,他的血液被催化涌动着,灵魂疯狂叫嚣着,整条手臂都被放入熔炉中锻化,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神女遥远飘渺的声音吹向耳垂,一丝一缕渗进来,“放过你自己——”


    百骸经脉寸寸焚灼,颅脑似有万蚁噬髓。


    忽闻玉磬声自云深处来,有人踏着破碎的月光说:“且渡己身。”


    刹那灵台清明如雪洗。


    他看见十八岁那年没入胸口的刀刃,此刻正染着鲜血开出花。


    原来解脱不过是一句——


    “天地炉鼎,你我皆是未竟的丹。”


    那些在深夜骨血涌动的呜咽声,此刻竟化作千山暮雪簌簌落满肩头。


    此时此刻,他才完完整整的拥有了自我。


    心底有一个小块地,鲜血淋漓却长不出血肉,原来是在等待着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


    此刻居然会充实到愉悦。


    商策反手先握住她烫红的手腕,拇指按在跳动的脉搏上。


    青苔触电般缩回手——


    却被他裹挟的更紧。


    他气息拂过她因紧张略带汗湿的鬓角,握枪的手覆在她手背,茧磨的她发疼。


    隔着粗粝指腹,温热血肉,也能感受到他狂乱如突围战鼓的心跳。


    他固执的直直望进青苔眼底,倏尔自顾自说:“犹记黄泉咫尺处,是左肩三寸没过整个箭头。我昏沉整整三个昼夜,苏霁川生了我好大一场闷气,最后拂袖而去。其实我当时也怕极。我不能死,我身上带着的一场‘诅咒’——我死,商家倒。父亲的夙愿,母亲葬身的真相,俱化作三千魂钉昼夜锥心。但我感激,至少仍见存活的意义。商字旌旗下,七万五千四百三十二副甲胄,是我的五载光阴。可我又眼睁睁在战场上看着一条一条生命的逝去,昔年骁骑营的稚童,昨日先锋队的哑卒,俱在关山月下曾唤我将军。他们大多人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后事只有我处理。早些年每打完一次胜仗,我习惯独坐一整天。为他们默哀时会反复想——我是否太自私了。这么多年,商家仍然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我离真相太远太远。一边被困在北疆,一边用他们的血肉搭桥铺路——好像在今日铺成了。但是桥断了,塌了,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后退,也不能流泪。”


    说到这他停下,轻扯嘴角,“我背后是整个商氏家族,是七万将士的性命,其实眼泪这种东西……”


    青苔突然仰头咬住他未说完的话。


    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时,她摸到他后颈有一道很深的疤。


    商策反应过来,发了狠似的扣住她后脑,鼻尖抵着她耳垂。


    不曾坠落的温度,终是浸透了女子鬓发间,顺着陷入她的衣襟。


    他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