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越走越近，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响。


    莉莉丝轻挑了下眉，目光落在那人端庄行进的脚上。


    安妮儿穿了双很朴素的布鞋，是一家服装店的老板见她可怜给她穿的。


    布鞋在离莉莉丝一米处时站定，大概沉默了三秒，她才轻声说道。


    “你说得对。”


    没有前言后语，但莉莉丝听懂了，安妮儿确实没找到收留她工作的人。


    莉莉丝轻笑了声，“那公主现在要回家吗？”


    她往后靠了下，想以此示意克洛亚她即将完成这项任务。


    而后仰了几秒后，她才脸色难看地转过头，身后只有一堵水泥墙。


    “当然不。”


    莉莉丝敛下眼底的冷意转过头，安妮儿脸正涨得通红，“我是不会向母后屈服的！”


    “是吗？”莉莉丝不置可否地牵了下唇，目光略过安妮儿看向她身后的黑影。


    莉莉丝歪了下脑袋，在安妮儿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启唇，“不过你现在好像没机会了。”


    -


    正午是海边游客最多的时候。


    沙滩上的一个粉发游客在躺椅上戴着太阳镜，正惬意地闭着眼睛晒太阳。


    蓦地，她的躺椅震了下。


    她拉下墨镜的一瞬，就看见自己置于桌上的饮料被撞落在沙滩上。


    沉闷的响声过后，液体顺着杯口沁入沙底。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目不斜视地往海里走去。


    粉发游客攥紧身侧的手，怒气冲冲地朝那个背影跑过去，“你撞掉了我的饮料！”


    “请和我道歉！”


    她终于抓到那人背后的衣领，但那人却像没知觉般继续往前走，甚至连头都没撇一下。


    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直直地朝海里走去。


    “天呐，你简直太没有礼貌了。”


    直到海水拍打到自己的小腿，粉发游客才吓了一跳，自己并不会游泳，她急忙转身回到沙滩上。


    周围因为刚刚的动静已经围堵了一圈看热闹的游客。


    蓦地，人群里爆发出一道尖叫声。


    众人顺着望过去，那个没礼貌的人已经走进了海里，此时只剩一个头顶时不时因为翻滚的海浪从海里冒出来。


    “天呐。”一个刚帮自己孩子捡完球的中年男人往前跑了两步，想下海去救那人。


    下一瞬，他的脚像灌了铅般抬不起来，手中的球也顺着指节滚落到地上。


    男人眼睛瞪大，看着球在沙子上小幅度地弹了下，然后没了动静，身体却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四周的哄闹声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只能听见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


    人群外围的空地上，克洛亚独自一人站在那，周遭的空气都静止了。


    一双泛灰的眼睛静静落在正在海里不断挣扎的男人身上，像在看一条案板上的鱼。


    酒蒙子大概是终于有了意识，发现自己在海里后就开始拼命挣扎。


    呼救声不断传来，但岸边的人们却都像雕塑一般静默不动。


    直到海面平息，已经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了，克洛亚才终于抬步朝海里走去。


    一步步走的优雅又从容。


    片刻，忘忧海恢复了平静，岸边的人们又开始聊天玩闹起来。


    只有那个呈跑步姿态静止住的男人，一脸莫名地挠了挠头，他捡起地上的球给另一边呼唤他的孩子扔去。


    脑海里还在疑惑为何自己摆出了那么奇怪的姿势。


    海底深处，人鱼三姐正用海草织着手环，旁边的鲨鱼围绕着她。


    “莉莉丝去哪了？”鲨鱼一边摆着尾巴一边问道。


    三姐织手环的动作没停，“上岸了。”


    “上岸？！”


    鲨鱼游动的动作都加快了，三姐手边的海草都因为海流涌动而飘乱了。


    三姐瞪了鲨鱼一眼，后者轻声询问：“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顿了顿，朝周围环顾了下，“莉莉丝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类？”


    三姐织完一条手链，又拿起一条新的手链，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鲨鱼又绕了一圈，在路过的小鱼们战战兢兢的目光里自言自语，“可她不是最讨厌人类了吗？”


    “明明以前我和那些潜水员玩的时候还会被她批评，明明她才是海底最讨厌人类的鱼啊，她真的会喜欢上人类吗？”


    鲨鱼凑近三姐，用脑袋把她手里的海草拱掉，在后者危险的目光里缓缓开口，“莉莉丝不会是去吃人了吧？”


    三姐微妙地瞥了眼他，“莉莉丝是人鱼，不是杀鱼。”


    鲨鱼吸了吸鼻子，下一瞬摆了下尾巴，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三姐刚整理完被鲨鱼弄乱的海草，闻言愣了下，“什么味道？”


    “食物的味道。”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落了下来，三姐的目光落在酒蒙子的身子上。


    忘忧海，顾名思义，能让人忘记忧愁的海域。


    而忘记忧愁，一种方法是忘了然后活下去，一种是死了自然而然忘记。


    所以在这里看见尸体其实并不少见，但像这样的尸体却实属有些特别了。


    三姐上前凑近观察那具人类尸体，他额头上是一道拳头大小的伤口。


    像有人把他额头上的一块肉挖了下来，还能隐隐看见头颅里面的结构。


    于是血便从此处扩散，这一带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大概因为浸润海水时间有些长，他的伤口已经微微泛白发胀。


    有人会选择这么残忍的自杀方式吗？


    三姐凝神发着呆思考，而鲨鱼已经开始和另一只刚刚赶到的同类分食了这具人类尸体。


    画面有些粗暴且不美观，三姐嫌弃地撇了撇嘴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肉渣溅到自己身上。


    她移开视线，正好看见不远处朝城堡游去的修长身影。


    “克洛亚大人？”


    三姐轻声呢喃道，声音堙没在鲨鱼蚕食的咀嚼声中。


    -


    巷子里不知不觉聚集了很多人，把巷口的光都遮了个完全。


    让这条本就逼仄昏暗的小巷变得更为阴森。


    莉莉丝把掌心的项链以食指为圆心开始转动，悠闲的仿佛一个看热闹的路人。


    她目光略过安妮儿，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身后的人群。


    安妮儿也终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以一种戒备的姿态转过身去。


    莉莉丝手指的动作停下，于是项链便惯性地顺着指节绕了几圈，最后贝壳吊坠落在掌心。


    她看着安妮儿后撤半步的动作，轻轻抬手，用无形的法力托着她的后背。


    莉莉丝垂眸盯了项链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它戴到了脖子上。


    她撑着墙站起来，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拍去手心沾上的灰尘。


    而安妮儿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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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所有人都仿佛约定好似的，静静等待着莉莉丝走完全程。


    有节奏的脚步声停止，她在安妮儿身边站定。


    于是领头人的俊逸脸庞就这样展现在莉莉丝眼前。


    威廉只在安妮儿转身时看了她一眼，其余时间一直盯着莉莉丝。


    他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的未婚妻会和这个救了他的恩人在一起。


    “威廉王子，你们终于来了，安妮儿公主已经等待你们很久了。”莉莉丝牵起唇，眼底是纯粹的惊喜。


    在威廉探究的目光里，莉莉丝突然转头看向安妮儿，眼底带着欣慰的情绪，“快走吧公主，你不是想回家了吗？”


    话落，她甚至还轻轻把安妮儿往那推搡了下。


    安妮儿转过头怔愣着看着莉莉丝，思绪一瞬像乱麻一样缠绕。


    “看来公主是看见这么多人来接她有些太高兴了。”莉莉丝低下头，莫名显得有些落寞，声音也不由低了下去，“没关系的公主，你快走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威廉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他看着莉莉丝单薄的衣衫，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莉莉丝小姐，你为什么会……”


    未尽之言堙没在视线所落之处，莉莉丝抬手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威廉。


    “我的继母昨日出国了，她偷偷把我的房子卖了。”


    她轻声抽泣了下，仿佛情绪到了最低点，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被现在的房子主人赶了出来，所以……”


    莉莉丝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缠绕在一起，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猫咪。


    连旁边的安妮儿都被渲染了情绪，手抬起来轻拍了下莉莉丝的肩膀。


    而当手落下，触到那片丝毫不颤的肩膀后，安妮儿果断地收回手，眼底的怜惜一扫而空。


    她靠近莉莉丝，声音压低，“是你对吧？你去告密了？”


    威廉听不清安妮儿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两个女孩靠得越来越近，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流浪猫。


    于是他背过身跟她们拉开距离，身后的士兵也有眼力见地给这两个看起来很是需要分别的小女孩一点儿空间。


    踏步声响起，莉莉丝饶有兴趣地勾起眼尾，目光落在他们整齐的步伐上。


    直到声音停下，她才偏头回望安妮儿。


    后者显然已经注视了她很久，一双眸子甚至有些泛红，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压低，“是不是？是不是你背叛了我？”


    “背叛？没记错的话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吧？”莉莉丝抬手用指尖轻轻在安妮儿脸颊上的灰痕上划过。


    “怎么，身为公主看不得平民的忤逆？”


    安妮儿的唇愈发颤抖，她想说些什么，却像噤了声般咽下喉底的话语。


    莉莉丝笑了下，在安妮儿愤恨的目光里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委屈道：“不过公主可是冤枉我了。”


    安妮儿愣了下，然后听见莉莉丝突然昂起头，“放心吧公主，就算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会想你的！”


    声线哆嗦，像一个即将失去挚友联系的小姑娘。


    那头的士兵们显而易见是听见了，他们转身面对着她们，没有再往这走，目光却都在安妮儿身上。


    等安妮儿回望过来时，一群人便都躬下身去，中间自发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沉默了约一分钟，安妮儿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倏然，空气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这位小姐，请也来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