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虞岁丁年,书不尽言
作品:《每一个结局》 观良年间,权宦当道。
以童瑾为首的奸佞专擅朝政,涉枢密事,掌兵权,欺上瞒下,排除异己,鱼肉百姓,民间怨声载道。
“记住了,等会见到上柱国,不要抬头乱看!不该问的不要问!多听!”,管家边走边嘱咐着身后一众的少男少女。
庭中,盛放的花枝在夜风中瑟缩,更添几分死寂。
暗牢主殿的台阶之上,一方垂帘静静悬落,将内与外隔开,帘幕质地考究,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每一丝纹理都在诉说着主殿内的神秘与不可侵犯。
丁年的目光中带着玩味的审视,透过帘幕的缝隙,肆意穿梭在众人之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寸寸审视目光的背后,是对生命彻头彻尾的漠视。
在这双眼睛里,阶下一干人等的悲欢离合、生死挣扎,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掀不起一丝情感的波澜。
仿佛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只是他消遣的工具,或是达成目的的棋子,没有丝毫值得珍视的价值 。
“没有价值的人,不配呆在我身边,收起你们廉价的眼泪,不要妄图得到上位者的怜悯”,丁年淡漠的声音穿透垂帘,砸到众人的耳中。
暗卫靠近丁年耳边,“主子,这次有几个孤女资质还不错。”
“带下去好好调教,教好了再送来。”
“是。属下明白。”
虞岁跪在台阶之下,鬼使神差的、视线沿着台阶向上探寻,她看不清丁年的脸,可仅仅是那被光影勾勒出的轮廓,已无端生出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上柱国留步,大司马请您过去小叙。”
丁年沉吟片刻,“带路。”
今夜,还真是万里无云,一颗星星都没有呢。
童瑾书房的陈设跟他整个人一样,儒雅清隽,一入目便是墙壁两侧顶天立地般的巨大书架,正中央是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桌。
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笔架上的毛笔皆是精选狼毫,每一支都饱满润泽;砚台为端砚,石质细腻,触手生温,砚中墨汁浓郁,散发着独特的墨香。
几本古籍随意摊开,书页上朱笔批注的字迹飘逸洒脱,昭显着主人的学识底蕴。
书桌后方,是一把金丝楠木太师椅,这种罕见稀少的材质,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做成了一整套桌椅。
太师椅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画卷,高山巍峨,云雾缭绕,飞瀑流泉,仿佛能听见水流奔腾的声响。
在童瑾手底下谨小慎微多年,丁年每次见到他,还是会觉得看不透他。
他静静坐在上首,明明手握重兵、浸淫朝堂多年,所以比起杀伐果断的武将,更像个温文尔雅的文臣。
这让丁年想起来,童瑾的出身原本是个教书先生,世道不仁,竟狠得下心自宫。
说起来,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宦官很多,有野心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宦官也很多,但是像童瑾这样,有狠心有野心有手段又握得住机会的奸宦,独他一个。
所以他能揽政十余年,只手遮天。
“阿年来了啊,正好,把你左手边架子上的禅悦香拿过来。”
“是”,丁年走到书架旁,找到禅悦香,先是从香炉旁的锦盒里取出香灰,拿起香铲轻轻拨弄香灰均匀铺在香炉底部,用香押细细压实之后,把香篆模具小心放置在香灰上,将禅悦香粉沿着模具纹路缓缓填入,动作轻柔且专注,每一下都精准到位。
填满后,他用香铲轻轻刮去多余香粉,再稳稳提起香篆,一个精致的香纹便呈现在香灰之上。
最后,他拿起发烛,轻轻一吹,火苗蹿起,引燃香粉,青烟袅袅升腾,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丁年做这一切的时候,童瑾就在一旁观察他,像在品鉴一件罕见古董,考量着其价值与真伪;又如同斟酌一篇传世字画,逐字逐句地推敲,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被雕琢的瑕疵。
“不错,这么多年,你这本事倒是没忘,反倒愈发精进了。”
丁年垂首,“义父过誉了。”
“阿年啊,我最喜欢这种柏香了,知道为什么吗?”
“年愚昧,还望义父教诲。”
童瑾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柏香型提神醒脑,很适合你。”
丁年顶顶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听懂了还要假装听不懂的感受,这种装聋作哑的感觉,“义父的涵泳向来独到。”
见丁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童瑾也不再拐弯抹角,索性单刀直入:“听说前段日子,你收养了一些民间的孤儿?”
“是,什么都瞒不过义父。”
“为什么?”
“一时的恻隐之心。”
童瑾朗声大笑,“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儿子”,话音刚落,他的脸色陡然一沉,仿佛六月的天瞬间变了脸,猛地伸手抓起桌上的香盒,用尽全身力气朝丁年掷去。
丁年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他不能躲,香盒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继而滑落,香粉四溅,洒了他一头一身 ,他却依旧低头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是恻隐之心还是居心叵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那些孤儿,你当真只是出于怜悯收养?还是暗中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妄图有朝一日与我抗衡?”
丁年缓缓抬起头,脸上被香粉覆盖,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他声音平稳,不卑不亢地说道:“义父何出此言?孩儿自幼蒙您收养,教导之恩没齿难忘,怎会有忤逆之心。收养那些孤儿,确是看他们孤苦无依,心生不忍。”
“哦,不忍?”童瑾冷笑一声,抽出桌案后的佩剑,大步上前,剑尖在丁年的脖颈和胸口处游移,“在这吃人的世道,你跟我谈不忍?你若真有这份善心,为何不早些表露,偏偏在这局势微妙之时?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想借此削弱我的力量?”
丁年直视着童瑾的眼睛,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不起一丝波澜,“义父,孩儿对天发誓,绝无此等想法。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童瑾盯着丁年看了许久,利落的收起了佩剑,脸色稍霁,“你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胆小,稍微一吓唬,什么样的毒誓都敢发。”
“都是义父教导有方。”
“阿年啊,我纵横朝堂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所以你千万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义父放心,等过阵子那些孩子养好了,就送过来让义父教导。”
童瑾见丁年如此识趣,摆摆手让他走,“下去吧。”
丁年躬身退出去,直退到府门口,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暗牢口,丁年脸色冷峻,“鬼七。”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丁年身后,“主子。”
“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男孩已经进了鬼卫,女孩还在暗潭里接受基本的防身技能和近身训练。”
“今晚是哪一项?”
“箭术。”
暗潭里竖着几个木桩,底部是一片荆棘,尖锐的棘刺隐匿在幽黑的潭水之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严苛的规则要求她们在狭窄的木桩上站着射箭,此举考验的是专注力和平衡性,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潭中。
虞岁站在木桩上,双腿微微发颤,冷风拂过,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将箭搭在弦上,拉弓,瞄准,手指微微发力,箭“嗖”地飞了出去……
丁年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追随箭矢的轨迹,箭矢稍稍偏离靶心,他语气冰冷地呵斥:“连这点准头都没有,你还能做什么?”
虞岁旁边另一个女孩子有些瑟瑟发抖,一头栽进了暗潭,荆棘瞬间划破她的肌肤,她瞬间控制不住的哭喊出来……
丁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过去,暗处迅速窜出几个侍卫,粗暴地将那女孩拖走。
她的呼喊听的虞岁心头一紧,脚下一滑,也掉进潭水里,钻心的疼痛袭来,想起那不能哭喊的规则,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体在潭水中拼命挣扎。
这是虞岁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丁年,她站在满是荆棘泥浆的浅潭里,衣裳被潭水浸透,狼狈不堪,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上,泥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荆棘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混着泥水,在她纤细的小腿上蜿蜒而下。
他站在岸上,垂眸俯视着潭中的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不耐:“就这点本事?连个浅潭都站不起来?”
到底是年纪小,虞岁一脸倔强的看向丁年,竭力隐藏着眼底的恨意翻涌。
丁年缓缓蹲下,视线与潭中虞岁的目光平行,“怎么?恨我?”
虞岁低头做恭顺状,“不敢。”
“不敢?可你的目光告诉我,你想杀了我。”
虞岁不吭声,但她浑身都写满了,不服。
“呵,还是块犟骨头”,丁年说着,站起身,抬手,身后的暗卫立刻递过来弓箭。
丁年修长的手指搭弓,缓缓拉满,动作一气呵成,尽显娴熟。
他的眼神如寒星般紧紧锁定潭中的虞岁,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暗牢内,唯有呼啸的风声在墙壁间碰撞回荡,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屏气敛息,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紧紧黏在丁年的一举一动上,丝毫不敢移开半分。
察觉到丁年的箭锋,虞岁转过头,死死盯住丁年手中寒光闪烁的箭头……
丁年手指轻轻一松,利箭瞬间脱弦而出,箭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虞岁的额角飞速掠过,带起几缕发丝……
虞岁的视线紧紧跟随那支箭的轨迹,直到它稳稳地射中远处的靶心,箭尾还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宣告着丁年的绝对掌控 。
“保持住你这股杀意,我等你有能力杀我的那一天”,丁年说着,把弓扔给身后的暗卫,“把她给我带走,洗干净送到我房里。”
等到虞岁收拾干净坐到丁年房中的琴案前,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两年了,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遥想当年,童瑾得势,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大肆排除异己,手段狠辣至极。
她的家族,不过是因秉持着不同的政见,便被无情地列入了铲除名单。
一夜之间,血雨腥风席卷而来,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在利刃寒光与凄惨哭喊声中,一个接一个倒下,只剩她在死人堆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命运的眷顾,侥幸存活。
此后,无数个日夜,仇恨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烧,从未熄灭。
她在黑暗中蛰伏,等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终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她成功抓住了接近丁年的契机。
从踏入丁年势力范围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启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严苛的训练,他人的冷眼与刁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这其中的艰辛酸楚,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所幸现在,结果是她想要的。
虞岁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在必得,心中暗自思忖:丁年啊,你以为我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从现在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又能为我的复仇之路带来多大的利用价值。
看试手,补天裂。
虞岁抬手调了一下琴弦,随意拨弄几下,一曲琴音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丁年不知道什么站到她身后,指导她抚琴,他的手指强硬地握住虞岁的手,按压着她拨动琴弦,止住错音,“琴音如此杂乱,如何能迷惑人心?”
虞岁想了想,回的意味深长:“琴音是否能惑人心,不在于琴音,在于人心。”
有趣,丁年挑眉,“你这个年纪,还是单纯点好。”
可笑,虞岁暗诽,下一瞬,脸上挂起一抹纯真的笑,“上柱国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有。”
“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丁年走到门口的时候,虞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柱国不留下么?”
“你倒是乖觉,不过,收起你的心思,用错了地方。”
隔天一早,虞岁推开门,就看到院中练剑的丁年,他身着一袭藏青劲装,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在晨光的映照下,手中长剑寒光闪烁,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每一次挥剑、刺击、旋转,都带着万钧之力。
从衣袂到发丝是连风都偏爱的人,身姿翩若惊鸿,剑招势若游龙。
虞岁站在树下,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丁年见状,眸光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阴鸷,他剑峰一转,利落的在她颈间挽了个剑花。
“上柱国这是做什么?教我剑法么?”
“别装。”
“昨晚上说我这个年纪单纯点好的是您,现在我单纯了您又不高兴,真难伺候。”
“你,活够了?”
“上柱国说笑了,我活着对您的用途可比对我自己大多了。”
“你知道什么?”
虞岁笑的人畜无害的,“我什么都不用知道,我只需要听上柱国的差遣就够了。”
“不要自作聪明,滚!”
“是!”
虞岁才不急,她有足够的耐心,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执锐上柱国大人,咱们来日方长。
庭中三千梨花树,再无一朵入我心。
可惜世人不懂,滴水穿石的渗透力远比石破天惊来的更动人。
“这么晚了,你在我书房做什么?谁放你进来的?”
虞岁停笔,有些无辜的问:“不是上柱国让我滚的么?”
“我让你滚这来了?”
“您也没指定让我滚到哪啊?”
丁年拔出佩剑,剑尖挑起虞岁的下巴,“你在玩什么伎俩?”
虞岁眨眨眼,“就是单纯的仰慕上柱国的伟岸身姿罢了,所有您以为的伎俩,不过是吸引您、取悦您的手段罢了。”
“你倒是坦率。”
“上柱国喜欢么?”,虞岁说完,瞥了一眼丁年的脸色,“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您喜欢就好。”
丁年利落的收剑,“过来,教你压香置香。”
虞岁亦步亦趋的跟在丁年身后,看他走到书架旁的香柜前站定,手指从一众香盒上划过,在禅悦香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拿起了另一盒。
“这个是什么香粉?”,虞岁歪头问。
“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虞岁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寓意么?是上柱国喜欢的么?只教给我了么?”
丁年冷淡的扫了她一眼,“等待。喜欢。是。”
“那……这是您需要让我做的事会用到的么?”
丁年忽然就有些烦躁,撂开手中的香粉盒,直直的看向虞岁,“你叫什么名字?”
“虞岁,岁岁年年的岁。”
“不要揣测我的心思。”
“好,记住了。”
“夜深了,你走吧。”
虞岁指了指案上的香粉盒,“那这个?”
“下去。”
虞岁慢悠悠的走到门外,回头,“上柱国,有没有人说过,您的性子真古怪。”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丁年拿起香粉盒,扔进案头的鱼缸里,心下暗忖,古怪么?是很古怪,最近好像很多事情都偏离了他的预期和轨道。
冬日天短,雪花扯絮般落下的时候,更显得日光雾蒙蒙的。
丁年下朝回来的时候,发现虞岁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眉开眼笑的飞奔到他面前,有些,空落落的。
“鬼七。”
“主子。”
“她呢?”
“在书房。”
“今日府中可有异动?”
“大司马那边的人来了,挑了几个女孩走了。”
“下去吧。”
“是。”
“等等。”
“主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下次那边再来人,不要让虞岁到前院去。”
“是。”
丁年走进书房,虞岁正站在窗边出神。
“在看什么?”
虞岁回头望向丁年,眼神从忧思到迷茫再到欢喜,“上柱国,您回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嗯?”
“今天见到之前一起入府的同期了,聊了几句。”
“展开说说。”
虞岁叹了口气,“她们好像总喜欢分析我,但又不会真的了解我。”
丁年一撩袍服坐下,“那你很该多思。”
“上柱国此言何意?”
“被上位者研析,说明你够强大了,被同期分析,刚好相反。”
“您这个角度,还真是,别致。”
“坐过来。”
虞岁坐到丁年身侧,“上柱国,您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么?”
“比你能想到的多三成。”
鬼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大司马来了,在正厅等您。”
“好,我换件常服就过去。”
“上柱国,要伺候您更衣么?”
丁年扣好袍服的最后一颗扣子,叮嘱虞岁,“乖乖呆在这,不要出这扇门。”
“为什么?大司马很可怕么?”
见丁年不说话,虞岁又问:“他为什么可怕?是会杀人么?”
“会。”
“那他会杀了我么?”
“会比杀了你还可怕。”
“那他如果很可怕的对我,上柱国会心疼么?也会变得可怕么?”
“呆在这等我。”
前厅,童瑾看到丁年立马变得乐呵呵的,“阿年,快过来,你的人上次送来那两个女孩子很不错。”
“义父喜欢就好。”
童瑾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听说日前,兵马大元帅来你府上同你把酒言欢了?”
“是,聊了些庶务。”
丁年话音刚落,童瑾就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向丁年,茶盏裹挟着呼呼风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丁年身侧的桌案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四溅,瓷片乱飞。
童瑾就是这样,上一刻还可以言笑晏晏,下一瞬就能横眉怒目。
“庶务?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如此好糊弄?”童瑾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面被震得一阵剧烈摇晃,桌上的杯盘叮当作响 ,“兵马大元帅何等身份,岂会只因庶务就与你把酒言欢?你究竟有何图谋?莫不是与他暗中勾结,妄图忤逆我?”
丁年隐于晦暗不明的角落,周身仿若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他的手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再,等一等。
他就势跪地,“义父息怒。”
“上柱国!”,一声惊呼响起,虞岁飞扑到丁年身旁,“您还好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美目之中蓄满了担忧的泪水,眼眶泛红,双手紧紧地握住丁年的手臂,仿佛生怕他会就此消失。
丁年几不可察的皱眉,世间事,总也无法尽如人意。
“阿年,她是谁?”,童瑾的目光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牢牢罩住虞岁。
丁年不着痕迹地挡在虞岁身前,抬眸看向童瑾,神色平常:“不过是府中一个丫鬟,见我受伤慌乱了些,义父不必在意。”
童瑾眯了眯眼,“小丫鬟?值得你这样?你小的时候我就教导过你,不能有软肋,看来你是忘了。去领罚吧。”
虞岁从丁年身后探出一个头,“我家大人对大司马您唯命是从,忠心耿耿,您怎能毫无缘由的惩罚?”
童瑾起身,缓缓走到丁年面前,干脆利落的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能?就凭我把小时候跟野狗抢食的他带到身边教养长大!至于缘由,不需要缘由,我的想法,就是缘由!”
丁年被打的偏过头去,他顶了顶腮,“义父说的是。”
“起来吧,跟你们这些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对了,前日,宫里面的柔妃死了……”
丁年眉心一跳,这是这个月葬送在童瑾手里的第二个妃子了,“我会再送人进去。”
“也不用着意挑选了,就这个……”
丁年快速的接话,“义父,她还小,不解风情,对您的大业没有任何助益。”
童瑾深深的看了丁年一眼,笑了,“好,那你来安排,不早了,为父走了,这次你不用领罚了,下不为例。”
“多谢义父。”
等到童瑾的背影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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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看不到,虞岁欣喜的拉着丁年的手臂,“太好了,上柱国大人不用受罚了!”
丁年紧抿着唇,有些失控的抓着虞岁的手腕一路走进书房,一把将虞岁甩到榻上,“我说过让你不要走出这扇门,你听不懂么?啊?”
虞岁揉了揉手腕,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可是……可是您说……那个人很可怕,我,担心您……”
丁年深吸一口气,长叹,“不要再有下次!”
虞岁有些委屈的嗫嚅,“好。”
“在这等着,我去拿药”,丁年说完,走了出去。
虞岁慢慢的坐起来,丁年啊,我有份量了么?
“上柱国大人,最近学药理,有的地方我不明白。”
“怎么?”
虞岁的声音很轻,“有些药材,明明是毒药,却能救人;有些药材明明无毒,却能要人性命。”
“世间万物,皆具两面性,毒药与良药,不过一线之隔,用之得当,毒药亦能救人;用之不当,无毒之物也能夺命。药理如人心,毒药与无毒之物的界限本就模糊,全看使用之人的目的与手段 ,救人还是害人,皆在一念之间。”
“上柱国大人,这是您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虞岁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丁年,继续说:“药理之道,恰似这朝堂权谋,看似无害之物,若被心怀不轨者利用,也能成为致命杀招;而看似危险的毒药,在良医手中,却能治病救人,关键在于把握其中的度。”
年关将至,丁年突然变得忙起来。
“主子,都安排好了,宫里的人也传了信,凉王已经开始布局了。”
“外头的亲兵什么动作?”
“兵马大元帅和枢密使汇兵的话,能有二十万,再加上主子您的五万,一共二十五万,对上大司马的十五万绰绰有余。”
“嗯,去配合吧”,半晌不见鬼七动作,丁年又问,“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
“主子,选谁去?”
“你想说什么?”
“这批女孩子能用的都用了,现下可用又合适的,就剩虞岁了,您,不能心软。”
“心软?”
“主子,咱们为了这一天,前赴后继了近二十年,不能再等了。”
良久,丁年幽幽的声音响起,“去准备吧。”
人啊,怎么也没办法两全吧?
虞岁看着鬼七端进来的喜服,有些疑惑,“这是?嫁衣?”
“主子给你准备的新衣服。”
是夜,丁年回到房中,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喜服的虞岁,有些呆愣。
虞岁掀开珠帘盖头,“上柱国,你回来了?”
“嗯”,丁年应声,走到烛火架前坐下,烛光跳动中虞岁的身影飘忽不定,丁年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然后他发现,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抓就能抓住的;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改变走向的。
虞岁走到丁年面前转了一圈,“丁年,你看,我好看么?”
“你,叫我什么?”
“丁年,可以么?”
这个名字,有很久没有听过了。
也许是烛火耀眼的灼手,也许是烛火跳跃的让人心动,丁年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好。”
虞岁凑到丁年旁边,扯着自己的袍袖盖到他的手臂上,“你看,你今天的衣服跟我的喜服颜色一样呢,感觉今晚好像是我们的花烛夜。”
丁年的手心忽然就被跃动的烛火灼了一下,花烛夜么?
烛火烫了掌心,也灼了心,如今局势复杂,前路未知。
很多东西不能碰,很多心思不该动。
“这个样式不适合你,换掉吧”,说完,他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虞岁坐在原地很久,缓缓的勾起嘴角,“丁年。”
我的吉服跟你的甲胄颜色一样,权当我,嫁过你了。
做个了结吧。
“主子,明晚是一次机会,宫内的布局和城中的布防图都确认过了。”
“城防安排呢?”
“尽在掌握。”
“盯住,不要出任何岔子。”
“主子,要安排虞岁去大司马府么?”
“鬼七,你跟了我多久?”
“十几年了吧。”
“你觉得,咱们起事是为了什么?”
“您说过,为了还边境将士一片乐土,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居乐业。”
“虞岁,也是百姓。”
鬼七扑通跪地,“主子,过往所有的孤儿都是百姓,您不能因为您的私心,罔顾大局!”
丁年身形一晃,原来,他见不得光的私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这么明显了么?
“下去吧。”
“主子,大局为重啊!”
丁年咬着牙,声音中满是森森冷意,“现在这种微妙的时局,童瑾会没有防备么?让虞岁去,不是让她去送死么?”
“虞岁在同批孤儿里,资质一直是最好的,是您一次一次的留下她,您还记得我妹妹么?她也是死在大司马府,属下从不后悔唯您马首是瞻,我妹妹,到最后,都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就连主子您自己,不也是随时准备赴死么?为什么虞岁不可以呢?”
是啊,为什么呢?也许是突然意识到,有些事,不该由她们以身入局。
可说到底,身在乱世,哪里不是局呢?
丁年枯坐了一夜,想不通,找不到破局之法。
在丁年眼里,世人只分三种,有用的,没用的,和,虞岁。
天光微熹的时候,虞岁出现在丁年面前,“丁年,我要走了,天冷了,你多加件衣服。”
“虞岁,上次有个问题我还欠你句答复,会可怕。”
虞岁把手臂上的摊子扔到丁年身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么?”
丁年猛的抬头,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虞岁自顾自的说:“装了这么久的乖,你都看不到我,也挺累的,我一直都知道,童瑾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等了这么久,你也没有动作,你做事,天真的令人发笑。”
“你觉得我可笑?”
“不然呢?童瑾掌兵权十多年,贪婪残暴,鱼肉百姓,临门一脚的时候你意气用事,不可笑么?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你现在畏手畏脚,不可笑么?你最初培养我们这批刺客为的就是一点飞蛾扑火式的可能,你现在下不了决定,不可笑么?”
“虞岁,你不明白。”
“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的是你。”
“我认贼作父,我不明白?”
就这一句话,虞岁的心好像被细细长长的针密密麻麻的扎满了。
她扑进丁年的怀里,颤抖着,吻住了他……像是要用这个吻,把彼此破碎又滚烫的灵魂紧紧黏合。
周遭的一切轰然崩塌,化作一片混沌的星云。
丁年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那细腻的触感,像在触摸一泓温热的湖水,却又泛起层层慌乱的涟漪。
她的呼吸急促而滚烫,喷薄在丁年脖颈,如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沉溺在这无尽的温热里,心跳声愈发急促,似要冲破胸膛。
空气仿佛都被这炽热的情感煮沸,光影在他们身上肆意扭曲、变幻,时而明亮如白昼,时而又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衣物的摩擦声,在这暧昧的氛围里,成了最动人的旋律,一下又一下,撩拨着两人紧绷的心弦。
他们在这意识的漩涡中不断下沉,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辨不明今夕何夕。
只剩下彼此的温度、气息,和那汹涌澎湃、无法抑制的爱意,裹挟着他们,向着未知的深渊,永不停歇地、无限往复的升起、坠落。
故事的开始,是丁年说:“没有价值的人,不配呆在我身边,收起你的眼泪,不要企图得到我的怜悯。”
故事的结束,是虞岁说:“丁年,你别后悔,就这样走下去。”
观良二十二年,凉王起事,会同上柱国丁年、兵马大元帅、枢密使,勤王清君侧,剑锋直指奸宦童瑾。
事成,賊宦童瑾死于凌迟,其党羽被连根拔除。
至此,人称立皇帝权倾内外的童瑾终于消失在百姓的欢呼声中。
虞岁在人声鼎沸中,泪流满面,丁年,你看到了?再等一等我,就去陪你。
丁年闭上眼的最后一幕是,他和虞岁,红烛,红盖头,红吉服……
秋千水,竹马道,一眼见你,万物不及。
我叫丁予。
从我记事起,就跟照顾我的管事嬤嬤生活在这个海岛。
嬤嬤说,我阿娘是整个观良王朝最美的公主,我阿爹是王朝最英勇的执锐上柱国。
所有对于爹娘的记忆,都是从嬤嬤的叙述里拼凑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我在藏书阁最上面的架子上发现一个大木盒。
我才有幸,隔着层层叠叠的书信手札,参与到阿爹阿娘的故事里。
这些书信手札里面,是阿爹没有寄出去的思念。
“我第一次见你,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遥远的自己,遥远到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的自己。”
“原来你叫虞岁,岁岁年年的岁,年年,是丁年的年么?”
“虞岁,嫁衣很美,跟你的人一样美,你说很像花烛夜,私以为,这就是花烛夜,翘首以盼与卿相伴,岁岁年年。”
“虞岁,若不是生逢乱世,我和你,都不会这么辛苦,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相逢?若我身死,莫要悲恸。你生性纯善,往后余生,定要寻一安稳之处,春日观花,夏日听蝉,秋日赏枫,冬日看雪,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
若有来生,无论多难,我定会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便认出你,回到你身边,与你再续前缘,不负相思意。”
原来,虞岁丁年,是年年有虞,岁岁同舟的隐喻。
而我,丁予的丁,是丁年的丁,予是岁岁予你的予。
木盒的底层还有一盒香粉,丁予问过嬤嬤,她说这香叫雪中春信。
阿爹,阿娘,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么?
找到彼此了么?
过的好么?
虞岁,汝或觉匪夷所思,或觉荒诞不经,然吾可断言,然自吾初逢卿面,卿便深植吾心,自此,情思难断 。
纸短情长,书不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