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心寒

作品:《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吃毕了饭,云岫带着林烟回自己的院子。


    钟离善夜将破命举在手里,一边掂量一边起身送两个孩子出去:“这三尖戟还挺重!”


    说着便已走到门口。


    此时九十四正坐在最靠门边的一处位置,阮玉山盛了碗汤过来,九十四正要伸手去接,余光便见一条腿扫向自己身下的椅子脚。


    他飞快将阮玉山手中汤碗拿过定在桌上,旋即拍案而起,朝另一侧空白处翻身躲闪,眨眼间他方才那把椅子便被钟离善夜踢向墙角,四分五裂。


    阮玉山坐在本来的位置抱着胳膊,不痛不痒地提醒道:“黄花梨木的灯挂椅子,三万两千两白银。”


    钟离善夜瞪他一下,忽而又笑道:“算我宝贝徒弟账上!”


    阮玉山装糊涂:“你徒弟是谁?”


    钟离善夜:“认了才知道!”


    说罢,便举起破命朝九十四出招。


    按理来说神器一旦认主,便不可挥刀向上,倘或被人挟持在手要伤器主,那神器便会自毁自断。


    大抵是破命在钟离善夜手中丝毫没有察觉出对九十四的威胁,又或许是感受到出九十四方才对它的几丝怒意,此刻也是一个消极罢工的状态,死气沉沉的像根棍子一般,随便钟离善夜怎么挥舞。


    眼瞅着刀柄直勾勾朝自己头脸上扫来,九十四目光一紧,抬手挡在身侧,胳膊与破命的刀柄相撞,双方都产生了密密麻麻的震颤。


    钟离善夜只道一个好字:“力气不小啊,四宝儿!”


    这一把神器先不论平日灵性全开的时候,光是现在躺在钟离善夜手里冷冰冰地装死,那也少说有二三十斤的重量,九十四徒手接了一招,丝毫不改面色,长臂一伸,非但不打算继续闪躲,更有几分要出招的意思。


    哪晓得老爷子不是见招拆招的主,更像是一开始就对这场试探存好了主意,才被九十四挡回一招,武器都还没收,便直接脱手,将破命往旁边丢去,声东击西,趁九十四争夺武器的当儿,一个斜跨来到九十四身后,双手朝九十四两条大腿后边打去。


    九十四眼睛看着被扔到半空的破命,才探手夺了,耳后便听见钟离善夜的掌风朝自己后下方冲去。


    他当即握住破命的刀柄,借着钟离善夜的余力猱身向上卷腰,再朝后凭空翻滚一圈,直接跃过钟离善夜落地到门外,破命尚未沾地,他的双脚已稳步站定。


    九十四将破命单手举起,向钟离善夜对峙,准备再接下一招。


    月光大把铺洒在他身上,银底红边的广袖迎着清亮的月色轻盈翻飞,散发出粼粼柔光,衣料上的江海水的刺绣此刻仿佛在九十四的身上奔腾不息。


    钟离善夜却收手了。


    “四宝儿浑身是宝。”钟离善夜笑吟吟走回自己的圈椅前坐下,“好手,好腿,好腰!”


    九十四见他消停,这才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将破命扔给阮玉山——他此刻没有很待见自己的这把神器。


    待他回去坐下继续喝汤,老头子把上半身凑过来,嬉皮笑脸问:“这回,没糟蹋小玉山儿煮的东西吧?”


    九十四从碗里将目光乜斜向钟离善夜那张年轻俊俏的脸,眼角划过一丝笑意:“算你识相。”


    钟离善夜嘿嘿一笑,又端坐着靠到椅背上,理了理衣摆,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帮我个忙。”


    九十四问:“什么?”


    “今年,山上下过两场雪了。”钟离善夜掐着手指头算道,“第三场冬雪落下的时候,你替我去瞧瞧,宅子外头西面山顶上那棵红梅开了没有。若是开了,咱们就开始练功。”


    “这没什么难的。”九十四说。


    回去的路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始等待第三场冬雪。


    阮玉山替他拿着破命,旁敲侧击地问:“知道老爷子叫你看梅花是什么意思?”


    “梅花开了,便要收我为徒了。”九十四收回视线,平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开口道,“我原本想,兴许是那棵红梅特殊,像饕餮谷每一次开斗场的时辰一样,有讲究,图吉利,又或是对他的气运有些影响,桃花不开,便不得教授我功夫。可是我觉得,钟离善夜大抵不信这些。”


    “哦?”阮玉山饶有兴趣,“为何觉得他不信?”


    九十四说:“他连观音都诋毁。还会信一株梅花影响命数?”


    阮玉山笑了笑:“那株梅树开与不开,对他对你,都没有任何影响。”


    九十四说:“想必是意义非凡。是种树的时辰特殊,还是种树的人特殊?”


    “你脑瓜子倒很灵光。”阮玉山睨了他一眼,解释道,“那株梅树,是阮招十岁那年,在老头子生辰当天,亲手为他种的。”


    九十四隐约有些明白了,可往深了想,又生出不解:“他们如今变成仇人了?”


    阮玉山冷不丁挑眉,似乎对他这个快速又直白的猜测感到诧异:“怎么说?”


    “那株梅树,他可以亲自去看。”九十四且行且道,“无人阻拦,心却不敢——钟离善夜牵挂却畏惧,是因为种树人的缘故。”


    他说完,长久地没有听见阮玉山的回应。


    九十四感到奇怪,抬头看向阮玉山,却发现对方正停下脚,双手负在身后,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阮玉山低垂着双眼凝视着他,眼中笑意只剩了半分不到,嘴角那点上扬的弧度更像是在压制心中的不快。


    九十四不明就里,没料到阮玉山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生出别样情绪,但他也不想去猜测,只问:“怎么了?”


    阮玉山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嘴角弧度又上去些,却完全是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了。


    “我原以为,人心人情,你还不懂。”阮玉山缓慢地踏步上前,走到九十四旁边,漆黑的双目来回在九十四脸上逡巡,语气冷淡下来,“原来你已如此会揣度旁人的心思了。”


    九十四并不认为这哪里不好:“我说过,我学东西很快。”


    “这很好。”


    阮玉山夸赞着。眼中却浮现几丝嘲讽的笑意:“只是我的心思,分明比旁人浅显许多。你是不懂,还是揣摩懂了,也不想去管?”


    九十四微微一愣。


    先是愣神阮玉山竟真的在冲他发脾气,随后又愣神对方竟是在自嘲——为受了他的忽视。


    可他并没觉得自己忽视了阮玉山。


    他原以为这些日子两个人相安无事过得很是不错,原来阮玉山在心中竟是有多余的思绪积压着的。


    在他愣神的当儿,阮玉山已然迈步向前,走在了他的前面。


    九十四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沉思的结论是阮玉山今夜很莫名其妙。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九十四心安理得,因为自己并无任何过错,所以无需心虚,又若无其事地跟上了。


    一直到二人走到别院外,九十四见阮玉山要把破命像往常一样拿回屋子里,阻拦道:“不要拿回屋,拿去兵器库。”


    破命反对地发出“叮”一声响。


    九十四置若罔闻。


    此时二门假山后那罗迦感知到他的到来,丢下和阮铃一起追逐时玩耍的石子,朝他的方向奔来。


    阮铃见那罗迦如此,便也知是九十四来了,一声欢呼后跟在那罗迦身后跑出来,边跑便喊:“四哥!”


    甫一绕过假山,先看见九十四旁边神色阴沉的阮玉山。


    阮铃当即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不敢向前,扶着院墙低头磨蹭,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阮玉山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凌厉了几分:“混账东西!见了你老子不过来请安,反倒躲什么?”


    九十四对阮玉山的脾性虽早习以为常——毕竟当初他和阮玉山初见,对方也不见对他客气,只是当下听见自己同族受此苛责,还是难免皱了皱眉头。


    但他也没有开口干预。


    这是阮玉山在收养阮铃那日就同九十四彼此承诺好的约法三章。


    既拜在阮氏门中,名分还是他堂堂阮家家主的世子,那边便少不得要受世家大族的管教。阮玉山认为玉不琢不成器,九十四一贯对族人的爱护不能用到如今的阮铃身上。


    即便是阮玉山自己,打幼年时有记忆起,纵然父母对他溺爱无度,但在礼教之事上,他挨过的父亲的棍棒和斥责也比关爱来得多许多。


    要做红州阮府的世子,可不是点个头叫声爹就算完事的。


    倘或日后顶着阮家的名号身份出了门,在外人面前也如此畏畏缩缩,那丢的便是整个红州的脸面。


    九十四在这些规矩教训上狠不下心不管,那阮玉山便收不得阮铃。


    那边阮铃一听阮玉山开口,话还没进脑子,身子先一哆嗦,才跟那罗迦玩闹得大汗淋漓的通红面色当即白了一层,随后也不敢懈怠,吓破了胆子还是只得上前,下跪请安,喊道:“老爷。”


    阮玉山只将他冷冷一扫,转身便走向兵器库。


    九十四只轻声道:“去洗过睡觉。”


    从兵器库放好破命,在回房的路上,可见阮招单独住的院子屋里点着灯,应当是阮铃正按阮玉山的吩咐每日做半个时辰的夜读。


    经过那院子,阮玉山在这一路终于开口:“你让阮铃管你叫四哥?”


    九十四没有否认:“饕餮谷的小蝣人都这么喊我。”


    “他如今可不是饕餮谷的蝣人。”阮玉山不紧不慢地说,“他是阮府的世子,我的儿子。”


    九十四挑眉,听不出他这是怎么个意思:“哦?”


    阮玉山便扬唇。可九十四总觉得他今夜的笑带着几分凉意。


    绕过假山进了院子,阮玉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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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叫你四哥,再叫我爹,岂不是乱了辈分?”


    九十四不以为然:“各叫各的便是。”


    阮玉山又是一声不明不白的冷笑:“好一个各叫各的。”


    说罢便推门进了屋子。


    九十四站在门外,还是没觉出这说法哪里不对。


    难不成为了不乱辈分,阮铃管阮玉山叫爹,管他叫父亲?


    他又没把阮铃认在膝下。


    况且堂堂阮府世子,在外还认个别的人做父亲,岂不是更名不正言不顺。


    再者,阮玉山劝他认钟离善夜做义父时,也不见考虑什么乱了辈分的说法。怎么到了阮铃身上就那么多讲究?


    九十四认为阮玉山这脾气发得没有由来。


    今天一整晚的脾气都发得没有由来。


    阮玉山则认为九十四需要点时间把这些事想个明白。


    来了穿花洞府那么些天,两个人日夜形影不离,九十四是没离开过他半步,离了就要到处找。好似很缺不得他。


    可待在一起也就真是待在一起,天天一上了床九十四拿他当笼子外一圈铁栏杆似的,被子一裹靠着他就是睡大觉。


    他阮玉山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又不是和尚。


    那日的媒妁之言,仿佛被九十四抛到了九霄云外。


    阮玉山原当是九十四不通人事,自己也不愿趁人之危,更不想让九十四稀里糊涂就同他修了好,毕竟此事不同于管理家业,也不是行军打仗,只需发号施令。这求的是个你情我愿。


    他不屑做强人所难的事,只等着九十四慢慢开悟了,懂什么是七情六欲再循循善诱即可。


    哪晓得今夜一看,九十四揣摩旁人那点弯弯绕倒是很在行。


    原来只是在他这儿当睁眼瞎罢了。


    又或是觉得,他的事是微末的小事,排在拜师之后,排在练功之后,排在族人之后,总之像随手弹开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哪天吃着饭喝着水就把他阮玉山糊弄过去便行了。


    可九十四的事,就连吃饭喝水,在他这里也是大事。


    活了二十二年的阮老爷还没受过这等不平和委屈。


    故而九十四在门外嘀咕完进门时,便见到阮玉山正从柜子里拿了被褥枕头,一副要往外走的趋势。


    他下意识关上门,手上贴在合起来的门框上,问道:“你做什么?”


    阮玉山抱着枕头被子,信步走到他跟前,闲闲地说道:“既然你要阮铃各论各的,那咱们也不适合整日睡在一块儿,平白叫孩子见了误会——睡,也该各睡各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九十四紧紧盯着他。


    半晌,见阮玉山既无玩笑的意思,也没反悔的打算,他便冷了脸,也是一副请君自便的姿态:“你说的,很有道理。”


    九十四放下手,哗啦一下打开门:“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阮玉山走得很干脆。


    九十四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他走下台阶。


    阮玉山不回头,九十四便也走出去,假意跟着阮玉山,实则走到院子里,又立马掉了头,走向反方向那面墙下的摇椅。


    这椅子是阮玉山来了穿花洞府后特地叫人从山下送来上好的楠木,再照着九十四的身量自己亲手做的,这些天他除了在老爷子和九十四中间斡旋,就是在给九十四捣鼓这些东西。


    九十四爱他身上的熏香,他便叫人一箱一箱地往山上送;九十四爱摇椅,他便自己削木头自己做;就连九十四身上那件银底红边的袍子,也是他在燕辞洲亲自挑选的海水纹花样和丝线。


    现在九十四不明事理薄情寡义了,他也乐得亲自教一教。


    阮玉山走到月洞门口了,微微侧目,瞧见那个薄情寡义郎正躺在椅子里,两个眼睛居高临下地一眨不眨望着他。


    那姿态并非眷恋或是挽留,反而更有点跟他杠上的意思,非常气定神闲。


    又像是在凝视着他出神,似乎想不明白他这是在闹哪出。


    九十四审视阮玉山的眼神是傲然中又带了两分探索,仿佛阮玉山是个什么新奇的物种,他今天才见识到一般。


    察觉到阮玉山发现了自己的注视后,九十四漫不经心往脚下一踩,让摇椅轻轻晃动起来。


    好像自己坐在那儿,就是为了享受摇椅,观看月色似的。


    阮玉山并不同他赌些没必要的气,只提醒道:“夜里风凉,趁着这会儿吃过了饭,身子还暖和,早些回房睡觉去。”


    九十四还是那样直直地看着他,浑然听不见他说话一般,一声不吭,只拿一种瞧见陌生人物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好像要很想他此时的心思看穿不可。


    阮玉山垂眼一笑,大步流星地走了。


    身后摇椅摇晃的声音有一瞬的停顿,须臾,又慢悠悠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