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绵缓缓松开紧握剑柄的手，露出个温和的笑：“师姐当然有很多话要同你们说。三天后就是试炼了，待会儿等你五师姐到了，我同你们说下试炼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眼神清明，毫不躲闪，又变回了紫竹峰里那位沉默靠谱的大师姐。


    陆元沉默的盯着她，而宋绵没露出半点惊慌无措的情绪。


    “好，师姐。”


    陆元忽然笑了，他改变主意了。


    他以为宋绵至少会稍微在意下他，无论是严厉责骂，还是厌恶轻蔑，他都已经做好了全盘接受的准备。


    可是宋绵仿佛完全忘却了那天的意外，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他怒火中烧。


    真是残忍啊。


    五个月来，他每日每夜，都在梦中细细描绘这人的模样。从发丝到皮肉，从脉络到骨血，他们二人曾经亲密无间，同赴乐宴。曾在幻境中尝到甜头的妖物，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无上的解药。


    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他本就身坠炼狱，即使粉身碎骨，他也甘之如饴。


    *


    巨大的平台从空中升起，无极峰的掌门和身旁两位长老俯视着下方来参赛的各派修士。


    无极峰不愧为北地第一修仙门派，问道场恢弘壮观，立柱古朴玄奥，有阵阵滔天兽吼声和阴暗堕落的气息从其中传来。仅仅是打了个照面，已经有许多弟子心生惧意。


    长老们用传声功法，向所有修士说明此次试炼有一定风险，但无极峰事前会给予每位修士一道传送令牌，只要在危急时刻捏碎，便能传送出秘境。


    问道场外围是带队修士们休息之处，陆元百无聊赖的看向后方，不由皱了皱眉。


    常理来说，每座山峰应由大弟子或者长老带队，但这次方岩没有出现，红竹峰是由方通带队。


    而且方通今天格外的老实，也不知是不是在外人面前还懂得维持些体面，见到宋绵竟然没有显现出丝毫不忿，老老实实客气行礼，这与他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他越是这般，宋绵心里反而越是生出了些许不安。


    看到陆元望过来，她提起精神点点头，示意陆元莫要紧张。


    陆元颇觉得好笑，宋绵到现在都还把他当成单纯无邪的师弟。他又看向低眉顺目的方通，眼神微微眯起。


    宣告完了所有条令，掌门挥了挥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问道场上所有修士都进入了无极秘境之中。


    立柱又向周围发散出道道流光，用宝镜接住，便可以看到秘境中各派弟子的表现，但是无法听到声音。


    陆元等人落地的地方不好，正好在一片瘴气丛林，他们迅速捏决护体，以抵挡能腐蚀衣袍和身躯的青绿色雾气。


    不仅如此，他们脚下还是沼泽，冒着诡异的泡泡，炸开时甚至有些火光，这让火系修士不敢随意动用自己的法宝与能力。


    红竹峰这次派出了三位弟子，其中最强的一位叫廖仲羽。他五岁开悟，八岁筑基，除了陆元之外，他是月牙洞里最有望拿下魁首的一位。


    红竹峰一向与紫竹峰不对付，再加上这个原因，导致廖仲羽对陆元很是厌恶。


    “喂，你们两个去右边探下路。”


    廖仲羽昂起头，看着前方的岔路口，指向白莲蓉和陆元。


    “凭什么！你怎么不自己去，使唤别人倒是有劲。”


    白莲蓉正帮着抵抗瘴气，闻言气的差点没稳住心法。廖仲羽是火系修士，众人走了大半的路程，都没看这人搭把手。现在到分叉口了，就开始指挥起他们了。


    廖仲羽嫌弃的打量了一眼白莲蓉：“你们本就是来帮我开路的，别太自以为是了。紫竹峰本就是靠着虚竹老祖开恩才能留下，欺师灭祖之人的徒弟，还能让你们进来长长见识，你们合该感谢我师傅慷慨大方才对。”


    白莲蓉不是没听过那个传闻，说师傅妙云走火入魔害死虚岚老祖，但她没想到廖仲羽竟敢当众编排侮辱妙云。不管怎么说，妙云都是长辈，还轮不到他这小辈来评判。


    她当即眼神愤怒的可以喷出火来，刚准备撸起袖子好好教训下这人，忽然旁边横贯来一道声音。


    “五师姐。”


    白莲蓉瞪着眼回头看向陆元，不明白这人阻止她干嘛。


    “既然廖师兄如此胆小，我们便先替他们查探一番。”


    白莲蓉简直不可置信，气的要发疯，可看到陆元微微弯起的嘴角，她又狐疑的皱了皱眉。


    不对，这小子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果然，下一秒陆元又道：“不过我们二人离开后，这瘴气便需要廖师兄多费些力气了。”


    陆元刚说完，立马解除了抵御瘴气的心法，周围的瘴气瞬间浓郁起来，众人心中惊骇不已，这才发现陆元一人竟然抵御了绝大部分的瘴气。


    最外围的绿竹峰弟子衣服瞬间被瘴气沾染，腐蚀出了破洞，气得他大骂起来：“廖仲羽，你当你是出来春游吗，你个蠢货！再不帮忙抵御瘴气，我就一脚把你踹到沼泽里。”


    其余弟子虽然不敢这般直接出口痛骂，但心里也暗暗抱怨了起来。


    白莲蓉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模样，轻声嘟囔了一句“狗咬狗”，随后头一昂跟着陆元去右边探路去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里面所有人，陆元的实力应当是最强的。就算没有众人合力，陆元自己便可以闯过瘴气，其他人反而是因为他才这般轻松渡过瘴气林。


    白莲蓉跟着陆元走了片刻，发觉完全没受到瘴气的影响，他们二人如履平地，之前暗中觊觎的视线也都消失了。


    看着陆元的背影，白莲蓉忽然开口问道：“你和大师姐吵架了吗？”


    陆元脚步顿了顿：“并未。”


    白莲蓉撇了撇嘴，她从三天前就觉得不对劲了。


    师姐的态度太奇怪了，陆元也很奇怪，平常总要因为师姐而和她拌嘴争宠的人，这三天里像个锯嘴葫芦。师姐也一样，躲避着陆元的视线，可白莲蓉看得出来，师姐明明很在意。


    “你知不知道，其实在二十年前，师姐的实力曾经不亚于杜少轩。”


    白莲蓉没有理会陆元的冷淡，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语气有些怅然。


    “我听人说，师姐曾经是师傅所有弟子中，最顽劣、最不服输的一个。”


    陆元对此并不意外，一个人的剑法足以看出此人的性格。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宋绵的剑法既凌厉又张扬，与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完全不相符。也正是因此，他当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可是师傅日渐虚弱，紫竹峰又有人虎视眈眈，为了能支起紫竹峰，师姐越来越沉默寡言，操持着山中大小事宜。”


    “而且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这二十年间，师姐的修为几乎是寸步未进。”


    二十多年前的紫竹峰，从来没有其他山峰的人来找茬，也正是因此，紫竹峰才日渐恢复并壮大。


    “你也看到红竹峰那些人多么嚣张了，之前虚竹老祖没有闭关时，这些人尚且还道貌岸然。如今老祖闭关，他们不知道在暗地里要耍哪些阴招。”


    白莲蓉停住脚步，看向陆元的背影，诚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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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


    “陆元，虽然我不知道你与师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离开紫竹峰。师姐和山门都需要你，如果你能拿下魁首，师姐的担子也会轻松许多。”


    陆元没有转身，看向沼泽深处的浅浅荧光。


    “只要师姐不赶我走，我不会离开紫竹峰。”


    “已经快走出瘴气林了，这一条路并无危险，我们回去和他们汇合吧。”


    白莲蓉听到陆元的承诺，这才松口气，开心的点了点头。以陆元的天赋，以后一定会有其他宗门抛来橄榄枝，紫竹峰里已经有不少人投向了红竹峰。她自从上次从万宝镇回来后，便一直在担心，可又找不到机会和陆元说这些。


    宋绵看着白莲蓉和陆元二人安全返回岔路口，这才放下心来。在进入秘境的修士里，月牙洞传送的位置虽然不太好，但也并不是最倒霉的，比起那些刚一进去就遇上大型妖兽或者闯入妖兽巢穴的门派要好的多。


    场上已经传送出了六七十名修士了。


    宋绵看向身旁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方通：“方岩呢？”


    方通露出个笑容：“师兄与其他几座山峰一起执行任务去了。”


    宋绵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合作任务？”


    方通：“宋师姐若是好奇，不妨回山门看下任务志，师弟对此事实在不太了解。”


    他一改之前的狂妄做派，时刻谨记师兄的嘱咐，即使心里已经在疯狂大笑，面上却不显露出半分。


    猜吧，怀疑吧。


    让一个人绝望，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先看到希望。


    “我听说，这次似乎是和岳当归师兄一起？”


    方通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如果当归出了什么事情，我会杀了你师兄，再杀了你。”


    宋绵盯着无声狞笑的方通，最后看了眼宝镜，那里面月牙洞众人正走在右侧岔路上。


    看着其中闲庭信步的陆元和懵懂无知的小师妹，她抿了抿唇，御剑飞离了问道场。


    刚回到紫竹峰，她立刻走到药堂，一脚踢开岳白芍的大门。


    岳白芍拿着药材的手一抖，面容扭曲的抬头咒骂：“宋绵，你有病是吧？”


    宋绵扫了一眼屋内，没看到熟悉的人影，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看着宋绵这样，岳白芍愣了一下，起身去关上了门窗，回头拧眉问她。


    “怎么了？”


    “你弟呢。”


    “……”


    岳白芍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他弟到现在，都五日了，还未回来。


    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莫不是他们几人追赶妖兽，到现在还没回来？六级妖兽毕竟比五级妖兽强上许多。”


    宋绵心中越发不安。


    “我去翻了任务志，当归接了合作任务，方岩也在其中。别说有绿竹峰那个妖孽，光说有红竹峰的那个伪君子在，他们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回来。”


    岳白芍的手指不安的在桌子上点着，烛火在屋内摇曳。


    他的声音像是在夜色里淌过：“你是说，当归他……”


    “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声音将将一齐落下，听到外面突然起了沸满盈天的争执。


    他们飞快冲出去，朝着争执的来源御剑飞去。


    只一眼，宋绵便觉得自己的血液被冻住了，她浑身冰冷，愣愣的看着那个方向，紧紧握着的剑柄硌地她手心生疼。


    一旁的岳白芍已经嘶吼了起来，吼声里带着无边的怒意与痛苦：“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