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绵很久没喝酒了，在紫竹峰上只能偶尔和岳白芍在后山打打牙祭。


    自从方通来挑事，她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每天除了带小师弟就是独自修行。


    这次王强拿出了珍藏上百年的好酒，淳厚甘甜，喝的分外痛快。


    有人把她从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抱起，放进柔软的床里，她蹭了蹭，觉得还不如黑熊的肚皮软乎。


    “师姐，醒醒。”


    过了会儿，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轻轻唤着。


    “师姐，喝碗醒酒汤吧。”


    宋绵不耐烦的挥挥手，身子一滚回到了被子里。那人又把她捞起，不让她再滑下去。


    “师姐，不喝醒酒汤待会儿醒来会头疼。”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宋绵囫囵喝完醒酒汤，一脸深沉直直看着他，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陆元倒也真就任着她看着。


    “哎。”


    宋绵忽然叹了口气，陆元把碗放到一边的矮几，转过头来看着宋绵。


    “师姐为何叹气？”


    宋绵脑子里理智尚存，没把真心话说出来：


    “只是感叹，小师弟真是命运眷顾之人。长相艳绝，天赋极佳，心性也好。”


    陆元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可是依师弟看来，我身世不明，举目无亲，还遇到了个骗子，真是可怜。”


    宋绵一下子坐起，不快的皱眉，沉声批评：“莫要妄自菲薄。我紫竹峰的弟子，第一学会的就是要自信，就是要自夸。”


    “好，都听大师姐的。”看着酒劲上来的宋绵，陆元反而是生出了难得的耐心。


    宋绵忽然又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像是说着秘密一般：


    “其实，你师姐我有一最钦佩之人。”


    陆元挑眉，故作惊讶，配合的很好：“是谁？”


    “这天下，有一人，手持红缨梨花枪，声色江湖。此枪名为，草芥！”


    不等陆元回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


    “话说此人，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知己无数，皆是绝代风华，被世人称为柏公子。”


    “此人浪荡不已，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真是……嗝！”


    宋绵话语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刚要激昂的说出“吾辈楷模”四字时，打了个酒嗝，倒是让她揭过了这一句。


    陆元眯着的眼睛这才和善了些。


    “话说，你所说遇到的骗子，又是何人？”


    宋绵还没安分下来，开口问出一句。


    陆元气极反笑，说：


    “我猜此人要么是拿着一把红缨枪，要么是执着一柄蓝光剑吧。”


    “啧，那这人，倒还有些眼光，怎么就成了个骗子呢？”


    陆元无奈捂了捂额头，宋绵说的紫竹峰弟子第一要义倒是被她贯彻的透底。


    宋绵又沉默下来，有句话说的好，醉鬼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陆元凑近一看，宋绵正在闭着眼流泪。


    陆元一愣，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赶紧拿袖子给她揩去眼泪。


    “师姐，怎么了？”


    陆元靠的极近，轻声问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宋绵表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小蛇烫我手臂。”


    陆元：……


    他翻了下宋绵的袖子，果然一只醉醺醺的火髓蛇正在呼呼大睡，鼻子里时不时喷出些小火苗。


    平常还知道收着点体温，喝了些酒醉意上头，控制不住越来越烫，果然是灵智最低的家伙。


    陆元手伸过去让小蛇盘在自己手背，笑骂了一句：“你怎的也吃醉了？蠢蛇。”


    刚出生的火髓蛇每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偶尔才会醒来，平时都是窝在宋绵袖子里。


    小蛇听不懂人骂它，只知道这人身上的味道好闻，血脉也让蛇觉得亲近。于是撒娇般蹭了蹭他，被陆元收进了衣服里。


    “师弟，以后不要说自己可怜了。”


    陆元看过去，宋绵已经自顾自躺下了，脸蛋因为酒劲红扑扑的，比起平常可爱许多。她紧裹着被子看他，眼皮渐渐沉重，说话闷闷的。


    “师傅，师姐，还有师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若你觉得寂寞，我带你去趟金溪屯吧，很热闹的……”


    “到时候，我让我小妹给你烙南瓜饼，可好吃了……”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宋绵已经睡了过去。


    雨淅淅沥沥下着，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直到宋绵都睡了一觉醒来，在赵府吃完晚饭，这场雨都还在下。


    席间赵府的长辈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又怕给姑娘压力，只一个劲的让花风灵多吃点，想吃什么让厨房再去加菜。


    宋绵打着哈欠，和花风灵坐在回廊边喂池子里的金鱼。


    花风灵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带了止雨符吗？”


    “那玩意儿那么贵，我怎么会有。”宋绵懒得喂了，一股脑把鱼食全扔了进去，无聊的伸手去接雨水。


    “不过今日是禾娘娘的生辰，你或许可以向她老人家许个愿？”


    宋绵拍拍手，站起身离开了，只留花风灵坐在廊下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禾娘娘真的听到了人们的心愿，亦或者是老天也期待这场祭祀，没过多久雨真的停了。


    早就做好准备的民俗队伍还有商贩鱼群般流往街上，通州郡很快热闹起来。


    赵阳早已沐浴焚香，穿戴整齐，在门口候着。


    宋绵要去城中心凑热闹，陆元自然跟着一起去，俩人没等花风灵，先行挤进了人群里。


    赵府门后的仆役们看着自家小公子这般郑重、用心打扮，纷纷对视露出会心一笑。


    “走吧。”


    听到声音，赵阳回头，花风灵正看着他，笑出一对梨涡。


    藻荇遍回塘，芙蕖出清水。


    “啊，好。灵姑娘，请。”


    赵阳回过神正了正衣衫，跟在了花风灵身侧。


    春日香花艳丽多彩，装点在少年们的耳侧，彩色的帷幔穿插在街道两旁，上面坠着铜铃，随着微风叮当作响。


    人群围着龙凤祥灯发出阵阵叫好声，并有舞狮跳跃翻转，不时还调皮得吓一吓路旁的群众。通州郡的百姓们载歌载舞，用尽全身力气庆祝着掌管丰收的女神，禾娘娘的诞辰。


    赵阳和花风灵一路赏玩，花风灵看中了什么小玩意儿，赵阳就买下。后来俩人手上都拿满了，实在堆不下，便分给旁边的小孩子。


    行至河岸边，花风灵终于玩累了，寻了个亭子坐下。她的手臂搭在扶栏处，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赵公子，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差点就掉到这条河里了。”


    一说起这件事，赵阳便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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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张的两只手交握摩挲。


    “让灵姑娘见笑了，若非灵姑娘伸出援手，我非得成个落汤鸡，甚至是水下冤魂不可。”


    “可不许这么说。”


    花风灵嗔斥一句，赵阳连道不是。


    “我后日便要回谷里，此后，我要潜心准备半年后的试炼。”


    “我有我的道要走，也有决心要守护的人。”


    “赵公子，此物就当之前在我这儿暂存。如今，还请你拿回去吧。”


    花风灵突然掏出之前那块玉佩，赵阳看到后愣了愣，笑容稍有暗淡。不过片刻，他又轻轻点头，伸手接过了玉佩，轻声说道。


    “多谢灵姑娘。”


    当年王二叔对他说，这枚玉佩要给自己的心上人，所以他给了灵姑娘。


    此时收回玉佩，他不羞恼也不遗憾，反而觉得按照花风灵的性格，就该如此，本该如此。


    他最欣赏敬爱的，便是花风灵的爽快与坦诚，至纯至善者方能坦率大方。她是仙女，而他是一介凡人，灵姑娘的步伐不应该为他停留。


    “祈福开始了！”


    “禾娘娘的轿辇来啦！”


    人群骚.动起来，亭子里有妇人赶紧拉过自己的小孩，嘱咐道，“快，等娘娘过来时要低下头许愿。”


    乐队开路，一群衣着鲜艳、脸画油彩的丰腴娘子们抬着神轿，裹着香风沿街走来。


    花风灵和赵阳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不远处，则是并肩而立看着他们的宋绵和花风灵。


    因为关心自己的好友，宋绵一直都不远不近的在他们附近游玩。当然也可能是八卦，不过宋绵是不会承认的。


    陆元似懂非懂，这俩人明明互有好感，为何能这般洒脱平淡的放手呢？


    陆元问，“是因为他不够喜欢她吗？”


    宋绵说，“不，恰恰是因为喜爱。”


    实际上陆元不明白爱、占有，这些情感的区别，在妖还有妖兽看来，这些是一样的。


    如果真的喜欢，那不应该恨不得日日留在身边吗？


    可宋绵接着说，赵阳和花风灵、赵家与王强，他们之间恰恰是因为爱，所以才会有离别。


    “因为喜爱，所以花风灵选择将玉佩还给赵阳，并和他说清楚自己坚守的道。”


    “可是，师姐，赵阳也可以留在她身边。”


    “对，但是就像王强说的那样，凡人和修士无法跨过时间这一难关。”


    “在修士看来，闭关苦修数年、甚至十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凡人等不起。”


    “当看到昔日的爱人已经垂垂老矣、步履蹒跚，你却仍是青春年华、意气风发，何尝不是对于双方的折磨。”


    烟花绽放在夜空中，将整座城渲染成明亮多彩的画卷。赵阳收好玉佩，看着花风灵抬头欣赏漫天焰火，想要牢牢记住这一幕。


    “小六子，快低头许愿。”


    妇人连忙拉过身旁的幼童，匍匐身躯。神轿上的禾娘娘垂眸浅笑，怜爱世人。


    花风灵也和大家一样，闭上眼睛交握双手，不知许了什么愿望。


    “灵姑娘，坚持走完你的道吧。”


    “万千神佛，远在灵山，只汝在吾心头。”


    “若有来生转世，惟愿见你趺坐莲台，得道成仙。”


    他虔诚闭上眼，青禾的露水从神轿洒下，落在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