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大提琴？”


    一天晚上，胡喆吉坐在沈烨旁边。


    在自己的房间，在自己书桌上。


    沈烨给他讲了一道前年的化学真题。


    他转着笔，看着胡喆吉的侧脸，突然想起来问。


    胡喆吉目不转睛地在试卷上。轻声“嗯”一声：


    “学过一点。”


    “级别挺高的吧。”


    他虽然没怎么了解过大提琴，但从朋友圈那两条视频里可以看得出来，没有点功底是拉不出来的。


    “要是去考级的话，七八级吧。”他低声喃喃着，忽而抬头，眼神充满好奇：“你又知道我会大提琴？”


    沈烨轻轻一笑：“朋友圈。”


    “哦。”


    胡喆吉低头继续算题。


    “那你有进乐器社吗？你这水平，在乐器社地位不低的。”


    胡喆吉不以为然：“上了高中以后乐器我就只当放松来玩玩儿了。而且我去了解过，那些社团，不过是玩玩儿的。我们学校出名的是汉乐团。可我一个大提琴，大部分情况也就充当一个节拍器的作用了。”


    沈烨无言赞同。


    “马上快国庆了。”


    胡喆吉算出了最后一小题的答案，和标准答案一样的。


    爽了。


    他放下笔，道。


    “嗯。你放假还在这里吗？或者说出去玩？”


    胡喆吉摇摇头：“不知道，还没计划。不过国庆出去玩人那么多，没多大意思。”


    “我妈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后天是周六，下午放了学我就搬走。”


    “嗯？”胡喆吉：“你家里装修好了？那么快？”


    沈烨：“还没，起码得十月底。我妈订了新的酒店，她说卫生细节都过关的。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去酒店住比较好。”


    “哦……这样啊…”胡喆吉按着按动笔，发出一阵规律的声音。他的语气不明：“也对，高档酒店的环境肯定比这里好得多。”


    沈烨：……


    沉吟良久，他发出无奈的笑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脑子都费在刚才的题里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胡喆吉翻开英语书，在草稿纸上开始写单词。


    “我这个人，很怕欠人人情。”


    沈烨也翻开单词书。


    所以沈烨是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怕住在这里越久，欠胡喆吉的人情越多，到时候道不明，还不清？


    也是，说到底，他俩也只是当一年多的普通同学。


    胡喆吉确实忘了自己不一样，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跟沈烨，怎么说也是同窗了一年多，而他自己呢。


    他差点忘了他和沈烨和魏桓和周围的人才认识不足一个月。


    他也害怕这种半深不浅的交集，短暂的靠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真正的接近，像碰碰车一样，这反而是远离的前兆。


    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也就成为两辆各落东西的碰碰车。


    所以现在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的对吧，只会让若干年后偶然碰见时多了几分考虑该用什么语气打招呼时的烦恼和尴尬。


    在这一刻，他忽然看见了他和沈烨各自心里的界限。


    超越陌生又遥不及熟悉。


    他在沈烨的世界里，大概是被归到这类的集合里边的。


    那胡喆吉自己呢？


    他想。


    他好像似乎也许……


    一开始也是差不多的吧。


    但是他是并不介意再走近点的。


    再走近一点。


    一点点。


    不多，能够感受到对方在身旁便可。


    这样，有朋友在身边，他安心。


    但是，沈烨并未挪步。


    是为什么？


    “不会。我不觉得麻烦。之前我这样说，现在也还是这样说。不过……你决定好了，那你星期六就走吧。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都是小事，我不在意。”


    ……


    空气仿佛被强力胶黏在了一起。


    “好，谢谢你，喆吉。明天我请你吃饭。”


    胡喆吉咧出一个蛮不在意的笑，道：“你基本天天都请我吃饭了，不用再请了。”


    “不行，得请。”


    “算了算了，明天再说。时候不早了，我回房间了。”


    胡喆吉收拾好自己的书，很快离开了这个房间。


    快到让沈烨生出一种他逃跑的错觉。


    是夜，十二点四十五。


    沈烨关灯躺在床上，手机手电筒的灯光直射天花板。他端端正正地平躺着，眼睛盯着那簇光出神。


    他的脑海中还清晰记得今晚胡喆吉复杂的神情。


    沈烨：……


    做错了吗？沈烨想。


    他从快到大都很独立，或许是因为沈灿灿的缘故。沈灿灿在对他的教育中，从来都鼓励他独立。他自己能做的，作为妈妈她便绝对懒得插手一步。


    她教一年级的阿烨洗碗，自此之后，家里用过的餐具沈烨便都会自己洗。她教三年级的阿烨去超市购物，自此之后，家里的日用品都是他放学顺路带回家的。她教初二的阿烨出门旅行，自此之后，他便或独自或携友利用假期去趟高山看大海走都市。


    这便也暴露出了他的一个弱点。


    他太习惯自己解决问题了，导致自己容易和周围的人产生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是冥冥之中，像磁场，看不见摸不着，但总能让人对沈烨产生欣赏但不会去接近的自觉。


    当然不乏渐渐地走到他身边的。


    比如杨雯轩，比如之前的追求者。


    他是擅长拒绝的。


    但是现在，他为何会苦恼起来。


    今晚他说的话，是伤人了吗？


    也是。


    多么让人意识到距离感的一句话。


    不过，不这样说该怎么说。


    他确实不想欠人人情，但也并不是因为有意疏远而为之。就算是和魏桓，也是这样的。


    该怎么说。


    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烦恼，因为这几年他身边也没出现多少新的男性朋友。那些对他有其他心思的女生他能明明白白地拒绝疏远，也不用处理新的交际关系，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点头之交。但是……胡喆吉。


    沈烨认为他并不是点头之交。


    思来想去，他打开手机，点开备注为妈妈的微信聊天框，输入了一串文字。发送成功后他关掉手机，掩好被子合上了眼眸。


    ‘妈，我还是在喆吉家住着，搬来搬去太麻烦了，这里我住着挺习惯的。明天一路顺风。晚安。’


    第二天，沈烨依旧是按平常的六点十五起床。


    在换衣服时，听到外面静悄悄的，不太寻常。


    胡喆吉一般会比他在个五到十分钟。


    每天这个点，隔着门他都能听见外面水龙头的声音。


    他以为是今天胡喆吉睡过了，出去后正想去叫他，却发现房门是开着的。床上空空如也，屋子里也空空如也。鞋架上的鞋子也不见了。


    胡喆吉今天早上，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直到他洗漱完毕出门后才看见手机里有微信的新消息通知。


    “我今天起得早，先去教室写作业了，拜拜。”


    信息是六点零五分发的。


    沈烨骑上自行车直往学校方向去。


    到时刚好六点半，教学楼里各个教室里都稀稀疏疏地坐了人。因为建丰没有那么多时间规定，所以他们班大部分人都喜欢卡着早读前五分钟到，这个点，教室只有十来个人。


    清早，班里一片寂静，窗外时有时无的鸟鸣十分清脆，沈烨放低脚步从后门进去，坐在位置上。


    胡喆吉果然已经到教室了。


    不过……来写作业？


    沈烨记得信息上他是这样说的吧。


    可是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大早来了教室，沈烨不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胡喆吉在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进来便看见前桌趴在桌子上睡觉。


    看起来睡得挺安稳的。


    沈烨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看着他的后脑勺，无声一笑。


    是教室的课桌比家里的床舒服吗？


    魏桓这时刚好也来了，一进来便看见他俩人都在教室。低声惊叹这一怪象：


    “诶——怪象啊，你俩这么早。”他的目光落定在胡喆吉身上，问沈烨：“怎么刚起又睡了？”


    沈烨摇摇头：“不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家了。”


    魏桓加以思索：“他平时不迟到都谢天谢地了。突然这么早……不简单，绝对不简单。不会是去给哪个女同学买早餐了吧？”


    沈烨：……思考中。


    “不知道。”


    教室人陆陆续续多了，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胡喆吉大概十分钟后就醒了，他睁开惺忪睡眼扫了一圈教室。


    伸了个懒腰。


    魏桓这个欠嘴的看见他醒，又开始说话了。


    “吉大神，你今儿怎么那么早了呀？是猛地想发奋图强了还是要赶早给女同学买早餐呀？”


    胡喆吉理了理发型，冲他翻了个白眼。


    “大爷昨晚突然想考清华了，从今早开始努力。”


    胡喆吉跟他扯了一嘴皮子。


    魏桓和旁边的同学哈哈笑得捂肚子。


    沈烨停在笔，在他身后悄悄抬起眸。


    然而，这一直未被坐在前面的人发现。


    “笑屁，老子再进步一百分就上得了清华了。”


    胡喆吉说着把自己都给逗笑了。


    魏桓还在笑：“行行行，我再进步110也上得了清华了。我也从今天开始努力。”


    胡喆吉一直在和魏桓和周围的同学聊天，沈烨在他后面一言不发地做题。


    他们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谁也没有跟谁先说话。


    这又一怪象自然引起了魏桓的注意。


    但是，他并未说出来。


    第二节课后大课间，魏桓要去小卖部“进货”，问沈烨同不同去，沈烨说：“我得把这题研究出来，不去了。给我带两个肉松夹心面包回来。钱我转你。”


    魏桓：“行。”


    他和两三个同学打打闹闹地走了。


    沈烨看胡喆吉坐的很端正，一动不动的。在做题。


    他掏出手机，把钱转给魏桓以后，打了一行字发到胡喆吉微信里。


    ‘中午一起吃饭吗？’


    发送过去后，他仔细看着前桌的动静，对方的手机并没有发出信息铃声，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动静。


    沈烨不知道的是，胡喆吉其实感受到了书包里手机的震动。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今天那么安静。’


    ……


    ‘生气了？’


    ……


    ‘为什么？’


    ……


    ‘对不起。’


    ……


    ‘你今天大课间怎么不看手机了？’


    ……


    沈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一连串的信息给他。但是，看到自己的信息发过去便石沉大海，而收信息的人明明却在自己前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又打了一条。


    可是刚打完，即将按发送键的时候。


    胡喆吉突然回头了。


    沈烨一愣。


    “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别再发了。我回去再看。”


    胡喆吉低声说。


    “嗯……”沈烨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应答，“好。那……”


    “我中午不回家。这是家门钥匙。”胡喆吉的眼睛没看他，把一把串着棕色小羊钥匙扣的钥匙放在他的桌面。


    说完他便立刻转过身。


    ……


    沈烨欲言又止，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胡喆吉跟他撒谎了，他的手机有电。


    中午放学以后他看了沈烨给他发的信息，但是并没有回。


    因为不知道回什么。


    反正……他们也是那种身边可有可无的朋友。


    等沈烨明天从他家离开，说不定这个微信好友也就放列表积灰了。


    就算有联系，应该也不过是借借作业问问书了。


    可有可无的同学。


    尽管坐得那么近，但是，坐沈烨周围的不止他一个。


    除了魏桓，并不见沈烨跟谁开心地笑过。


    去你大爷的胡喆吉。你他妈深井冰了吧。去想这些干什么。


    午休时，胡喆吉找了个奶茶店，随便点了杯珍珠奶茶就在那坐一中午。


    他看着沈烨给他发的信息，暗自痛骂了自己一遭。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他你还想那么多。


    ……


    胡喆吉脑子一晃神儿。


    许久没有想起过这个词儿，忽然在脑海中闪过时他觉得迷茫。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进入了思考状态。


    他冥思苦想，他确定。


    他不喜欢沈烨。


    因为，他不能喜欢他。


    沈烨不是弯的，而且，看他那死样儿，一猜就知道，肯定接受不了男的。


    胡喆吉最讨厌热脸贴人冷屁股，腆着脸去追人家，明明人家都是直的还硬要掰人家。


    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于情于理，他觉得他不喜欢沈烨。


    或许一切情绪的源头只是因为失望吧。


    他觉得沈烨人不错，品味挺好，品格也好，成绩也好，长得也好。他拿一颗真心对他的。


    可沈烨把他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