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等等,他又不是玫瑰

作品:《一個無人問津的故事

    南省某个市的县城。


    胡喆吉拖着行李箱站在一个旧小区的楼下。


    他抬起头往上看,视线内是密密麻麻的电线杆。


    他从下到上一个个地数,这栋贴满泛黄白瓷砖的赫尔晓夫楼中,最顶上那一层便是他段时间即将住的地方。


    “哎呀,这路……之前来的时候也不这样啊……”


    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对着沧桑的水泥路哀叹。


    女人眉眼间跟他十分相似,身高刚好到胡喆吉的肩膀。


    “从哪进?”


    他看着他妈,问。


    黄媛替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袋,里面装着她儿子死活舍不下的书。


    她领着他上楼。


    六楼,不高不矮。


    但是对极少爬楼的女人来说,又是负重,爬到的时候已经把她累的够呛。


    她扶着腰,把钥匙塞到胡喆吉手上。


    胡喆吉把它插进锁里,左右都拧了拧,根本拧不懂。


    他皱起眉毛,加大力度,黄媛阻止道:“诶诶诶,不行。这门得用巧力开。看着嗷……”


    她缓了过来,上前示范。


    之见她脚尖抵着门上,向左拧了拧,轻轻把门往上一提,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便出来了。


    “这门就这样的,老门了。你待会练习练习,习惯就好了。”


    他们把东西搬进去。


    该说不说,这房子还是挺宽敞的,将近两百平,采光也很好。现在是下午,阳光很好,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但是他自己一个人住,太大了吧。


    黄媛:“你小时候来过,还记得吗?”


    胡喆吉点点头,“嗯,有点印象。不过,这里我一个人住有点浪费吧?”


    这是他舅舅一套闲置的房产,今年他转学来到这边,打探到自己学校宿舍环境很差,就没打算住宿。黄媛就开口跟她哥借了这房,反正也还有不到两年儿子就毕业了。她哥也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黄媛笑着:“没事儿,宽敞着自在嘛。”


    ——


    东西大概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用得到的空间基本上只有一个房间而已。


    黄媛看了看手机,接近傍晚了。


    “阿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要赶公交呢。得走了。”


    胡喆吉正在厨房烧着热水,闻言到门口送她。


    “好,路上小心。”


    黄媛穿上鞋,临走时嘱咐道:“自己好好的啊,好好学习。钱不够花就找你爸哈。有什么事儿也可以跟妈妈说说。”


    胡喆吉点点头,没有什么表情。


    等他妈走了以后,空荡荡的屋子又只剩他一人。


    他再一次仔细观望这个房子,然后在手机上点了个外卖。


    在这个他短暂的集聚空间中。


    突然手机响了,胡喆吉看了一眼来电人:


    汤斯田。


    “喂——”他接起电话。


    “诶,你搬家搬完了吗?”


    胡喆吉扯了扯嘴角:“一个行李箱和几本书,搬哪门子家呢。早弄好了。”


    “那你现在没事干吧?来我家耍?我家没人。”


    “耍屁,我明天开学了。”


    “哎呀,开学怎么了。又不耽误事。我爸前几天带回来一瓶没见过的洋酒,新鲜东西。你忍得了不来点儿?我也还没试过呢,他放得老高,准是好酒。”


    汤斯田是他舅的儿子,他堂哥。比他大一岁,跟他同校的,高三。


    “喝喝喝,怎么上瘾了你,”他吃完饭,习惯性地点上了根烟。“喝了晚上还读的了书?被你爸发现了真实你。”


    “你管呢,快过来。”


    胡喆吉在客厅的茶几底下发现了个旧烟灰缸,拿了出来。


    “今天真不去了,我昨晚都没怎么睡,现在头晕死了。”


    汤斯田那边停了一会,“那行吧。明早上学你认得路吗?”


    胡喆吉摇摇头:“不认得。我导航。”


    汤斯田笑了:“就鸟笼大点的地方你还导航,我带你吧。你明天在楼下等我。”


    胡喆吉:“顺路吗?”


    汤斯田:“顺,自行车骑个三分钟就到了。”


    汤斯田和胡喆吉从小玩到大,汤斯田话比较多,经常嬉皮笑脸的,但想到自己是堂哥,所以很多时候还是很照顾他的。胡喆吉这个人更多时候比较闷。他最受不了汤斯田拿年龄压他,每次都不以为意:就大个一岁你装屁。但他知道汤斯田人是好的。在即将面对的陌生环境里,汤斯田的存在无疑给了他不小的宽慰。


    开学之后,古老的校园瞬间复苏了。


    汤斯田跟他说,高三在老校区,高二在新校区。


    “那——那栋楼就是。”汤斯田指了指挺远处的教学楼,上面装着显眼的红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穿过那条隧道你就看得到了?要我带你去吗?”


    胡喆吉摆摆手,“没路痴到这种地步呢。我走了……”


    汤斯田:“行,那你放了学就过来这边?我在操场口等你。”


    行。


    这个学校是这个地方最有名的重点高中,光从建筑就看得出历史悠久。一条几十米的地下隧道,把它分为了新老区。


    胡喆吉来到新校区了。这里的教学楼和设置风格是现代校园的味道,跟老校区古朴幽静的氛围全然不同。


    ——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物理老师性格挺随和的。快到了上课时间,他领着胡喆吉到教室。


    珊珊来迟的男人拿着一个文件夹慢悠悠地走进教室。后面跟着的男生让全班的目光都团结一致起来跟随窗外。


    熙熙攘攘的教室慢慢平静下来。


    胡喆吉靠在门口,不加掩饰地环顾整个教室。


    这个班男生居多,女生基本在前排,身材较高大的男生被安排在了后面。


    胡喆吉:“。”


    他看着大家的目光或投在讲台上的老师身上,或隐约落在自己身上。


    独独一个人,坐在中间倒数第二排的男生,他很高,坐着都比周围人高。背很直,手上拿着铅笔在习题册里面写写画画,不一会又全都擦掉了。他的脸微僵着,蹙着英气的剑眉,完全沉浸在题目里了。


    其他人他还没怎么看,不过此时此刻他对这个班的印象已经是不错的了。因为第一眼注意到的人,长得不错。


    中间两列是单人单桌,他看见坐在那个男生旁边的一个男同学侧身过去看他正在写的东西,嘴唇动了动,男生摇摇头,然后男同学的嘴唇又动了动,往自己站的门口扫了一眼过来。


    他大概能猜到那个男同学对男生说的话:怎么样,做出来了吗?男生摇头。然后男同学说:哦,你先看看,咱们班有转学生来。在门口呢。


    男生并没有抬头。


    班主任讲了两句话,然后说“这学期我们班很荣幸地迎来一位新伙伴,现在请他做个自我介绍。”


    胡喆吉回过神,走上讲台,不紧不慢地说了两句。


    “大家好,我是胡喆吉。很高兴认识大家。”


    几十双眼睛全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些目光像一根根手指,直往自己身上各个地方戳。在上面站久了就不太自在了。


    正当大家都在等待他的下一句时,他顿住了。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补充道:“我讲完了,谢谢。”


    班主任笑了笑,带头鼓了掌。


    “行,你坐在那个位置吧。”


    顺着老师的手指方向,胡喆吉望向那个男生的身后,有一个空座位,跟其他组的排数对不上,应该是新加的。


    胡喆吉背着包,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


    经过男生身边时,他的眼珠子下意识地往下瞄,看到了他正在写的东西。


    一道物理压轴题。


    班主任说完话就走了,胡喆吉看一眼钟,才过了十五分钟。


    教室里大家都在安静地自习,他观望一圈,发现基本都在做题。


    他没有课本,只带了两本物理化学的刷题册,但是在这个陌生的新环境里,此刻他没什么心思写题。于是掏出手机打开短视频刷了起来。


    “嘿……同学”


    一阵男音。


    胡喆吉抬起头,看见是坐在前桌旁边的那个男同学。他带着细框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滑劲。


    “你那位置很危险的,等会宗传一个后袭击就把你东西给缴了。你得拿书掩着,千万别放桌底下看。”他把这一年半积累下来的经验好心传给了他。


    胡喆吉睁着眼睛。


    “哦哦哦,张宗传,年级主任,老抓手机的。”


    “好,谢谢你提醒。”胡喆吉去把后面关上了。


    男同学哈哈两声,“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哈哈。我叫魏桓。”


    “我叫胡喆吉。”


    胡喆吉礼貌地微笑。


    “你选的啥科呀?”魏桓问。


    “物化政。”


    “哦,我物化地的。咱班物化政的挺少的嘞,而且都是女生…诶诶,阿烨,你终于有个男同胞了!”魏桓激动道。


    胡喆吉挑眉。


    沈烨瞟了魏桓一眼。


    “哈哈,这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兼好邻居,沈烨。”


    魏桓把沈烨转了过来,胡喆吉这次得以近距离地看他的正脸。


    对方的睫毛似动了动。


    胡喆吉静静地看他说话:


    他的嘴唇单薄,微微上扬,笑容淡淡的,却让人感觉像是在酷暑中灌了一口冰镇西瓜汁。“你好,我是沈烨。”


    高中的沈烨留着经典的少年短发,白色校服干干净净的,声音有着生理成熟后的磁性又带着十七岁的青涩。


    “胡喆吉。是两个吉的那个喆。”


    “诶兄弟,你这个名字很吉庆呀,都是吉。”魏桓原以为是哲学的哲呢,没想到是两个吉的喆。


    “是啊,第一次见。”沈烨也觉得新奇。


    胡喆吉笑道:“找大师算的。”“你也是物化政的吗?”他问沈烨。


    沈烨点点头,“是。”


    魏桓说:“咱班原来就七个物化政,六个都是女生。”


    “哦……”胡喆吉点点头。


    他高一选的是历史,在原来学校待的那个历史班,班里只有十个男生。周围都是抹香粉照镜子的精致女孩子,他一个平时校服都是穿到有味道了才洗的人,实在待不惯。而且每天耳边都是各种无聊的八卦,近到同班同学的恋情远到十八班有一个帅哥(当时他在五班)多么多么好看。


    ……


    烦。


    高二上学期他便转到了物理组,待了些日子,觉得不错。


    沈烨没有再主动跟他说话。约莫半节课过去了,胡喆吉看他叫了几个同学出去了,不一会搬来了新课本。


    他轻车熟路地组织同学把书分了下去,每个人都拿到了。


    唯独胡喆吉。


    发完以后沈烨从讲台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沓书,放到了胡喆吉桌上。


    沈烨:“建丰(班主任的名字)让我给你的,你上学期选修的课本还在吗?”


    胡喆吉说了声谢谢,“在。”


    “哦…好。”


    第三节是政治课,胡喆吉是第一次走班,看见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出教室。他才想起来还没去看走班的教室表,在上课前,他亲爱的新班主任建丰同志只跟他说了一句“需要的信息公告栏上都有”。


    人基本都走光了。


    他往四周扫视,寻找公告栏,却发现上面没有贴教室表。


    该死……


    “你在找什么?快要上课了。”


    沈烨刚好要走出教室,看到他在公告栏上徘徊着。


    胡喆吉盯着公告栏发愁:“我不不知道在哪间教室上。”


    沈烨笑了一下,反应过来:“啊对哦。不好意思,那个表还在我那呢,我忘了贴了。”他忘了还有一个新同学不知道走班教室了。“不过,建丰没提前先告诉你吗?”


    胡喆吉撑着眼睛望向他,摇头:“没有,他说他也不太清楚让我自己看。”


    沈烨无奈一笑,“好吧,也是他的风格。”


    “我们班物化政都在同一个教室的,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


    胡喆吉紧紧跟着在他后面。


    沈烨步频不快,但随便一迈步子就不小,走着走着他意识到什么,忽然回头。


    胡喆吉抬头看他,四目相对。


    沈烨停下步伐,移到他旁边,说,眉眼含笑:“我比较习惯跟同伴并排走。”尐説φ呅蛧


    在走廊上,胡喆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沈烨问道。


    胡喆吉:“长河二中。”


    是同省某个市长河区的一所中学。


    沈烨点点头,“那离这挺远的。”


    “对。”胡喆吉答。


    他们的话题就此结束。


    沈烨跟他说了几次的话,每次都带着礼貌的微笑,但并没有让人觉得亲切温和。胡喆吉反而感受到这个人应该不太好相处。


    是因为他长的那双眼睛吗?胡喆吉想。沈烨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不经意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是他又总带着笑。


    这种笑在像一种种在玫瑰里的毒,远看时它增添异香,近看时它增添暗寒。


    等等。


    等等。


    不对。


    胡喆吉马上把脑子里的想法给抹去。


    怎么会把沈烨比作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