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作品:《都说了我没下毒

    二人走进殓房时,高乘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这间殓房位于弭劫司西侧偏院,四周寂静,凉风透过木窗缝隙钻入,带着丝丝春季的湿气。房内光线昏暗,几盏油灯摇曳。


    中央摆着一张檀木案,案上覆着麻布,一具尸首躺在上面,四肢僵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透着一股森然冷意。


    聂枕月进屋后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以往尸首她没少见,正经官府的殓房却从未见过。一直到方才站在弭劫司门口时,她都忍不住猜测这里面是什么样子:


    外界传闻把弭劫司说得那般玄乎,会不会一进去入眼便是什么血腥场面?


    她忐忑地迈进门槛,游目四顾,才发现这分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殓房,全然不像旁人口中那么恐怖。


    “大人,”高乘看见他们二人,上前把贺昀昭拉到一边,悄悄耳语道,“大人,您确定当真要给她看吗?这毒药可是关系到此案核心,若是她图谋不轨,有什么别的打算,把这事捅出去了怎么办?”


    即使高乘不说,贺昀昭自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了。韩中丞身亡的消息一直不曾公之于众,而他回宫向陛下讲清来龙去脉后,陛下更是大发雷霆,震怒之下严令绝不许让此丑闻流出去一点。


    是以除去各部重臣,现下几乎无人知道此事。


    贺昀昭微微侧首,瞥了聂枕月一眼。


    自从进屋之后,她一言不发,眼睛一直往那具尸首上瞄,急切之意不似作伪。


    他不是没想过,她会不会动什么别的心思,欲行不轨。但是眼下,弭劫司那么多人愣是一个也不认得这毒,他只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寄希望于她能分辨出来。


    一想起此事,贺昀昭便忍不住扶额。


    他烦闷地摆摆手,随口道:“毒呢,拿过去给她瞧瞧。”


    高乘不敢再争论,赶紧称是,偷偷瞅了两人一眼。


    两个人谁也不曾看谁,一个盯着那张檀木案,目不转睛,一幅恨不得自己也躺上去的模样;另一个眉头紧蹙,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好似烦得很。


    他暗暗腹诽,从韩府出来时,大人还嘱咐让他盯紧了她,若是有不对劲之处随时通报。可眼下怎么又突然对她这般信任,毫不设防了?


    不是才过去几日吗,怎么会……高乘胡思乱想着,突然间福至心灵:


    昨日大人突然接阿月姑娘去了庆王府,莫非是昨夜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高乘。”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来。


    高乘还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之中,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看。贺昀昭盯着他,道:“磨蹭什么呢,不是让你去拿毒药来吗?你是不舍得拿出来还是怎么的?”


    “舍得!舍得!”高乘讪笑一声,快步走到墙边。


    墙边立着几口木柜,高乘拉开柜门。


    聂枕月瞧了一眼,柜子内分三层,上面一层摆着刀剪、探针等物什工具;中间一层摞着几卷竹简,或许是相关案宗;而最下面一层……


    聂枕月看见高乘伸手探进最下面那层,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盒,然后朝着她走了过来。


    那木盒不过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盒盖处还有一个小铜锁,锁扣紧闭。


    “喏,阿月姑娘,这就是从韩中丞身上找到的毒。”高乘把木盒递给她,然后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把同样袖珍的钥匙,低头插到锁孔里。


    聂枕月顿时心跳如擂鼓,胳膊和双腿似乎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高乘握着钥匙,感受到了从手上传来的隐隐抖动,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月姑娘,你抖什么?”


    聂枕月若无其事地微笑:“殓房里冷。”


    “冷吗?”高乘更疑惑了,“清明都过了好几日了,哪儿还能冷?”


    “那个,”聂枕月叹了口气,故作扭捏道,“其实,我在这殓房里,看见韩中丞的尸体,觉得很害怕。”


    “……”


    贺昀昭忽地嗤笑一声,抬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从高乘手中接过钥匙。


    他也不着急打开,只是捏着钥匙,好整以暇地看着聂枕月,仿佛想看看她还能编出什么鬼话来。


    害怕?前几日她在韩府用手碰尸首都不害怕,眼下倒是想起来害怕了。


    怎么不等韩中丞入土了再害怕?


    聂枕月抖得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却也不好让人看出来心虚,只好硬着头皮,抬头同他对视。


    二人站得极近,一人伸手托着木盒,一人伸手握着在锁孔里的钥匙,两只手几乎要碰到一起。


    聂枕月仰着头,恰好对上贺昀昭垂首看下来的目光。


    目光相接,谁也不曾动一下。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油灯灯芯哔剥轻响。一时间,仿佛偌大的屋中只有只剩下眼前之人,没有旁人。


    而这位“旁人”从刚才被推开,便一直沉默站在旁边。


    他先看看聂枕月,再转头看看贺昀昭,心中愈发肯定昨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咳,那个……”高乘突然也觉得这殓房里有点冷了,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大人,这钥匙插锁里半天了……”


    贺昀昭看了他一眼,敛了敛思绪,也懒得再磨蹭了。


    他反手转动一下钥匙,小锁随即“咔哒”一声,开了。


    聂枕月紧盯着慢慢打开的盒盖,屏住了呼吸——


    “……”


    她抬起头来:“这些是全部了吗,大人?”


    盒子内衬着暗朱色绸缎,绸缎之上,一粒粟米大小的灰白色粉末正居中间。若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贺昀昭翻了个白眼,嘲讽笑道:“都说是从他胡须上发现的了,你觉得能有多大?难不成从胡须里给你找出一包毒药,还是一株毒草?”


    聂枕月捧着木盒,默然不语。


    也是,若非是这么零碎一点,那日她接触这尸首时便不会留意不到。


    苍蝇再小也是肉,不管怎么说,她终于亲眼见到这毒药的真面目了。


    几乎断送了她的行医生涯,叫她如今不得不东躲西藏遮面示人的,就是这小小一点灰白色药粉吗?


    聂枕月垂眸,神色怔然。


    她原以为自己会心生狂澜,可看到这毒药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


    原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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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小撮看上去与其他药无异的药粉而已,既没有长刺,亦没有生出羽翮。


    两年来午夜梦回,令她无数次惊醒、恐惧的,其实只是寻常药粉而已。


    “怎么样,你能看出来什么?”贺昀昭问她。


    聂枕月不答,将木盒举得近了些,凝眸仔细看。


    高乘也跟着瞧了半天,但无论怎么看也只是那一点药粉而已,于是好奇问道:“阿月姑娘,你这是在看什么?”


    聂枕月的视线丝毫未动,轻声答道:“凡诸药者,或有毒,或无毒,皆具形色性味,其颜色、形态、味道各有不同。若想知道这是何毒,便要先看清它的模样。”


    “譬如呢?”


    “譬如……”聂枕月慢慢道,“譬如砒霜粉末是白色的,而马钱子的粉末则是微黄色。”


    高乘长长地“哦”了一声,兴趣顿起,凑上来问道:“那阿月姑娘,你看这个像是什么?”


    他没听到答案。


    聂枕月不再出声,闭上眼睛,在心中回忆。


    此毒的颜色虽与砒霜相似,可中毒者却从未出现腹痛、呕吐症状,可见并非是砒霜。


    若是斑蝥粉中毒,可那使者与韩中丞也分明没有血尿,症状更是截然不同。


    更何况……她微微凑近了一点,闻了闻——


    并无腥臭异味。


    “如何?”贺昀昭的声音传来。


    聂枕月睁开眼,扭头看过去。贺昀昭双臂环抱,目光落到她脸上,淡淡问道:“想起点什么了吗?”


    “……”聂枕月叹了口气,低声道,“只从形味来看的话,恐怕还不能完全分辨出来。”


    若是平常,还能取粉溶于水中,或是用不同的植物来检验。只要一点一点试,总能通过不同反应慢慢排除,排除到最后,推断出药的成分。


    可是眼下只有一粟米大的药粉,这几种方法根本行不通。


    该如何才能只通过这一点点,判断出其成分是何药草呢?


    但出乎聂枕月意料的是,贺昀昭并没有像平常那般冷嘲热讽。


    “好,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多意外的样子。


    聂枕月看他:“大人不怪我?”


    “我干嘛要怪你?”贺昀昭掠了她一眼,“弭劫司里的大夫仵作水平都远高于寻常人,既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药。我若是只因为这个就怪你,岂不是他们这一群人我也要怪?”


    他嗤道:“若是人人都要怪罪,那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见状,高乘也赶快上前,一边伸手欲拿回木盒,一边劝道:“是啊阿月姑娘,知道你医术高超,可你又并非当真是什么神医,认不出来也正常。”


    谁知一拿,却没拿动。高乘使了些力气,可那木盒依旧被攥在手里,纹丝不动。


    他皱起眉头:“阿月姑娘,你……”


    见两人动作,贺昀昭眸光微动,看了过去。


    对面,聂枕月紧紧握着手中木盒,眼神坚定:“别人认不出来,那是别人的事。”


    她的声音清晰落入他们耳中:


    “我一定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