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厌打开门一进来，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顿时气氛变得冷凝，戚权贵和王秋芬脸上表情都有点僵硬。


    戚权贵是他大伯，和王秋芬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戚淼身体不好，正躺在医院，儿子叫戚鸿熙，坐在餐桌边讥讽地看了戚厌一眼。


    “你一进来空气中都是鱼腥味……你没听见人家在骂你吗？骂得几层楼都听得见，让我们脸往哪搁，都是街里邻坊的，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们惹事？”


    戚厌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黑沉沉如铅，压得戚鸿熙后半截声音都小了一些。


    戚鸿熙缩了缩脑袋，筷子在桌上指了指：“怎么？难道不是吗？就算是他先惹你，你就不能忍着一点？你知道因为你，我在学校名声都变差了吗？”


    戚厌冷冷道：“可以忍，我还可以立刻搬出去，先让你爸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戚厌的父母恩爱，但在他七岁那年先后去世。


    他父亲在工地打工，好不容易赚了几千块钱打算过年，但却被老板拖欠工资。那天除夕，他父亲回到家转了一圈，发现妻子高烧却没钱送医院，带上一把水果刀就出去了。


    等再回来，他爸已经成了杀人犯，他成了杀人犯儿子。


    他妈跳了楼，他直接被送去了孤儿院，家里的东西都落在了大伯手上。


    去年他被戚权贵一家接出来，给了他个地方住。


    但戚权贵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接济他只是因为他和患有凝血障碍的戚淼血型相同。


    戚淼虽然患有这种病，可平时生活却大大咧咧，毫不注意，经常受伤，有时候包扎就可以止住，但有时候却需要进医院输血。


    这个时候，戚厌就派上了用场。


    戚厌没有过剩的同情心，也讨厌这种蠢人。


    然而他妈妈的遗物都在戚权贵手上，并且，不知道被戚权贵分别藏在了哪里。


    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仅剩下这些旧物。


    戚权贵和王秋芬听到这话顿时瞪圆了眼睛：“衣服鞋子遗照什么的不是全都给你了吗？！你能不能有点良心，这一大年来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就让你为你堂妹做点事情，你都不乐意？”


    戚厌心想，他吃穿用的分明是他自己搬货赚来的钱，他眸光平静地看着二人：“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妈的日记本呢？”


    日记本是他最在意的一件东西，里面可能有他妈妈的遗书。


    两人看着戚厌幽深的目光，都有点发怵。


    杀人犯的儿子，真他妈恐怖，要不是还得用他的血，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什么妈，不过是个怀着大肚子让他弟弟接盘的女人罢了，也就留下来的那点遗物有利用价值了。


    这小子和他们戚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戚权贵心中鄙夷，皱眉道：“只要你完成你答应我们的事情，自然会给你，不然小心我一把火烧了，还有最后三次，这你都忍不了吗……”


    见戚厌转身要走，他急忙道：“那明天医院见？”


    “放心吧，我会去。”戚厌径直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所谓房间，也不过是厕所旁边几平米的杂货间，连窗户都没有，放完一张床一张桌子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戚厌在狭窄的凳子上坐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房间里没有光，一片黑暗。


    自出生以来，他像是活在地狱里，所见之人嘴脸全都丑恶无比。


    但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对吗？


    睁开眼来，他已恢复清明，拧开台灯，翻开卷子开始做题。


    *


    从曲城到清江的高速只有几个小时。


    一个星期前，宋助理已经来到清江在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幢别墅，铺好地毯，装好灯饰，打点好一切，只等顾藐过去。


    顾藐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的，转学过去指不定一两个月受不了就要闹着回来，但宋助理仍是一切都按照最顶级的准备。


    谁叫顾振东对他下达的指令是，这把年纪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狠狠给儿子花钱呢。


    网上查不到戚厌的信息，也没有照片，顾藐太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了，简直好奇得要死，出发前一晚在床上抱着枕头扭成蛆。


    以至于出发当天困成狗，在车上流着哈喇子睡了一路。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后，又被宋助理和司机用羽绒被裹着，扔到了他房间的床上。


    翌日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才真正看见了清江这座小城市的模样。


    繁华程度确实和曲城不能同日而语，工业造地极多，商业极少，以至于整个城市显得极为破败冷清，雪都不是纯白的，而是雾蒙蒙的灰。


    宋助理开车送他去新学校，含笑问：“后悔啦？”


    “才没有。”顾藐两只手扒拉着车窗，下巴垫在手背上，看向车窗外，眼睛很亮。


    此刻内心的好奇战胜了一切，让他有些亢奋，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本来他以为戚厌会是江南水乡那种清秀美人，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


    不是也无所谓，在经历过一场杀猪盘之后，顾藐相信剧本给他安排的老婆才是最好的。


    “快，开快点。”


    车子被催得冒烟，以疾驰的速度抵达清江一中门口。


    比起之前占地几万公顷的国际高中，此刻的高中也显得稍许破败，校门口的招牌许久未洗，掉了漆。


    学校里有人过来领他们去报到处，此刻是早自习的时间，但这个学校的纪律显然不是很好，教学楼的窗户大开，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勾着头往下看。


    清江一中按照成绩分班。


    八班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一个班，聚集了一群不干正事的学生，此刻正一片嘈杂。


    “看穿着很普通，好像也没有很有钱啊，什么人物，报个到都让教导主任去校门口接。”


    “你懂什么，他那件羽绒服好像要一万九。”


    “那比我们是要强点儿，算有点小钱？但新生报到这种时候，肯定会拿出最贵的衣服来穿吧？反正家境应该比俞哥要差远了，是吧，俞哥？”


    戚鸿熙巴结地看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叫俞荣阳的男生。


    俞荣阳双腿跷在桌上，横握着手机打游戏，冷哼一声：“吵什么吵？”


    戚鸿熙有点尴尬，不过他当惯了跟班，倒也自洽。


    本来嘛，他跟着俞荣阳混，就是指着俞荣阳手指缝里露出来的好处。


    而且，戚厌他看不透，要没俞荣阳这个靠山，他还真不敢对戚厌冷嘲热讽的。


    孟凡凯也在这个班，拿着课本，耳朵却支楞起来偷偷听着那边的对话，闻言，有点想笑。


    有点小钱？你们懂什么，吓不死你们。


    他给三班的林石发消息：[我姐夫来了。]


    三班的林石也正在围观，收到了这条消息，很是激动：[转来的真的是曲城顾少?什么时候可以让他帮我们弄死那小子。]


    孟凡凯小牌大耍：[你急什么，等我姐夫先熟悉熟悉环境再说。]


    顾藐完全不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就被各路人马盯上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较为低调的羽绒服，心想，幸好听了宋助理的话。


    以前国际学校里那群富二代穿得一个比一个夸张，像模特像明星就是不像学生。


    他要是真像以前那么招摇，来这学校的第一天可就要成为异类了。


    成为异类不要紧，要紧的是被老婆觉得他孔雀开屏，多让人害羞。


    他早上出门之前还抹了发胶。


    寒风中，顾藐匆匆把额头上的发胶擦了擦，把刘海往下扯，看起来更低调了一点。


    002在他脑子里道：“擦什么，大背头超帅的好吗？这不得把他给迷死！”


    顾藐脸烫得有点儿受不了：“闭嘴好吗？我老婆说不定就在围观的那群人中间，别逼我脸色变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主任带着他和宋助理来到办公室，见到他的新班主任。


    前几天校董专门开了会，班主任知道顾藐的身份，对他客客气气的，笑道：“顾藐同学是吧，我姓王，王守业，你叫我王老师就好了，校服还要几天才发下来，不过可以先给你铭牌。”


    顾藐接过铭牌，看了一眼，直接别到胸前，和胸针并排在一起。


    王守业瞅着他那衣服虽然贵，不是工薪阶层能轻易买得起的，但似乎也没那么招摇。


    看来是有意低调。


    既然如此，王守业也识趣地知道要替他守住身份隐私。


    顾藐忽然问：“对了，我要转过去的班上，有一个叫戚厌的同学吧？”


    “有。”提起这个名字，王老师的面色有些古怪：“怎么了？”


    顾藐瞧着他脸色，比他更奇怪，这脸色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成绩很差？”


    “那倒没有，他高中三年一直都是年级第一。”王老师道：“不过他没什么朋友，所以突然有人问起他，我还挺惊讶的，他不会是——”在校外惹了什么人吧?


    顾藐一听到“年级第一”四个字，顿时就飘了，后面王老师还在说什么他干脆没听进耳朵里。


    怎么回事？所以剧本给他发的老婆还是个高智商老婆！


    很好，他喜欢。


    这不比金一鸣强过百倍？


    “你们是认识他吗？”王老师问。


    宋助理可不敢让老师知道他们少爷是个恋爱脑，莫名其妙的在网上认识了个人，就要追到这里来——当然了，这是顾藐今早给他的说辞。


    他信口胡诌：“嗯，算是素未谋面的亲戚吧。”


    王老师对戚厌的家庭情况也有所了解，闻言更加诧异，不过没有多问，道：“但这会儿他不在班上，他请假去医院了。”


    顾藐瞬间回过神来，虎视眈眈地看向王老师：“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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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了？”


    ……


    输血完成，护士过来取掉静脉通路，让戚厌去旁边休息一下。


    戚厌扯掉纱布，转身就出了病房。


    医院人多、嘈杂，绝大部分的人脸上都带着焦灼和悲伤，是一出人间百态。


    戚厌穿过其中，由于个子高挑，容颜精致到凌厉，引起不少注意，但他目光里什么也没有。


    他在走廊的铁质长椅上坐下，后脑勺靠着掉渣的墙壁，脸色看起来苍白病态。


    本打算缓一缓就尽快回到学校去，但是失血过多实在头晕，少年抱着羽绒服坐在铁椅上，短暂地垂着头休息了半晌。


    宋经理在医院有熟人，停好车之前就已经打听到了戚厌的名字登记在哪一楼，竟然在住院部。


    “不会有什么事吧？”顾藐担忧地扒拉着驾驶座椅背。


    “不会。”宋助理停稳车，安慰道：“王老师说他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能有什么事？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待会儿在学校肯定能见到的……”


    话没说完，顾小少爷已经溜了下去。


    宋助理：“……”


    清江一中这边，早自习已经结束了。


    铃声一响，一群人一窝蜂聚集到一班门外，想瞅一眼新来的转学生长什么样。


    挤在最前头的当然是想来攀亲的孟凡凯和林石。


    然而，就连顾藐的人影都没见到。


    “报到了，但是又离开学校了吗？”两人有点奇怪，没能第一时间见到顾藐，也有点失望。


    ……


    清江比曲城更冷，一呵就是一口寒气。


    但此刻，顾藐竟跑得浑身有点热，他脱掉外套挤进电梯，抵达第十楼。


    带着些许兴奋，他探头探脑地朝着坐在铁椅上的人挨个瞄去。


    医院大多是中年人，十七八岁的少年倒是没几个，因此很好找。


    顾藐转了一圈，很快便在一堆等候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穿着清江一中校服的少年。


    生怕对方发现，他迅速躲进墙角，露出颗脑袋往那边看。


    不过很快，顾藐发现少年垂着头，似乎在打盹儿。


    顾藐这才把身子往外多探了探，盯着对方上上下下的打量。


    白炽灯管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消毒水的气味里，少年抱着黑色羽绒服安静地坐在那里，旧得发白的运动鞋上泅着未干的水渍。


    他怀里羽绒服帽子上的白毛稀薄得可怜，半盖在被校服包裹着的笔直修长的腿上。


    因为微垂着头，他眉眼被刘海遮住，陷入阴影，只能看清楚挺拔的鼻梁和一截白皙的下颌线。


    顾藐的视线顺着他的一小截脖颈，往下，落在他搁在羽绒服的手上。


    修长，冷清。


    虽然还没看清楚眉眼，但显然是个大帅哥。


    顾藐抠着墙角，在脑子里兴奋地道：“统哥，我老婆好像比金一鸣好看多了啊!”


    002同样颜控，比他还激动：“这个我同意！你老婆是s级，在他面前金一鸣只能算残次品，顾藐你小子撞大运了啊！”


    顾藐：“……你不许同意。”


    002：“？”


    顾藐：“这是给我发的老婆，又不是给你发的老婆。”


    002：“……”


    “就是，呃。”顾藐站在几步之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那个少年，忍不住抠了抠手指头：“怎么好像比我想象中的壮一点、高一点，说好的身娇体软呢，这看起来完全不沾边。”


    002道：“你真是老套，知不知道现在就流行这种，这种压起来才爽呢。”


    顾藐：“真嘟假嘟？”


    不过，发现老婆这么好看，他已经很高兴了，本来他还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收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婆呢。


    至于身高什么的和自己想象中确有出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可以忽略不计。


    做人不能太贪心。


    先跟个螃蟹似的横着往那边走了几步，见少年没醒，顾藐接着继续偷偷摸摸地靠近。


    他提了提裤腿，在少年面前蹲下来，先看了一眼他校服上的铭牌，没错，没认错，正是“戚厌”。


    随即才仰着头去瞅他的眉眼。


    凑近一看，这副容颜更加精致了。


    漆黑睫毛纤长，鼻梁挺拔。


    顾藐简直想拍大腿，不愧是剧本发的老婆，这完全就是按照他的审美长的啊！


    这模样，即便是带回曲城，在那群识人无数、纸醉金迷的富二代朋友们之间，也很有面子。


    顾藐有点得意，已经在脑子里计划着等感情培养起来，就把人带回去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面前炫耀。


    但很快，顾藐发现他老婆颜色和唇色都有些苍白，垂着头靠在那里，倒不像是睡着了，而像是晕过去了。


    他赶紧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抓住一个经过的护士，指着戚厌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