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朝人施施然一行礼，随即看向另一旁的药膳，表面鲜亮看不出任何端倪。


    既投奔萧昀宸，想借他的势，她此刻所立誉王府，她脚底这一砖一瓦她都无权支配，便是并无退路。


    一个死人，哪怕那里面的药膳下有毒药，那也是天意，她也无力回天。


    她往桌边慢慢挪动几步，耳边能清楚的听到外面侍卫来回走动衣服反复摩擦的声音，还有金属兵刃交叠的砰砰声音不觉入耳。


    大殿内高位之人则是端坐其上，面沉如水，来人微眯风眸，墨黑色的瞳孔微微合上，只留出一条小缝，见状，噗嗤一笑。


    他反问道，“沈娘子踟蹰不前，莫不是在害怕？担心萧某心思不正，害怕我会在药膳里面给娘子下药，所以才迟迟不上前？”


    未等沈漪回复，换而言之，他也未想要其答复，萧昀宸往后轻轻一靠，彻底闭上眼。


    他只低声言道，“既然沈娘子害怕，本王也不强求，本王好心却办了坏事，吃了娘子的闭门羹，倒是惹得娘子不快。娘子既然不信任本王，那又何必要留在本王的府上？我见沈大娘子同本王府内之人关系匪浅，昨天中午本王还见二人相伴，未经本王准备便来到本王的后园，还是说沈大娘子同我合作为假，来本王这里招纳贤婿，卿卿我我才是正事？”


    方才眼也没睁，头也没抬，自说罢，萧昀宸才慢慢睁开眼睛。


    萧昀宸的态度十分明显，开始逐客——若是桌上药膳不动，那便离开此地，先前所言也到此为止。


    “殿下既出此言，沈漪不敢不从。”沈漪方才在其说话之际身子微微一颤，脚步却未停，此刻已经到了桌角，近看药膳，她方明白此物确为不俗，她，莹莹笑意，双手合十谢道，“殿下宽宥仁慈，夏公子身为殿下肱骨，也是相貌堂堂，沈漪实在不敢高攀，殿下大恩，沈漪难以回报，伏唯殿下善心，沈漪感激涕零。”


    先是服软被萧昀宸识破被其施压威胁，来到誉王府又是一次威胁，若不是昔日她在战场上习惯了，那一夜的迷药她也生抗不过去，虽不至于被他吓到，但也讨不来什么好。


    连着两天，被萧昀宸威胁几次，沈漪真倒是有些草木皆兵了，现下眼见碟子中的药膳不是常物。


    其中种种，沈漪虽认不全乎，但也识得几物，那种往往生长在西北边疆，极冷的罕见天气才能养活，萧昀宸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些个珍稀药物。


    萧昀宸抬眉，微微扬手，“沈大娘子客气了。”


    沈漪闻声不再推拒，她在萧昀宸炽热的目光下坐下，随后便拿起玉箸尝了尝面前的药膳。


    药膳种类齐全，罕见的摆着了十菜一汤，沈漪夹的是就近的发糕样式的药膳。


    本以为药膳苦口，未曾想到浓浓软糯的香甜味压竟盖住生涩的苦味，生涩苦味尽消，全然尝不出苦味。


    沈漪先前在行军途中吃过太多草药，大多就地取材，伤病药物难以入口，可这儿却截然不同，入口不用多咀嚼，很快便融化，思及此，她眸子不自觉的微微闪烁。


    屋外冰水横流，夜里狂风大作，老树都支撑不住，落尽长叶，萧条非常。


    长公主府的大殿室内刮起冷风，吹得廊外风铃声四下响动，清脆悦耳不消。


    殿内一女人躺在床榻，侧身半曲手臂，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春光未泄，微微露其痕迹。


    其下另有一男，面色桃红，唇红齿白，身着薄薄一层浅白色宽衣的男子顺从的伏于其腰下，双腿跪在地上，一脸娇羞的看向怀里的女子。


    锦衣华服杂乱扔在床榻，铺陈了一地。


    女子身上只着一身白色亵衣，双眼轻眯，享受着伺候，她吩咐道，“再来一个葡萄。”


    地上男子名为小九，原是剧团中唱大戏的，当时中毒危在旦夕，好在得蒙剧团赏识，因得结识了徐大善人，得了“仙丹妙药”，才转危为安。


    后有幸被引荐入宫，成为长公主府内的男宠之一。


    “是，殿下。”小九伸手准备去拿，双手刚到床榻旁的桌上，便听见刺剑的声音，魂被惊掉一半，手慌忙缩回。


    一柄冷剑穿透层层雪霞壁帐，横空而出，主捣男仆手指位置，正好不好的扎在他手指一旁的桌上，桌子被震得的直晃，隆隆大响。


    “啊——”


    “公主，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男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慌乱的往后爬，声音大颤的叫喊求饶。


    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冷剑刺目，抵在地上胸膛上，小九一动不敢动，剑的位置，再往前一步……鲜血就会顺着剑汩汩而下。


    男子一身素洁白衣，面容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此人面如书生般白净，却是手持剑柄，眼神暴戾，声音也如同从地狱而来索命的幽鬼，将刀往前一伸，直抵此人的胸膛。


    他嗤笑一声，随后朝人低声威胁道，“下次再喊，这把剑就洞穿你的心脏，滚吧。”


    “小九是我的人，你的手还伸不到这儿。”


    “我说让他滚，你要是不愿意，不然我亲手杀了他。”


    “我也说了，你的手如今还管不到我的公主府，他是我的男宠，今夜我既然有兴致，挑了他在此伺候，许他承我膝下，那要是没有我的允许，他胆敢踏出我的寝宫半步…”


    萧怜云目侧侧的看向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见刀光一挑，原是张承虚手中的冷剑一闪。


    尸体上眼睛还未闭上，双目瞪直，满是不可置信，少顷，重重倒地。


    张承虚脸上溅了几滴血，他丢下手中剑。


    此剑原是他弱冠时父王所赐，花重金定制，高予只此一把。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面前女子，始终未挪开眼，迈了几步。


    他伸手去碰她的脸，“可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高兴呢？人是你杀的，与我何干？是，我应该高兴，你是高予的太子，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对，人是我杀的，此人是徐曾柔埋在你这儿的一颗累，随时会爆发的雷，每月十五，我都会前来，今夜你却当着我面亲近他，不就是在逼我出手，是，我忍不了，还有，镇西边疆的愚蠢事也是我甘心为你做的，我也愿意做那纣王，剜心讨你欢心，换你一笑，你还想要什么？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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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说了，只要你能高兴，我什么事情都能为你做。”


    “我是这大绥的长公主，只要我想，哪怕是那碧落黄泉，都有人奉上，你又何必在我的面前自取其辱？”


    “怜云…”


    “怎么？原来我们承虚还会心疼人？还是你觉得我会和这个蠢货一样，连自己中了局也不知道，将一点小事铭记于心，将自己的命交托在别人手里？”


    “他是我府内最受宠的男宠，你猜我为何要偏爱他这个傻子……哈哈哈哈哈……”


    殿内血腥味扑鼻，尸体横倒在地，张承虚心疼的瞧着面前的女子，“怜云，你若是见不得血，往后……”


    “不，我怎么不能见血，拜你和姜慧月所赐，我这辈子都不怕血，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我，从地狱中爬起来的人是我，你们两人都不配，不配出现在我的面前刺激我。”


    萧怜云自顾自的大笑，眼神凄然的瞧着地上的四流的鲜血。


    “父王先前宠爱荣贵妃，萧昀宸生下来就比我们所有人尊贵，明明我才是长公主，只因为他和我的时间相差不大，他却先被封王，所以，我最恨的人就是他，我最恨的那个人就是萧昀宸。”


    “抱歉怜云，我当晚被父王急召回宫，萧昀宸，若不是他杀入宫中，举兵谋反，我们的儿子也不会死，你放心，我会杀了他们，为我们的儿子报仇。”


    “我们的儿子？”萧怜云冷笑一声，“那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


    张承虚觉得四肢有些僵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怜云，你疯了？”


    “我没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说什么，可我偏要荒唐，我受了这么大的苦，我是长公主，如今还是被困在这长公主府中，当年我被姜慧月骗入皇宫，你在何处？你现在口口声声说为我甘愿付出一切，可那一日呢？你的人呢？萧昀宸纵兵来朝逼宫斗的是父王跟他母亲之间的旧情，我乐见其成，可你呢？你入宫前传信于你，你人尚在京城，为何不来？”


    “那一夜里，没有尊贵卑贱，只有活命，你知道那样的残酷吗？”


    萧怜云的记忆回到了宫内兵变的那一夜，鹅毛大雪，满地雪白。


    “起初，我身上的衣服很厚，可以御寒，而后，千重大雪落下，身旁大氅被宫女夺走，侍卫群攻，直到我身上只剩一件单薄亵衣，昔日高贵的公主被打落尘埃，那群人践踏我，我任人可欺，那夜大雪比前两日的雪更厚，往日戏水的池塘被血染成红色，到处挂着尸体。”


    “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皇帝换了人，那群老古板他们只当我单纯可欺，整日一副为我好的模样，暗地里却打着我的名号做下不少卖国的勾当，肆意敛财，我看着他们虚伪的面孔，厌恶不已，她们都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我真恶心。”


    “还有，那日的宫女，侍卫都是我亲手杀的，她们都该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每一个，那是我第一次拿刀，我一点也不后悔。”


    萧怜云不知何时，瘫坐在地上，话尽，那些冷意好像被屋内的暖气碳火驱逐出去，她早已湿了眼眶，愣神之际，有一只手轻轻扶上她的眼角，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