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傍晚。


    某条商业街。


    这里是横滨最有烟火气的街区之一，白天市场里人挤着人，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摊主挥舞着塑料袋，和顾客斗智斗勇；晚上则换了一副模样，居酒屋、拉面馆和各式小摊贩亮起灯光，空气中飘荡着烧鸟的香气、关东煮的热气，还有啤酒泡沫消散时特有的气息。


    这里的上班族各个表情沉重，白天被老板摁着卷，晚上被酒精灌得晕，一边喝酒一边骂着公司，嘴上说着“老子不干了”，第二天还是会准时出现在工位上，精神抖擞地接受新一轮的剥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里消磨时间，喝着烧酒，吹嘘自己的人生胜利或咒骂老板该死。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


    正对面是一家居酒屋，已经有上班族醉醺醺地坐在门口吹冷风，嘴里嘟囔着“这工资还不如去抢劫”，然后又打了个嗝，把手伸向了酒杯。


    旁边是一个卖关东煮的老奶奶，小炉子咕嘟咕嘟地煮着白萝卜和竹轮，热气氤氲间，她一边搅拌着锅里的汤汁，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我的摊位。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可疑的摊位静静地立在一家老旧但人气旺盛的杂货铺前。


    这一切，要追溯到几个小时前。


    “直接去卖试试吧。”


    太宰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我，而乱步，整个人像是软趴趴地贴在椅背上，手臂垂着，披风懒洋洋地搭在腿上，眼皮半闭，明显已经开始失去兴趣。


    “……啊？”我愣了一下，“不是要先规划一下吗？”


    卖菜这事，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水深得很。


    你得考虑市场、定价、宣传、目标客户群，得摸清楚附近的竞争对手，最好还要搞清楚城管巡逻的时间表，以便随时跑路……这可不是单纯地把菜摆出去就能赚到钱的啊！


    然而太宰显然对这些细节毫无兴趣，依然笑眯眯的，轻飘飘地甩出了一个和刚才几乎没区别的回答：“卖菜而已，哪需要这么麻烦？”


    “既然你有东西，就直接拿出去卖，不就行了？”


    这都什么跳跃式逻辑？！


    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东西够好，随便扔在路边就会有人捡起来跪地感谢，然后顺手把钱放到我手里？！


    当然不可能啊！


    见我还想说什么，太宰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乱步一眼，笑容更深了一点：“那就拜托你了哦，乱步先生。”


    乱步本来已经快要进入梦境模式了，被这句话点名后，睫毛微微颤了颤，勉强抬起眼皮，嘴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哼——”。


    ------


    虽然太宰说“直接卖就行”，但我很清楚，日本的城市管理并没有那么宽松。


    太宰的意思听起来很简单，仿佛我只要随便找块地，把摊子往地上一摆，蔬菜就能自己长腿跑进客人的购物袋，顺便自动收款，连零钱都能自己找。


    但很遗憾，这可是日本。


    在日本，市政府对流动摊贩有严格的管制，如果没有营业执照，哪怕只是卖几根菜叶子，都可能被执法人员毫不留情地赶走，甚至还要交一笔不小的罚款。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执法人员可不是国内那些“你追我跑”的城管模式——日本城管不追你，他们直接在原地开罚单。


    更绝的是，他们不骂人、不推人、没有情绪波动，甚至还能给你鞠个躬，微笑着罚你一笔够你半个月伙食费的钱。


    所以，直接在街上摆摊这个选项，当场就被我划掉了。


    那如果开一家正规的店铺呢？


    这就更离谱了。


    在日本，想开一家蔬菜店，光是手续就够让人疯掉。


    首先，你得租个铺子。


    但横滨的房租贵得离谱，稍微地段好一点的地方，一个月的租金就够我在农场里买一整片地了。


    更绝的是，房租还不是你唯一要交的钱。


    日本租铺子一般都要交“礼金”，也就是说，你不仅要交押金，还要给房东送一笔额外的“感谢费”，感谢对方愿意收你的租金。


    这简直是双重剥削！


    但是！哪怕你交了天价的房租、押金、礼金，你仍然无法直接开门营业。


    因为，接下来还有设备费、装修费、许可申请费……


    是的，在日本，连卖个蔬菜都要许可证！


    不仅要申请经营许可，如果你还想自己在店里处理食材，比如把大白菜切成小份、把土豆洗干净再卖，还得申请“食品加工许可证”！


    更别提日本食品销售的管理极其严格，如果你卖的东西被人投诉，就算投诉内容是“这颗番茄的颜色不够饱满”，你都可能会被调查个三天三夜。


    综上所述，


    如果我真的去开一家正式的蔬菜店，可能菜都还没卖出去，我的钱包就已经空了。


    所以，直接摆摊不行，开店也不行，那我该怎么办？


    我必须找到一个合法的方式，既能让我的蔬菜被卖出去，又不至于违反当地法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扶额，长叹一口气。


    太宰在听完我的困扰后，轻飘飘地给了我一个建议：


    “那就借别人店铺的门口啊。”


    我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把店铺门口借出来给别人做生意。


    但是，乱步认识人。


    更准确地说，是乱步在过去当侦探的职业生涯里，曾经帮过很多人。


    我本来还疑惑，这些被帮过的人，会因为“啊，这个男人曾经帮过我破案”，就愿意把店铺门口借给我卖菜吗？？


    就在我还在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时，太宰已经笑眯眯地把手一挥：“好了，交给你了，乱步先生。”


    “……嗯。”乱步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懒洋洋地叼着点心，发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鼻音。


    于是，我来到了这家杂货铺。


    这家店开在商业街的一个角落里，门口的木招牌已经有些褪色，整体透露着一股“虽然生意不算火爆，但稳稳当当地活着”的气息。


    杂货铺的店主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靠卖日用品、零食和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维生。虽然老主顾不少，但随着超市的普及，他的生意也日渐冷清，偶尔还会抱怨年轻人都去超市买东西，街坊邻居光顾的越来越少了


    我说明来意后，老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缓缓地扫了一眼我摊位上的蔬菜。


    接着，他的目光停在了我特意立起来的价格牌上。


    “5000日元的蔬菜？”


    老大爷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他不动声色地转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摊位上的菜，接着抬起手，缓缓地扶了一下自己的老花镜，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空气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呃，现在特价，打完折以后是2000日元。” 我被盯得有点心虚，硬着头皮解释。


    老大爷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你不会是诈骗的吧？”


    “当然不是！”我赶紧解释，“这些菜的品质真的很好，吃过一次就能明白它们和普通蔬菜的区别！”


    大爷眯着眼睛看着我，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语气无奈：“……行吧，你就在这里卖卖看吧。”


    “谢谢大爷！”我精神一振，赶紧点头。


    就在这时，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喂——”


    乱步一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眼睛半睁半闭，语气慵懒得像是刚刚才勉强从被窝里爬出来，“你忘了哦。”


    我警觉地回头，发现他正不动声色地拽着我的衣角，披风随着他轻微的晃动而微微摆动。


    “……忘了什么？”


    他顿了顿，神情严肃了一秒，然后懒洋洋地拖长音调，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布——丁——”


    空气停滞了一瞬，我迅速回忆了一遍今天的行程，脑海里轰然炸开。


    啊，糟了，真的忘了。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半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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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闭，懒洋洋地继续补充，说得理直气壮：“乱步都等好久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语气里慢慢叠加了委屈和不满：“超级、超级久。”


    背上的披风轻轻晃了晃，他本人也晃了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体力不支倒地不起。


    “饿得都快站不住了。”他说着，步子虚浮地晃了过来，身子偏向我，像是随时会倒在我身上。


    我心里警铃大作，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


    他又晃了一下，力度刚好，似乎下一秒真的会直直倒过来。


    我赶紧抬手挡了一下。


    “……行吧，卖完就去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伸手扶稳了他。


    下一秒，他站直了，恢复了一贯的慵懒自得，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就快点卖完吧。”


    ------


    本来，我计划着拉上太宰和乱步一起，三个人齐上阵，这样在陌生的环境里，我至少不会显得太孤单。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最终，我竟然只拉到了太宰。


    乱步呢？


    他已经跑去附近的点心店了。


    更离谱的是，太宰对乱步的做法丝毫不意外，甚至在我试图把乱步拉回来时，他还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乱步，轻飘飘地说：“那就拜托你了哦，乱步先生。”


    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目光扫向那家不远处的小店，隐约还能看到某个卡其色披风的背影，悠哉悠哉地坐在窗边，桌上已经摆满了甜点。


    真是毫无负担的天才侦探。


    而太宰，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的抱怨不置可否。


    我目送着乱步慢悠悠地离开，转过头，终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摊位上。


    算了，不管他了。


    该做正事了。


    我低头检查了一下货品，把摆放歪掉的菜篮子扶正，又顺手拍了拍手写广告牌，确保它不会随风倒下。


    这摊位上摆着几篮子崭新翠绿、新鲜的不像话的蔬菜。


    摊位上摆着各类食材：白菜、胡萝卜、土豆、鸡蛋、鸭蛋、辣椒，这，就是我手里的第一批产品。


    摊位前方竖着一块破旧的手写广告牌，


    【原价5000日元，现价2000日元！限时推广！错过今天后悔终生！】


    乍一看完全就是诈骗。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世界级农场计划从今天开始了！


    周围的人流依旧熙熙攘攘，街道上充斥着谈笑声、食物的香气，以及居酒屋里隐约传来的劝酒吆喝。


    广告牌迎风晃了晃，我赶紧伸手扶稳。


    一个经过的上班族无意间扫了眼摊位，然后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片刻后，他猛地后退两步，语气震惊。


    “……5000日元的白菜？！”


    他这一嗓子，瞬间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啥？”


    “打折也要2000？？”


    “……这是在抢钱吗？”


    “谁家白菜卖这个价格，里面包了A5和牛吗？”


    原本只是路过的行人，纷纷被价格的荒谬程度吸引了注意力，带着吃瓜的心态围拢过来。


    “不是，这白菜镀金了？”


    “这2000日元，我都能在居酒屋喝几杯了。”


    “这种价格真的会有人买吗？”


    “快拍照！我现在就发推特！”


    人群越围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响。我站在摊位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甚至有人掏出了手机，似乎打算拍照上传社交媒体


    这时，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老大爷终于忍不住开口，眼神严肃，语气笃定：


    “这个摊位……是诈骗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间。


    然后，站在旁边的上班族猛地点头，目光坚定：“绝对是诈骗！”


    “对，绝对是！”


    “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