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楚照微天赋卓绝，不论是剑道还是阵道，一学就会。


    她收的徒弟也是如此，非常省心。


    以至于，她曾误以为世人皆是如此。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奉长辈之命，被迫教授妹妹术法，差点没给气死。


    一套剑术，她上手演示七八遍、再手把手教五六遍，榆木脑袋的妹妹才能学得三四分。


    本以为妹妹天资已经够愚钝了，哪成想，眼前的卫知意更让人头疼。


    她教了三遍，元殊便已融会贯通，可卫知意……


    楚照微第十遍教完，已经快要将手里的树枝捏断了，她极力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尽量平和地问道：“你们都听懂了吗？”


    她顶着黑如焦炭的脸望过去，眼神充满压迫，仿佛在说“再不会就弄死你们”。


    师妹垂下头，低低说道：“都背下来了。”


    卫知意脑子确实会了，于是也赶紧点了点头：“会了会了，应该会了。”


    这话一听就没底气，但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乾坤伏魔阵由仙盟亲自布下，以八卦原理分序排列，只要找出中宫之位，便可知阵眼是否有损。


    楚照微寻好方位，将三人带到中宫坤位，只见宫位仙木焦黑，四方镇魔旗破损。


    “你们三人修为尚浅，灵力不够，只能靠聚灵阵来补。”楚照微对元殊道，“聚灵阵会将百里内的灵气引过来，仙门必会察觉，派人来查看，你得撑到那个时候。”


    元殊沉默片刻，答道：“我尽力。”


    楚照微对卫知意二人道：“仙木受雷击损坏，可用‘枯木逢春’恢复如初；镇魔旗便按照我说的重新画过。”


    卫知意咬着下嘴唇，慢慢地点着头，和师妹两人顶着楚照微鼓励炙热的目光，挺直脊背，上前施法。


    可走没几步路，她又打起了退堂鼓，苦笑道：“魔头姐姐，我和师妹只是仙门的小喽喽，您就放过我们吧？”


    楚照微：？


    “我们要是把封印毁了，按照族规，我和师妹都得死无全尸！”卫知意隐隐有些崩溃，哭唧唧道，“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我就是死，也不能学楚照微那个女魔头，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做不来啊...”


    莫名其妙又被骂的楚照微：“……”


    “师尊啊！弟子若是听您的话，出师后再下山，也不会被人胁迫，弟子悔啊……”卫知意突然仰天哀嚎。


    “你能不能消停点？”楚照微走上前，不解道，“我让你修复封印，怎么就...丧尽天良了？”


    “你当我傻吗？！”卫知意一屁股坐在地上，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你是魔族诶，你会那么好心？你一只魔你还会仙门阵法？你说出去看有人信吗？”


    师妹在一边疯狂点头，附和道：“你就是杀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妥协的。”


    楚照微语塞半晌，合着她们方才是在拖延时间……


    楚照微无奈，半蹲下去，耐着性子道：“我若是要毁封印，我直接一剑劈下去，封印就能毁了一大半，你信不信？”


    “我信。”卫知意诚恳地点头，又道，“但如果封印是我毁坏的，那背负骂名的就是朝天都！我不会让你目的得逞的！”


    楚照微：“……”


    她将目光放在元殊身上，无声询问。


    元殊道：“我也信不过你。”


    “罢了。”楚照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忽而她目光骤冷，喝道，“傀儡为体，血灵附之，吾令既出，即时奉行。”


    “哎哎哎，怎么回事儿！”卫知意的手脚突然不受控制，“嗖”地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画符布阵，“师妹救命！”


    师妹自身难保：“师姐，我也...救命！”


    二人排排站，一起画符起阵。


    元殊见状，大惊：“是傀儡术！你居然...”


    话未说完，元殊突然对上楚照微的视线，脑门一紧，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的手脚，使之听话布阵。


    “女魔头，你太过分了，回头我一定要让我师尊把你大卸八块，我...”卫知意刚要骂人，被迫闭上嘴巴，手脚麻利地画符布阵。


    楚照微神情冷淡，眼睛都不眨操控着二人，直到封魔阵完成。


    不过一会儿，怨灵山上方神光重现，圆形光圈将企图逃窜的怨灵隔绝在外。


    卫知意愣了愣，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震惊道：“我的老天，你真的会封魔阵？不是，你一个魔头，你不学魔功学仙术做什么？”


    “你是魔族吗？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卫知意小嘴叭叭叭，“你是不是在谋划别的阴谋啊？欸欸欸，女魔头你理理我啊~”


    楚照微置若罔闻，封魔大阵完成后，又忙不迭地操控元殊布下聚灵阵，心无旁骛，无比专注。


    待聚灵阵完成，亲眼见证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后，楚照微松了口气：“幸好你们学会了，不然傀儡术也没用。”


    “我下次不学了，除非你现在解开傀儡术。”卫知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修复中的阵法，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但她嘴硬，“喂，你别操控我了呗，我保证好好修复阵法，不偷懒。”


    楚照微并不理会，只淡淡道：“只要有人靠近你们，傀儡术会自动解除。”


    “那没人靠近我们呢？”


    楚照微没回答，耐心叮嘱道，“山上危险重重，切记留守原地，不可入山。”


    元殊被操控许久后，终于开口：“你多加小心。”


    楚照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卫知意一直嗷嗷叫唤着：“傀儡术都没解，我们想进山也进不了啊。”


    “喂喂喂，女魔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魔头，你别走啊！”


    *


    怨灵山两百年前遭受屠杀，两百年后又遭雷击，属实是多灾多难的一个地方。


    楚照微难以分辨她究竟是在哪座山峰醒来，只能凭借魔气来辨路。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不知名的阵法中，浑身疲软无力，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瞪着眼躺在地上，周边漫天怨气、魔气环绕周身，替她疗伤。


    换个角度想，怨气和魔气越浓的地方，越有可能是她的重生之地。


    楚照微凭着感觉一路前行，果不其然见到了熟悉的洞口，两旁还插着魔族的旗帜。


    魔旗高百尺，随风飘飘，张扬无比。


    在人族的地盘上如此明目张胆，不是故意挑衅，便是有人蓄意为之，意图挑起仙魔争端。


    楚照微手中一道紫光闪过，挂着的魔族旗帜瞬间着火，不一会儿便烧得灰都不剩。


    一旁的怨灵幸灾乐祸，嘴巴说个不停：“敢烧魔旗，你死定了！”


    楚照微抬手拍开，直接给拍得魂魄四散，吓得旁边的怨灵自动给她让出一条平坦大道来。


    醒来那日，山洞内座无虚席，肉眼可见皆是魔族，眼下却空无一人，唯有怨灵在侧，以及……地上残存的法阵。


    阵法虽遭天雷击毁，却隐约能辨认出是圆形，直径约为六尺，圆内器具杂多，有招魂旗、天魔盘，魔族血刃刀、魔灵石等煞物以及无数复杂繁琐的阵文符咒。


    大阵内又有小阵，楚照微不识外围大阵，却识得其中小阵——聚灵之阵。


    想来她醒来时，漫天的魔气便是由此而来。


    楚照微侧身蹲下去，细细端详烧焦后遗留的经文符咒，隐约认出几个大字：


    “盼兮盼兮，魂兮归来。”


    “魔族圣花，重塑肉身。”


    “受吾驱使，为吾所用。”


    低声念完，楚照微脑海中闪过身上多出来的诡异图形，“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手心不受控制抚摸胸口。


    魔族圣花，乃是幽冥冰莲，魔族至寒至邪之物，以魔气奉养，五百年开一朵，魔族食之可功力大增，濒死之时服用可起死回生，死后亦可安养魂魄，百年化形。


    楚照微忆起古籍上关于幽冥冰莲的记载，气笑了。


    修仙之人若处在漫天魔气中，只会感觉难受窒息，可她却觉得筋脉通透，异常舒适；相反，在仙气缭绕之地，她反倒觉得浑身淤堵，难受至极。


    本以为是幕后之人做了什么手脚。


    却原来，她已经是真真正正的魔族，是一只以至阴至邪的魔族圣花为本体的魔头。


    难怪她无法使出一丁点的仙门术法。


    难怪邪魔之气能够帮她治愈伤口。


    想起曾经引以为傲的仙门剑道，楚照微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整个山洞为之震颤，紧接着，千千万万的孤魂野鬼突然暴起，好似收到新的指令，一股脑冲出山洞。


    楚照微匆匆出了洞口。


    只见怨灵发了疯般冲向上空，似是要冲破封印，哪怕撞得魂魄四散，疼得凄凄惨叫，也绝不回头、誓不罢休。


    随后，越来越多的怨灵加入暴乱与呐喊，山上充斥着愤恨与悲凉的声音，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狠辣恶毒的咒骂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耳边。


    楚照微耳膜都快被震破了，抬眼一看，封印愈发松动，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登时怒从心起，她手心聚起一道灵力，自地面一跃而上，冲至封印顶端，将企图毁坏封印的怨灵一概打落。


    暴起，打落。


    再暴起，再打落。


    循环往复。


    怨灵开始将她视为敌人，中途改道攻击她。


    凄厉的惨叫声愈发刺耳，犹在耳侧。


    楚照微一掌拍开怨灵，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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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饱含灵力的呵斥声硬生生将千万怨灵的声音压了过去。


    “姐姐，你能帮我杀了楚照微吗？”


    一阵混乱中，一道清晰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


    楚照微回头，只见一个模模糊糊、却有人形轮廓的身影飘在半空中，看样子是一个小男孩，十五六岁的模样，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却沾满了血，若隐若现的褴褛衣衫亦是染满血迹。


    ——俨然是死前的模样。


    小男孩眨巴着一双眼睛，仿若天真无邪的模样，奶声奶气地问：“可以吗，姐姐？”


    楚照微使劲地捏了捏手指，捏到指尖发痛才清醒不少，反问道：“为何要杀……楚照微？”


    小男孩怯懦地低下头，小声道：“她杀了我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阿兄还有我……”


    楚照微又问：“那你为什么会找我杀她？”


    “因为姐姐厉害，一掌就能将我们所有人都打败！楚照微一掌只能打死阿爹一人，所以姐姐一定能打败楚照微。”


    楚照微沉默片刻后，抬起手。


    飘荡在半空的小男孩见状，下意识瑟缩起来。


    楚照微手微顿，迟疑过后，依旧将灵光探入他体内。


    ——他生前确实是凡人。


    楚照微收回手，上前几步，蹲在他面前，温声问道：“你能确定，是楚照微杀了你全家吗？”


    小男孩很用力地点头：“我确定，就是她！”


    一直在旁观的怨灵也出声附和道：“就是楚照微！就是那个贱人！就是她杀了我们！”


    楚照微再回头，说话的是只有一颗头飘在半空的怨灵，看样子，生前是个魁梧的大汉。


    她想起在酒馆时，怨灵口中之言，又道：“那你们可曾想过，楚照微为什么要杀你们？”


    “仙门无耻，屠戮凡人，哪里需要什么原因？”


    “仙仙相护，又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大家一起冲出去，杀了楚照微讨回公道！”


    “杀了她！”


    “大家再使把劲，只要封印破了，我们就可以出去报仇！”


    “往上冲！往上冲！”


    计划商定，怨灵同心同力，誓要报仇。


    “放下怨气，往生吧。”


    空中处处飘荡着残魂断魄，楚照微于心不忍，好言相劝，“你们的遭遇，一定非常痛苦。我没有资格替你们原谅谁，但你们若是苦苦纠缠下去，只会让仙门对你们斩尽杀绝。”


    “我可以保证，若当真是楚照微屠杀无辜，我必叫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件事还需要查吗？”怨灵阴恻恻地尖叫，“谁杀了我，我自己会不知道吗？”


    “对啊！谁杀了我们，我们会不知道吗？”


    “仙凡能力有别，仙门若想栽赃陷害、亦或是杀人于无形，并不难做。”楚照微道，“死生各有归处，你们怨气难消，贪恋人间，我可以理解。可真相未明，若你们一昧报仇，只会耽误自己往生。”


    “我等便是死，也要杀了楚照微！”


    “对，杀了楚照微！”


    楚照微垂下眉眼，淡淡道：“你们已经死了，她也死很久了。”


    “不可能，她绝对还活着！上千修士都杀不了她，她怎么可能死了！”


    “休想骗我们！”


    “就算她真死了，我等也要将她挫骨扬灰！”


    “杀了楚照微！”


    “杀了她！”


    ……


    士气前所未有的振奋，怨灵的怒火盖过一切声音。


    楚照微长身玉立，原地仰起头，只见上方一片黑暗，透过重重魔雾的包围，才隐约能窥见一点光亮。


    那一点点的亮光却也摇摇欲坠，残存无几。


    元殊她们根本支撑不住，封印若是崩坏，势必会有无数的怨灵逃离此处，行乱作祟。


    楚照微见劝不动，只轻轻呢喃一句，沉重地闭上眼睛，“只能怪你们执迷不悟……”


    她抬手结印，正欲起杀阵。


    天空上方光圈层层叠叠，仙气云雾缭绕，以中宫坤位为首，将整座怨灵山一圈又一圈地围绕起来，冲在最前方的怨灵触碰到结界，瞬间魂飞魄散。


    阵法封印正在快速修补。


    紧接着，一柄寒光冷冽的灵剑从天而降，屹立半空之中，通体散发着刺眼的金光，仙气逼人，剑身通透、若琉璃般明澈。


    离剑身百里之内的怨灵熬不住神剑的灵光剑气，触气见光即刻毙亡。


    就连楚照微，也被神剑金光照得浑身刺痛，几欲睁不开眼。


    正想着是哪家剑修这么有能耐，就听一旁的怨灵叫唤道：“楚照微徒弟又来了！大家杀了他！杀了他！”


    楚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