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いのうえ/Inoue）空乃（そらの/Sorano）又被退回了，这已经是第三个收养家庭了。


    爱子躲在角落，嫉妒的视线落在空乃那张可恶的脸上，窃喜这个徒有其表的家伙仍然待在和她一样的烂泥里。


    空乃低着头，垂下的刘海挡住了空洞的眼神。感受到噬人的视线，空乃抬起头，直直看向角落里的爱子。


    ！！果然是阴暗的臭虫！


    爱子吓了一跳，慌忙之间手肘撞到身后的柜子。


    “——吱呀”


    头上进行的对话戛然而止。空乃收回视线，恢复了原样。


    空气窒息了两三秒，孤儿院管理员的声音姗姗来迟，“唉！爱子，你怎么在这？”


    送空乃回来的男人没有说话，以一种挑剔打量的眼光扫视着爱子。


    爱子被管理员带了过来，推到了他的面前。


    “山田先生，你看爱子怎么样呢？这孩子也是很美丽的，您退回了空乃，好歹把爱子收养吧！”


    “你看，这孩子的鼻梁这么秀美，一定合您太太的眼缘啊！”


    说着，管理员一手钳住爱子的脸颊，左右掰动展示。


    爱子配合地抬头，希冀地看着这个身穿气派西服的男人。


    山田终于打量完了，“不行。没有空乃好看。”


    爱子的脸“刷”地惨白，直白的言语让她全身发抖，却不得不留待原地接受山田的评价。


    管理员急了，“您别走啊！可以再看看我们院的其他孩子！”


    管理员追着山田出去，只留下爱子目光怨毒地看着空乃。


    “你这只臭虫！三次！三次！你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三次！”


    空乃没有回应，目光稍有犹豫。


    又不说话！


    又阴沉沉地盯着人看！


    空乃高高在上的姿态崩断了爱子心中名为难堪的弓弦，她的头脑轰然炸裂，冲上去狠狠推了空乃一把。


    空乃早有防备，想要后退躲开。


    只是空乃刚撤回一只脚，领子就被从后猛然提起，迅疾的两道残影扇了下来。


    “啪！啪！”


    清脆狠辣的掌掴声在狭小的会客室空荡荡的回响。


    管理员回来了，膀大腰圆的身躯背对门口的光源，只能看见嘴角狰狞牵动的皱纹。


    “爱子，你先回去。”


    爱子被霹雳一般的巴掌震悚在原地，听到管理员阴沉地可以滴出水的声音才如梦方醒，连忙滚出会客室。


    空乃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眼眶因为委屈和疼痛迅速积聚起泪水。


    ……痛……好痛……


    “你为什么打我？”


    管理员一把扯过空乃的领子，粗暴地拖着空乃往前走。


    “你就是一个灾星！为什么不笑！？山田明明都已经带你走了！”


    “都怪你这个白眼狼！拖累了孤儿院的声誉！”


    “你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反省！”


    脖子被领口死死绞着，空乃艰难地用指甲去抓挠管理员的手臂，但是很快体力不支，只能无力地扒在领口绞成的勒索上。


    脖子上太紧了，空乃感觉到自己的气管被挤压，呼吸越来越困难，神智渐渐恍惚。


    在清明消失的前一秒，空乃被管理员吊着脖子扔在地板上。


    新鲜的空气终于涌入肺腑，空乃来不及调整，就着摔在地上的狼狈姿态捂着脖子，狠狠咳呛起来。


    门被重重甩上，最后的一丝光亮也消失在门后。


    空乃的脸憋得通红，眼中红血丝根根绽出，愤恨随着水光坠落，沿着红肿的脸颊滑落。


    可恶！！


    明明什么都没问，为什么打我！？


    明明只是管理员而已！


    那一家人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垃圾罢了！


    什么白眼狼！？凭什么要我当地下童星！？


    空乃沉默地擦干眼泪，粗糙的布料刮擦到脸颊，她的眉毛狠狠皱成一团，眉尾疼得止不住抽抽起来。


    “……好疼…呜呜……”


    “……”


    “……好痛……”


    趴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空乃想起了在山田车上匆匆一瞥看到身影。


    虽然母亲并不称职，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空乃确信那一抹身影是她在这个世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那个不负责任、把她抛弃在这里的女人。


    空乃不喜欢孤儿院，这里的人看不见空乃的存在，大人们惊喜于空乃的漂亮脸蛋，被收留的孩子们嫉恨空乃夺走收养人的目光。


    空乃的脸蛋先于空乃本身被认识了，而空乃阴沉的性格没有被看见的价值。


    但空乃的性格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加上这次，空乃已经被领养了三次了。


    三个家庭都看中了空乃的漂亮皮囊，他们将空乃接回了家中。


    即使不希望别人只看到自己的皮囊，但空乃还是很开心，她信心满满，要让新的家人喜欢上真实的空乃。


    禁闭室空荡荡的，刺骨的寒气穿透空乃单薄的身躯，连带着空乃的心都寂寞起来。


    在这种仿佛只有自己的孤独里，空乃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中间，向后抱住发颤的身体。


    这是一个拥抱自己的姿势。


    在这一片远离了各种人声的黑暗空间，空乃莫名地能够撇开一切喧嚣、敌意和恶意，有了勇气审视现状。


    ……真的是她的性格有问题吗？


    所以才会被之前的收养家庭送回吗？……就像管理员说的那样？……就像这次一样？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性格原因吗？


    但是……他们喜欢空乃的皮囊，却不喜欢空乃本身？


    ……为什么呢？


    空乃还小，本能地耿直脖子不愿认输。


    如果说亲情是一场相遇，那么空乃已经尽她所能走了九十九步，但剩下的一步却没有遇到对的人来走。


    空乃被收养了三次。


    第一个收养她的是一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单身女性，她领养空乃是为了应对家里的催婚。她是个还不错的女人，但她不在的那一天，空乃被她的母亲退了回来。


    空乃抱着那个女人给她买的玩偶熊，一直等在孤儿院的门口。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来那个女人接她回家。


    第二个领养家庭是一对新婚夫妇，男方生理上有一些问题，诊断结果是很难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来到了孤儿院。妻子一眼就看中了脸蛋冷淡俏丽的空乃。


    空乃以为之前那个女人不要她是因为她的家人不喜欢她。


    空乃可以理解，毕竟家人是最重要的。


    这次空乃吸取了教训，她不仅开始试着向新婚夫妻露出笑容，也对他们的家人极尽讨好之势。


    事情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两家人都很喜欢可爱热情的空乃。


    但就在空乃以为这就是家的时候，她又被丈夫毫无征兆地送回了孤儿院。


    空乃求了好久，管理员才吝啬地告诉她，妻子检测出了自己怀孕了，而他们的经济收入不足以支撑两个孩子的生活成长。


    于是空乃明白了。


    孤儿院也是这样，需要钱去支撑收养的孤儿的吃穿。


    ……既然这样，那舍弃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原谅的，他们也不想抛弃空乃的。


    空乃失魂落魄，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但是无可抑制的委屈和愤懑填充了空乃小小的身躯。


    接二连三被抛弃的经历让空乃的性格逐渐崩坏，阴沉、苍白、默然就成了空乃的写照。


    孤儿院的人们好像也忘记了空乃原本是一个腼腆但大方的可爱女孩。


    空乃翻过孤儿院书架上的书，书上说，沙漠中的旅人会死于得到水的绿洲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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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绝望中。


    空乃想，她也是那个沙漠中的旅人吗？空乃也一直想要找到可以接纳自己的新家，但是却一直找不到。


    不管是不是沙漠中的旅人，空乃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也许可以回答她为什么一直被抛弃的答案。


    空乃要去找那个女人，要她亲口告诉自己为什么当初将她抛弃。


    几天后，空乃被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


    她老实了几天，没有管爱子到处传的闲话，而观察着管理员的行动轨迹和出逃路线。


    这天晚上是一个好时机。管理员也没有想到空乃如此的离经叛道，禁闭室事件后就不再关注空乃。


    空乃带上厨房找到的小餐刀藏在衣服里，从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循着记忆一路躲着人流寻找那个女人出现的地方。


    这是一段不远的路途，空乃从黑夜走到白天，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小腿抽筋颤抖，终于找到了那个女人。


    但是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乃不认识的男人，男女挽在一起的手是如此的鲜明刺眼，空乃仿佛被雷电劈中了，心脏传来一阵不明缘由的酸涩钝痛。


    腿上的疼痛被麻痹，空乃冲上去，拦住了那个有着熟悉面孔的女人。


    埋藏心间已久的委屈质问脱口而出，“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扔在孤儿院？”


    说到最后，故作的强硬被消融，空乃久未饮水的干涩嗓音哽咽起来，浅棕色的瞳仁沾上湿漉漉的委屈水光。


    即使想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强大样子，但面对血脉相连的母亲时，空乃还是泄露了她的柔软依赖。


    空乃见过孤儿院被收养的孩子是怎样的，她们一改先前畏缩胆怯的样子，大方地站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像一只矜傲娇贵的波斯猫，享受着孤儿院孩子们羡慕的眼神。


    每当这时候，她们的父母就会笑着拍拍心爱孩子的头发，将孩子往身边稍揽一揽，继续之前的交谈。


    空乃一直幻想着这一幕，还会在所有人沉沉睡去的深夜里，试探性地将小手放在自己的头上，笨拙地跟着回忆里的动作拍了拍自己的头发。


    她喜欢头发被手掌轻拍时，轻轻在额头上扫动的刘海，干燥、温和，发丝窸窸窣窣的轻响声会抚平空乃内心的寂寞。


    空乃伸出手想要抓住香织的衣角，想要告诉她，只要她摸一摸自己的头发，空乃就会相信她，不管香织会怎么解释，空乃都会原谅她。


    但是井上香织毫不犹豫地挥开空乃试探的小手，一脸陌生的看着空乃，“你这孩子，你是找不到你的爸爸妈妈了吗？我送你去警察局吧。”


    不等男人反应，香织将手上的购物袋都推给他，“阿空，你先帮我把东西放回家里。”


    男人没有怀疑，拎着重物就蹬蹬蹬跑了上楼。


    空乃缩回手，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女人和记忆中的样子泾渭分明。


    今天是个好天气，柔和温软的阳光笼罩着井上香织。她的脸上是健康的红晕，身材丰腴，头上的编发精致可爱，身上的衣服整齐干净。


    空乃想起刚刚被她本能般忽略的那一幕，香织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一脸依偎和幸福。


    空乃顿觉失重，胸腔一下子空荡荡地空虚发疼，她冥冥中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回到真正的家里了。


    空乃呆呆看着面前这个幸福的女人，喃喃质问，“……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井上相知一把扯过空乃的手臂，将空乃拉扯到没人的角落。尖尖的指甲直直戳入空乃的皮肉里，把空乃细瘦的小臂戳了几个深深的凹陷。


    血液顺着鲜艳夺目红色指甲盖流了出来。


    “如果你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那就不要阻碍我的幸福。”


    “你的出生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再来找我了！”


    “既然你已经待在孤儿院了，那你就应该知道，你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不要来破坏我的幸福，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