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李成义亲自把他扶起来：“朕自然是相信舅父的，舅父，这次就别让朕失望了。”


    辅国公自是诚惶诚恐、又志得意满，千恩万谢之后，就退下了。


    整个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连一个侍从都没有，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他自己一点一点地磨着墨，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就这么看着墨汁渐渐染黑、淹没了砚台，如此熟悉。


    这砚台还是李云集当初兴高采烈捧来赠予他的。


    “李云集。”


    他轻轻唤着幼弟的名字，眼神逐渐冷下去：“别怪皇兄，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要怪，就怪一手将你捧起来与我作对的父皇；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有作战的天赋，”


    “以至于天下人，只知英王，不知太子。”


    李成义取下一支笔，沾了满满的墨汁，落到纸上变成了一个“忍”字。


    他攥着笔杆，攥得死死的，看着这个字看了很久。


    “咔嚓”一声。


    轻轻的，笔杆断了，他的手一松，落到地上，染黑了脚下那块地砖。


    又是“咔嚓”一声，这是树枝轻轻断裂的声音，李云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打了一个手势。


    长英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和成黎一起，慢慢转换了位置，把徐拂衣和孔余围在了中间，手都摁在了各自的剑上，蓄势待发。


    外面的风几度翻涌，硬生生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带着锋利的白刃，扑向他们！


    门被撞开，那风没有了拘束，在门内肆无忌惮的横扫席卷，把烛台都给吹灭了，然后，“砰”得一声，门关上了骤然间一切陷入了黑暗。


    黑暗，是会放大人的感官的，徐拂衣想。


    她已经听到了一些缓慢的、不易察觉的呼吸。这如果不是属于濒死之人的，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这些人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专门来杀他们的。


    渐渐地，连呼吸声都好像停滞了，空气中只剩下一片寂静。


    但这寂静是带着火药味的，只需要给它一个燃烧的机会，就会把所有人都拽到爆炸的中心。


    只要点燃那根引线。


    只要推开那扇大门，他们就能活下来。


    瘦杆子躺在地上，眼睛不停地往大门那里去瞥。常年的夜间劳作迫使他即使周围漆黑，他也能凭借直觉判断方向。


    他握住了旁边女人的手心，慢慢地，往门的方向爬过去。


    黑暗之中，他们相互依靠，相互支撑，就在地上摩擦着向前，惟恐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着。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的障碍物，终于，瘦杆子和她摸到了门框。


    他们已经摸到了门框。


    女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娇媚的笑，她看到了璀璨的星光透过门缝照在手指上，陷在这手上老人们常说的福窝窝里。


    不愧是福窝窝，她想。


    这可是聚财的手，这可是能逢凶化吉的手。


    她又停了一下，听着还是没动静，悬着的心就彻底放下来了。


    看来那些人既看不起他们，也顾不上他们。


    伸手推了一下门，女人开开了一条缝，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咯吱”。


    在她心里象征着希望的光芒彻彻底底地把她笼罩住。


    “二子，二子。”


    她轻轻地叫，但二子，也就是瘦杆子没理她。


    心里突然一跳。


    女人慢慢地转头，僵硬地就像是许久不曾使用过的织机，一顿一顿的。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特别熟悉，熟悉到她不敢确认。


    “姐，姐”


    二子嘴里一直不停地抽着气，但还是一直唤着她。


    女人终于敢抬起眼，却看到他背上银光闪闪地，插着一把剑。她愣住了，嘴唇抖动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那声音熟悉，那是刀剑插入皮肉的声音，怎么可能不熟悉，他们从前就常常把刀插进那些人猪的身体里。


    “二子！二子！”


    二子瞳孔都已经开始涣散，但他还是强撑着吊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


    “姐，走，走……”


    女人流着泪，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脚都抬起来了，但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逐渐低下头。


    就像是高高挂在天上的气球被扎破而低垂那样，她的胸前也被一把剑扎破了，从背后刺到胸前，贯穿心脏。


    她倒在了地上，倒在了二子身边，直到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满满的不甘心，她想：下辈子一定要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享尽荣华。


    二子蹭过去，努力伸着手，去触碰她，就像当初义无反顾地跟着她出来谋生活那样，他永远追随姐：


    下辈子一定要生个好人家，别再被老爹卖了，我去找你，嫂子。


    但，他们手里有太多的人命了，因果轮回会不会允许他们转世，无人知晓。


    只有生命逝去的声音是平等的——


    “砰！”


    是剑与剑相碰的声音，一瞬间，虚无的火光四溅，点燃了黑暗的房间。


    徐拂衣逼着自己迅速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环视周围，心里默默地数着：一共七个黑衣人，他们蒙着自己脸，只露出一双冷静到机质的眼睛。


    这明显与刚才那位朱戎又是全然不一样的类型，他们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只听从主人的命令，又可以换句话来概括他们：


    这是全然的机器。


    如今他们被这些机器包围着，房间里空间狭窄，必须要先突破出去。


    她清楚，李云集也清楚，与他经历过大大小小诸多战役的亲卫也清楚。


    他们对视一眼，甚至都不用过多的交流，立刻从之前保护的队形，变成了所有人都背靠着背，共同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大概就是他们对身边人无声的信任。


    其中一个黑衣人利落干净地抽出连杀两个人的剑，利刃对准了领头的李云集，银光一闪，劈了过去。


    英王殿下立刻挡住，剑与剑相碰发出的嗡鸣就像是一个讯号，一瞬间，所有的黑衣人都冲了上来，锋芒蜂拥。


    她举起手中的刀。


    与长剑相比格外宽的刀面，映照出她的目光，由隐隐的不安，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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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定下来。


    外面的风突起，狂风吹得那面旗帜分外张扬，如同流动的血河，悬浮在空中，然后一滴血从旗帜上滑落。


    在急速的下落的高空中，它渐渐与从徐拂衣脸上的鲜血融合到了一起，染红了她的眼角。


    然后坠落。


    那并不是她的血，而是那个把她当作突破口，而攻击她的黑衣人的。


    她见过无数的鲜血，从刻意被她忽视的前世，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从前。


    但，这是她在选择了融入之后，第一次杀人。


    感觉怎么样？会害怕吗？会后悔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从脑海中略过，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会异常坚定地做出一个选择，然后无数次的去复盘、去判断，它值不值得自己付出。


    她的内心又是一如既往地发出了这些声音，但是，这一次，她沉默了。


    可却并不是后悔时，那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而是对自己内心无比确定的平静。


    她牢牢地盯着对面补位上来、虎视眈眈的敌人：“李云集。”


    徐拂衣反手朝着逼近的黑衣人捅了一刀，包围圈硬生生被他们几个人撕出了一个缺口，然后看准时间，立刻冲了出去。


    此时星星都还清醒着，熠熠银光下，李云集面色尚且苍白，但唇色却极其鲜艳，他慢慢勾起了嘴角：


    “郑家的人，还是皇宫的？下次告诉你们的主子，想杀了我，那就再多派几个人。”


    “不过，”


    他慢慢弓起身体，眼神也跟着变化，逐渐犀利，就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笼的嗜血猛兽，只等着一个机会，就能——


    “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一击必杀、清剿殆尽。


    徐拂衣放下举起的刀，血液并没有在刀刃上留下任何痕迹，和她并未受伤的内心一样。


    到了空旷的外面，那就是李云集的专场，她和孔余就又被护在了中间。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心跳却从刚才高度紧绷中不正常的速率回归了正常。


    哪怕是一对四，他也丝毫不落下风，整个人如同沐浴在丛林月光下的老虎，暴嗜是他行动的唯一目标，而优雅则是他的代名词。


    不，不是的，他不是老虎。


    老虎是独居生物，它所有的行为，只是满足自己。但李云集不一样，他还是为了保护他身后的人。


    所以，他应该是，狼王。


    可以作战，可以布守，可以守护，总而言之，他威风凛凛地统领四方。


    这有点过于炫技了吧，长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殿下。


    “孔雀”曾经活在南疆的孔余给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


    作为经常跟在孔余身边，确保这位天才医者安全的成黎自然也是听过他这种中原并不常见的生物，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开屏的孔雀。”


    开屏的孔雀是为了吸引异性的目光。


    炫技的殿下是为了吸引姑娘的眼睛。


    徐拂衣看着她，目不转睛，李云集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突然，她的余光瞥到了他身后忽闪的白光，她高声喊：


    “李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