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天山之巅，雪松如墨，倒挂于崖壁之上，与皑皑白雪相互映衬，千重冷意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凝结。


    一袭红衣在银白的世界中格外夺目，剑刃轻挥，那飘飞的雪花瞬间被斩碎，如碎玉般纷纷扬扬地飘向他的脸庞。


    “师兄，师兄！”方明知乘着飞鹤而至，身上一袭白绒裘衣，在这冰天雪地更显纯净。脸颊因寒风的侵袭而微微泛红。


    沈行渡正沉浸于修炼之中，听到呼喊，缓缓向上看去，眉眼间笑意盈盈。


    “又被白御长老说教了啊。”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打趣意味。


    方明知自飞鹤上翩然而下，手中握着一袋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扔向了沈行渡，嘴里嘟囔着：“才不是呢。”


    沈行渡接过牛皮纸包，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瞬间飘散开来，是桂花糕。


    两人并肩坐在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沈行渡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问道：“下山了？”


    “师姐出任务回来带的，我不想吃，给你带的。”方明知嘴上这么说，可眼神却一直盯着那桂花糕，分明是自己也喜欢得紧。


    沈行渡眼眸含笑，趁方明知不备，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塞进了他的嘴里。方明知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唔”了一声，随后别过脸，似嗔似恼。


    “要不是你来啊，不知道我这关禁闭得多难熬。”沈行渡略叹气道，双手撑开打了个哈欠。


    此前，沈行渡下山执行任务，却因心软放走了妖族之人。陆掌门得知后，十分生气，便罚他禁闭三年。


    “师兄，那人是你的朋友吗？”方明知满心好奇，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已久。


    “嗯。”沈行渡应了一声，手中拿着桂花糕，眼神却飘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心思重重。


    方明知看出了师兄不愿多谈，便赶忙转换话题“师姐给我讲了好多山下的故事，我也很想去看看，人间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会的。等你修炼到金丹就可以了，到时候你就能和师姐一样去山下了。人间，挺好玩的。”沈行渡躺在雪地上，望着高远的天穹。


    方明知坐着，看着躺在地上的师兄，眼神中满是憧憬，他也想像师兄一样肆意洒脱，可自己身体孱弱，修炼许久也依旧不耐寒。寒风呼啸，他搓了搓手：“我该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师兄。”


    “好。”沈行渡看向一旁的少年轻笑。


    少年离开后，沈行渡望着天穹，一行泪跌落。


    他缓缓阖上双眼，任由回忆将自己彻底吞没。


    那日，他自无机门领受任务后，便匆匆下山。此次任务，乃是协助县衙彻查山下发生的惨案。


    在龙吟山的县城之外，发生了几起惨案。每一位受害者皆死于猛烈的啃咬，死状之惨烈，几乎难以辨认出死者究竟是谁，甚至连所属部位都难以分清。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夜晚，不似人为，应该是一个有修为的妖。


    他历经数日侦查，终于寻至苍山的一处山洞。妖人选择现身，却并未选择逃窜，似乎是因察觉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山洞内，一只狂暴的狼妖正死死盯着他，其眼神凶狠残暴，体内的兽性几近失控，此刻的它仿佛丧失了意识，仅凭着野兽的本能，试探性地缓缓向前。


    沈行渡凝视着狼妖，右耳独特的黄色绒毛，令他再熟悉不过——他之前的伙伴，狼妖黄三。


    “阿沈……阿沈……”黄三的嘴里念念有词。


    沈行渡试图靠近，黄三却突然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地瞪着他。


    “是我，阿沈。黄三，我是阿沈。”沈行渡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手中的捆仙绳也随之缓缓拿出。


    黄三见状，龇牙咧嘴地想要逃走，却被捆仙绳绊倒在地，只能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叫声。


    捆仙绳的束缚，让沈行渡得以看清黄三的状态。只见它身上伤痕累累，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仿佛诉说着它曾遭受过的非人的折磨。


    沈行渡震惊于黄三的伤痕，他慢慢靠近，语气放轻，却带着颤“我要读取你的记忆，好吗，黄三。”


    他的手轻轻放置在黄三的额头上，刹那间，一段段记忆在他脑海中浮现。


    “我要找阿沈，阿沈说他要去入道门修炼，我也想当修仙者。”黄三的声音在沈行渡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与执着。


    “阿沈是人，你是妖，你修什么仙！”狼王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酒，一边醉醺醺地呵斥道。


    “大王，您也想阿沈了，对吧？”


    “放屁！老子想他做什么，混账东西，说走就走，老子白养他十几年了！”狼王那布满刀疤的脸上满是狠戾之色，可眼角却微微泛红，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灌着酒。


    “大王，您怎么哭了……”黄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与担忧，晃了晃脑袋。


    “滚，小屁孩懂什么。风太大了，懂不懂啊！”狼王瞪了一眼黄三，而后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去。


    黄三望着狼王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有风吗？”他看了看山寨的主堂，这里封闭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风啊。


    ……


    时光流转，黄三背着小小的行囊，毅然决然地下了山。那一天，山里几百号人将他团团围住。


    “黄三，你找到阿沈，告诉他我们想他了。”一位身形魁梧的喽啰大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黄三，这个你给阿沈，他要是在外面受苦了可怎么办。”一个瘦弱的喽啰递过来一个包裹，眼神中满是关切。


    “三哥，带上我呗，我也想找沈哥。”一个年轻的小妖拽着黄三的衣角，眼中满是期待。


    黄三一一点头，简单应付了几句，而后背着行囊，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他小声嘟囔着：“早知道晚上就跑了。”其实，他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被这份浓浓的情谊绊住脚步。


    沈行渡，我来找你了。


    黄三迈着开心的步伐下了山。


    ……


    下山后的日子如同大海捞针，黄三逢人便问“你认识沈行渡吗？”然而，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三个身着道袍的修士。


    黄三眼睛一亮，赶忙背着包袱，恭敬而客气地问道：“你们认识沈行渡吗？”


    那眼神中，满是渴望与期待，仿佛这三人就是他寻到沈行渡的希望。


    三个修士彼此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满天下谁不认识啊，你想知道？”


    黄三的眼睛愈发明亮，赶忙点头：“想。”


    “那你把内丹给我们，我们就告诉你。”其中身着蓝衣的修士说道，眼中闪烁着戏谑与贪婪的光芒。


    “你们当我傻啊！”黄三脸色骤变，警惕地后退几步。果然，大王说的没错，山外之人，大多不怀好意。


    “上！这狼妖修为可不低，化为丹药，不知能让修为增进几百年呢。”随着一声呼喝，三人仗着自身金丹期的修为，如饿兽般扑向黄三。


    黄三虽奋力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符箓如黑色的巨网，将他禁锢其中，身上很快便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肤。他不断嘶吼着，体内的力量在愤怒与绝望中剧烈翻涌，异变陡生。


    “谁叫你碰上了我们，算你倒霉。”其中一人露出狰狞的笑，贪婪的眼神毫不掩饰恶意。


    “说什么话，我们分明是替天行道。”另一人手指念念有词，黄三只觉体内一阵剧痛，内丹从喉口被强行逼出。


    黄三喷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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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摔倒在地，兽瞳中满是恨意与不甘。


    “这妖怪打听天衍宗的沈行渡，不会有什么关系吧。”蓝衣男子心中有些担忧，眼神闪烁不定。


    “哈哈哈哈，修仙之人怎么会和妖物有关系。顶多是来寻仇的，我们也算给龙吟山那位行善了。”拿着内丹的人满脸不屑地看着地上的黄三。


    就在这时，禁锢黄三的符箓突然松动。黄三猛地暴起，尖锐的獠牙如利刃般刺穿了一个修士的皮肤。那修士惨叫一声，当场横死。


    “怎么会！”剩下的两人惊叫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不过是内丹被夺后的变异罢了，怕什么！”一人强作镇定地喊道，声音却微微颤抖。


    话音未落，他们再次祭出符箓。那身着蓝衣的修士，双手如飞，快速结印，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然而，还未等他将符箓结印完成，便已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另一个手持内丹的修士见状，吓得面如土色，哪还顾得上其他，转身便朝着远方狼狈逃窜，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狼的低吼声如呜咽般，渐渐没入了无边的黑夜之中。


    ……


    在龙吟山城外，不少人都曾看到有一道狼的身影，在夜色中徘徊。那身影孤独而彷徨，似在寻觅着什么。


    夜晚，黄三因着对熟悉气息的本能追寻，不由自主地靠近行人。然而，兽性难控，它不自觉失控地张嘴啃咬行人。


    最终残存的一丝意识让它逃离人群不再伤人，只是一直在龙吟山附近盘桓着。


    一个个片段如同刀割，沈行渡跪在地上，眼泪不断涌出。


    “黄三，黄三，对不起，对不起，阿沈对不起你。阿沈来晚了，阿沈找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不已。他伸出手，想要解开捆仙绳。


    可在这时，黄三出于本能，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上，洇红了一片。


    沈行渡却突然笑了，那笑容中满是苦涩与心疼“阿三，在怪我呢。对不起。我来晚了。”


    紧接着，沈行渡强忍着剧痛，左手凝聚起灵力，渡出了一部分内丹。他知道，这至少能让黄三撑住十年，有机会重头再来。


    他颤抖着将丹药喂入狼口。终于，黄三缓缓恢复了意识，那双原本混沌的眼睛中，渐渐有了清明。


    "阿沈，我找到你了。修士好坏啊，我不修仙了，见到你真好。"黄三苍白的脸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沈行渡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紧紧地抱住黄三，仿佛一松手，黄三就会消失。


    "你来抓我的对不对。人妖殊途，阿沈要好好的。"黄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决然。说罢，它毅然焚丹。内丹反噬的力量瞬间爆发，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黄三瞅准沈行渡因惊愕而略微放松的瞬间，猛地冲向洞口。在逃离前，它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眼沈行渡，那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做着最后的告别。


    沈行渡无力地靠在洞口，望着黄三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黄三是不想连累自己，不想别人知晓他的身世过往，可这份情谊，却仿佛剑身入心，刺穿了他。


    为什么人妖殊途。


    为什么。


    又由谁来规定的。


    ……


    不知何时，崖边又飘起了雪，一层又一层，仿佛要将这世间的哀愁都掩埋。


    沈行渡木然地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那份香甜，此刻却苦涩得让他难以咽下。


    “为什么。”


    寂静的苍穹没有给他答案。


    这个疑惑，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横亘在他的心中，困扰了他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