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下)

作品:《师兄三百岁

    1.


    璟,寓意光明灿烂吉祥如意,我出生时,父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表达他们对我的期望和祝福。


    我本以为我也可以像这个字一样度过我的一生,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我太天真了。


    那天变故来的太快,很多人来不及撤离便惨死在蛮人的屠刀下,其中包括我父母。


    我藏在他们的尸身下,这才逃过一劫。从尸体下爬出来时,天边残阳似血,城内横尸满地。


    蛮人走了,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还会有更多地方像柳城这样。


    我开始逃跑,跑到夜幕降临,准备一个人在城外的密林里熬过漫漫长夜。


    但我没跑多久就遇到一只妖,那只妖正在喝人血,那人被咬断气了,脖子歪着,鲜血从脖颈处流出来。


    他发现了我,我撒腿就跑,可凡人之躯哪能跑得过妖?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却剑光一闪,那只妖便顷刻间化成灰烬。


    一个修士救了我。


    他一路上对我照顾有加,我问他名字他不肯告诉我,我说我想学剑术,他说他剑术不好,我可以向他朋友学。


    我说好,然后他带着我去见了他的朋友,但我没想到他朋友会是一只妖。


    我和他初次见面,他问我怕不怕他,我说不怕,心里想着大不了以后你敢杀我我就拉你一起死,但我的想法被看出来了,他说八面玲珑才是顶级猎人该有的模样,我记住了。


    修士走了,留我和一只妖生活在一起。


    我怕他在饭里下毒,每次都吃很少,直到某天他说我还不够他塞牙缝,饭里没毒。


    我仔细想了想,若他要害我,倒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杀了我便是,反正没人看得见,这么一想,我开始正常吃饭了。


    但他居然说我还不够他塞牙缝,我长得很像什么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么?


    又过了一个月,他开始教我识字学剑。


    那年我七岁。


    我小时候很皮,问题也多。


    总围着他问一堆问题,他有时笑而不答,有时会为我解释,但更多时候是面无表情的给我讲道理,像我在柳城那个学堂的授课先生。


    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他从不反对。我并不是每天练剑,不练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玩。


    有一块空地种了好多花,那种花从我见到的第一眼到现在都开着,花期好长好长。


    我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花,突发奇想就要摘下来看看,但我不仅没摘下来,还惹到了当时正在花上采蜜的蜜蜂,然后就被蛰了。


    他给我上药,我不服,撅着嘴。


    他笑起来:“你和一朵花较什么劲?”


    “我只是想看看我把它摘下来它会不会败掉。”


    “不会的。”他摇头,“这种花叫百年春,花期有一百年,而且不到时间你把它摘下来它也会开着。”


    “你喜欢这种花?”我问他。


    “我母亲喜欢。”


    他说话时眸光闪动,我猜他一定是想他的亲人了。


    “我能摘一朵么?”我又问,“我屋里有个空瓶子,我想把花插上面。”


    “这花不是人能摘的。”


    “那算了。”我有些失落。


    但我没想到,那天晚上,我房间的空瓶子里居然多了好几朵花。


    百年春的花瓣洁白如玉,月光照在上面,像是在发光,淡黄的花蕊顶端有一层细绒,手指轻轻一碰,能沾到好多鹅黄色的花粉。


    那朵花一直在我房间开着,后来我搬到将军府,把它连瓶带花一并搬了过去。


    闲暇时他会给我讲好多故事,故事发生在不同的地点,每一个地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那个救过我的修士寄来一封信,他会给我读信。有时他不读,我就缠着他让他读,他拗不过我,只能读信。


    他是妖,但又很细心,可他却永远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甚至很少生气。


    外面传来蛮人又侵吞哪片土地,杀了多少人的消息时,我会替那些逝去的人感到惋惜。


    我觉得他也会,毕竟那些人是无辜的,可是没有,我没有见过一次。


    我想不明白。


    一只生活中对我一个人类处处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妖,又能冷漠到哪里去?


    但他从来没表露过什么情绪,只是偶尔笑笑。我曾期待他会悲伤,但是从七岁到我死去,他一次都没有。


    我觉得他不该这样。


    情感是生物共同的本能,妖与人之间不过是种类不同、寿数不同罢了,本能还是共通的。


    但为什么他会是这样?


    我试着寻找答案,可惜我并未从他身上看到过任何可以得出答案的举动。


    他永远都是一副淡然从容无喜无悲的样子,他不会长大,也不会老去,只有年龄在默默增加——时间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我寻找答案未果后得出的结论。


    我不甘心,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围在炉边看他拨弄炭火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总是一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你以前也这样么?你的过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拨弄炭火的手微顿,摇曳的烛火散发出昏黄温和的光,为他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对我的三连问置之不理,只说了一句:“阿璟,我以前就这样,现在也这样,未来还会这样,你不要对我会改变抱有期待。”


    我很失望,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因为我想从中窥见一丝缘由,可是没有,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不信他不会变。


    那年我十岁。


    2.


    我想让他改变,我试着接近他,故意逗他笑,但他只是勾起嘴角,笑的很浅,然后脸上就再无表情。


    我和他说战争,他会很客观的评价,甚至会教我用兵之道,为我剖析战局,但依旧面无表情。


    “你能不能有点表情变化?”我急了,我说得口干舌燥他都不会有一丁点表情。


    他将倒好的热水递给我,问了一句:“你说大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我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来找我学兵法。”


    我:“……”


    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是为了这个,我像什么特别爱学习的人么?


    我黑着脸,他却笑了:“逗你的,都说了不要对我会改变抱有期待。你也该学这些了,将来上了战场,要用到的。”


    “我都不知道你还懂这个。”我把喝空的茶盏递给他,“你也打过仗?”


    他接过茶盏,刚才还笑吟吟的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说:“我是一只为战而生的妖。”


    “那你一定经常打仗。”


    “没有。”他摇头,“我只打过一次。”


    “你这么懂用兵之道,一定赢了。”


    他呷了一口茶,点头说:“我确实赢了。”


    “首战告捷,你的父母一定很开心。”


    “嗯,他们很开心。”他依旧面无表情。


    我也替他开心,但又有些替他难过:“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们都不来看你么?”


    一句无心之言,让他放下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他放下茶盏,抚摸我的脑袋:“我也想让他们来看我啊……”


    我的心猛的一抽,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道歉,他却说没关系,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我借口天太晚了想回房睡觉,他说好。


    那晚我根本没睡着,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


    他匿于凡尘烟火这么久,却没一个亲人来看他。


    他活了这么久,想来已经成家立业,之前一定是儿女双全父母安康的生活,只不过被战争毁了,自己也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替他悲伤,但我依旧像以前一样,除了练剑,便是整日围着他喋喋不休。


    从十岁到十三岁,整整三年,我没改变他,自己倒先变了。


    我发现好像喜欢上他了,又好像是单纯的依赖他,我努力确定我对他的感情是亲情还是什么别的感情。


    我想让他一直陪着我,但以师徒关系也能陪着我,为何非得是以夫妻的关系呢?


    直到十三岁那年开春,河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时,我看到一对老夫妻有说有笑的坐在树下,我确定了,我喜欢他。


    我不想以师徒的方式和他在一起,我想让他做我的妻,我要的是夫妻白首不相离,而不是师徒之间那种仅限于传道授业的陪伴。


    可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我想知道答案。


    那年春天特别暖和,燕子早早衔来软泥筑巢,我们住的地方也有燕子窝,可惜一场风雨让燕子窝掉了下来。


    雨过天晴,我想让他带我去钓鱼,出了门,我还未开口,就见他用妖力将燕子窝重新放了回去。


    窝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乳燕羽翼未丰,张着嘴要吃的,他刚把窝放回去,燕妈妈就飞回来了。


    乳燕不再吵闹,安静的等燕妈妈投喂。


    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他向来细腻,会在我吃完药给我一块糖;看到我练剑受伤会把药送到我房间;会在我围着他喋喋不休时为我倒水润喉。


    他曾问过我的生日,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他却记得很清楚。


    我从来不会主动让他给我过生日,我觉得没必要,而且会麻烦他,但他总会在我生日那天为我煮一碗面。


    他会做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并闭口不提,或许是他觉得这没什么可说的。


    我习惯了他做这些事,也喜欢他在这些小事上的体贴。


    他内心其实很温柔,只是经历的多了,所以对什么都淡然无波了。


    我喜欢这样的他,但我不能告诉他。


    他一定会说他是妖,而且他这种性格的人也不少,我没必要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可以去找一个人。


    可我为什么要找别人?


    我首先喜欢他,其次是他这种性格,最后才是他这种性格的妖。


    他永远在第一位。


    人有很多,妖也有很多,但他只有一个。


    所以我没告诉他。


    我把这件事藏了很久,久到后来我忘了已经过去多少个月圆月缺,我才敢告诉他。


    那年我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正是那一年,少时心动,此后便是一生。


    直到我死,我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这世间爱而不得的人多了去,婚前恩爱婚后鸡飞狗跳的也不在少数。


    我很幸运,我不仅得到了所爱,婚后甚至没有过任何争执。我们的生活很平淡,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日子。


    3.


    转眼又是一年,我十四岁了。


    那日我正在屋里练字,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姑娘递给他一封信。


    那姑娘穿着打扮像极了当年救我的修士,我猜这姑娘应该是他的同门师妹。


    她似乎很悲伤,应该是出了什么事。等那姑娘走了,我去找他,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不料刚进门就看到他正要把手伸进火堆里。


    我赶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疯了?”


    他抬头,扫了我一眼便抽回手,说:“这火伤不了我。”


    是了,我差点忘了他是妖,又怎会被普通的凡火伤到。


    但我依旧皱着眉,我还是怕他受伤。


    他没再看我,将目光落到火堆里,等火舌吞没最后的纸张后,收起桌上尚未雕完的扇坠就要走。


    “罢了,人走茶凉,留个物什倒会给自己徒增悲伤,随他去了更好。”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我明白,救我的修士死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漫无边际的悲哀和感伤。


    他与那个修士相识一场,如今朋友离世,他居然没有一丝悲伤。


    我害怕,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有别样的情感。


    我喜欢他,但我没有告诉他。


    我希望若是将来我死了,我喜欢的人愿意为我哭一场,他会悲伤,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司空见惯,说什么人走茶凉,然后将我的遗物毫无保留的毁掉,说随我去了更好。


    我真的好害怕。


    我问他:“如果我也死了,你也会这样想么?”


    他被我的话绊住脚步,我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期待他会有不一样的回答,可是依旧没有,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只会让我失望。


    他和我说:“阿璟,人固有一死,我见多了。”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见多了,也习惯了,所以不会悲伤,离别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像一日三餐那样常见的事,悲伤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


    我没再说话,闷声走了。


    后来我想开了,我为什么要强求他这样呢?


    明明像现在这样能以师徒关系相处,不把我那个荒唐的想法暴露就已经很好了。


    那次的冷战没持续多久,我们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十八岁那年我应征入伍,凭借一手剑术屡立奇功。


    蛮人的尸体堆积成山,流淌的鲜血蜿蜒成河,我冷眼看着那些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突然明白,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像我父母期待的那样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该活在光明中的人,我是一只从黑不见底的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要把那些畜生都拽进地狱,然后把属于衍国的土地拿回来。


    我回去时是次年春夏之交,因大将军的举荐,陛下直接破例等我做了骠骑将军。朝中很多人不同意,但大将军据理力争,他们也只能就此作罢。


    我知道大将军何意,他期待我能成一番大事,他曾同我说过,我是一个天生的杀神,总有一天会超越他在陛下眼中的地位。


    若有一天陛下要封我做大将军,他会毫不犹豫的让位。


    但树大招风,我不过十八岁,如此年纪便已是大将军之下的存在,有些人即便表面同意背地里也会暗中为难我。


    大将军替我挡了很多发难者,陛下也和大将军一起力排众议。


    陛下最小的皇子如今年纪也有二十五六,我这年纪都能做他孙子了,硬是凭军功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年少有为。


    这话是他私下和我说的,陛下私下里比朝堂上更平易近人。


    我觉得陛下被人夸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和皇后娘娘向来是把我当孩子对待的,宠溺却又寄予厚望。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期待,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也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


    有国君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为之一战?


    回家那天下了雨,我没换衣服,穿着盔甲就跑进他的屋子想给他一个惊喜,他却被我开门带进来的风吹得咳嗽。


    我忙关了门,想走进他却又怕他被铠甲的寒气影响到。


    他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衣服扔给我,说不是什么大事,让我赶快去换衣服。


    我没动,他说我再不动就会被铠甲的寒气冻死,我忙去换衣服。


    第二日陛下派他身边的公公送来的赐封的圣旨陛下赏了很多东西,还有一座宅子。


    公公邀请我们住进去,还说今晚有接风宴,他却说他还有事要处理,先不去将军府了。


    他不去我也不去,连接风宴也推了,我想陪着他,不想去什么接风宴。


    公公笑着说不去便不去了,他知道陛下对我的态度,也就由着我,还说宅子留着,我们想什么时候住过去都可以。


    4.


    我不知道他要处理什么事,心生好奇,某天见他追着一缕黑气出了门,便偷偷跟了过去。


    我跟到一条巷子外,听到他和一只妖在谈话。


    “我们是同类,你居然为了人类杀我?”


    那只妖撕心裂肺的吼着,燃起的火光说明他正在被灼烧。


    “这不是你残害无辜的借口。”


    “我残害无辜?”那只妖笑起来,“妖都会受月食影响,若非为了迅速恢复,我才不稀罕喝人血。你用天火杀我,自己也别想好过!”


    火光闪了一下,那只妖再无声息。


    我想到昨天他咳嗽的场景,突然明白了。


    他也受到月食的影响,而且最近还在除妖,想来一定是比其他妖更虚弱的。


    我走过去,刚巧碰到他转身。


    我们对上目光,我看到他身后的虚影,连呼吸都变慢了。


    一只半透明的狐妖张开九尾,毛发雪白,皎洁似月。每条尾巴的顶端都燃着一簇火苗,眉心是一簇像花一样将燃未燃的火苗。


    虚影闭着眼,我能感受到,那双狭长的眸子一旦张开,就会有火焰吞噬一切。


    九尾天狐。


    我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父亲在世时曾提起过,世间有一种名为九尾天狐的妖,他们的真身姿容胜雪,原形和普通狐狸别无二致,能掌控一种名为天火的火焰。


    妖的真身是魂魄法相,原形则是成妖之前的本体。


    我第一次见妖物真身,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惊艳的真身。


    “阿璟?”


    他的声音将我唤回神,我一愣,蓦地想起来他说有事要处理,便问:“你不同意搬过去,就是因为这个?”


    他叹气:“我总不能看着他们为了恢复妖力去残害无辜。”


    他似乎很虚弱,我蹙起眉,说:“你也是妖,也会受到影响。”


    他绕过我,转身离开,没有看我一眼。


    “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没再说话,跟着他进了他的卧房。


    我站在外面问他:“受到影响,必须喝人血才能恢复么?”


    他把我请进屋子,说:“倒也不用非得这样,只是喝了能恢复的快一些。”


    我问他受到的影响严重么,他一边斟茶一边说不严重,还有比他更严重的。


    我登时火了。


    他已经这么虚弱了,居然还说不严重。我真是搞不懂他是在仗着我不了解妖欺骗我还是单纯觉得严重了也没必要告诉我,所以才说不严重。


    “你连一阵风都扛不住,这叫不严重?”


    “我说了,我没事。”他将茶递给我,我没接,咬破舌尖吻了过去。


    他被我的举动震惊,忙推开我,放下茶盏,说他累了,需要休息。


    我没走,他用自己的身体威胁我,我只好离开。


    我真的生气了,但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对他的心思。


    我一连几天都没同他说话,独自生着闷气,又为自己的冲动有些懊恼。


    直到某天我帮他把菜端上桌的时候,他说想回那个宅子,毕竟是我用命换来的,不能晾在一旁不管。


    我觉得可笑,如果没有解决他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过去,他陪我去了,就会一直住在那里么?


    他说他是妖,还是我师父。


    我说只要我喜欢,这些都不重要。


    他问我对他动情的原因,我骗他说没有原因。


    我不会和他说的,我了解他,他不会接受那个理由,甚至会劝我放弃。


    他却说希望我搞清楚动情的原因,否则我们还是以师徒关系继续相处好。


    我很清楚,但我不能告诉他,况且,即便我告诉他,他也不会接受我的爱。


    “这话说得和你知道了就会同意一样。”


    我坐下吃饭,顺带噎了他一句。他微顿,说明天就搬过去,让我向陛下请示。


    我问他会不会和我一直住在那里,他说会,我放心多了。


    我特意在将军府为他空出一块地方种花,他种了很多百年春。


    他没有定时起床吃饭的习惯,我小时候起床做了早饭就回去补觉了。


    后来我会自己做饭,就没让他再起来,他干脆负责午饭和晚饭。


    我回来不到一个月又上了战场,临行前吩咐管家府中事务都交由他打理,我相信他会处理好。


    班师回朝的路上途径赤野峡,我想起他说过赤野峡的石头灌注妖力会开花,想着他应该会感兴趣,便趁军队休息时挑石头。


    “怎么突然玩起石头了?”大将军走到我身边,看我捡石头。


    “童心未泯。”我随口胡诌。


    大将军却笑起来:“我还以为是想送人呢。”


    我笑而不答,继续捡我的石头,大将军笑着拍了我几下,走了。


    我捡了好多石头,终于挑出两块能看的,这地方的石头真是各有各的丑,我心想。


    我回将军府时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管家他们很开心的迎接我,却独不见他。管家说他在房里抄经书,我便换了一件衣服去他房中。


    我推开门,他抬头,身子微侧,想去一旁拿衣服给我换,却在看到我的衣服后又坐了回去,继续抄经书。


    我走过去,将石头放在一旁,问他在抄什么,他根本不在意我的石头,说他在抄佛经。


    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开心,便使坏,对他说我想娶他。


    这话虽然是在逗他,但我是真心的。


    他被吓得手抖,字写歪了,我笑起来,帮他换了一张纸。


    他有些生气,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骗他说不是。


    他很无奈的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我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想让他也喜欢我,试试就好,我想看他动情是什么样子。


    我不再寄希望于他会感到悲伤,我想看他动情。我觉得他能够动情就已经很好了,即便不动情,能接受我的爱也很好,至少我真的可以娶他。


    他答应了。


    5.


    我会带他去游玩,去逛城里的作坊和小摊,去城外踏青观景。


    逛完回来,他累了,就坐在屋里看书,我坐在一旁看着他,抑或是看他雕扇坠,他雕扇坠时很专注,一丝不苟。


    我带他去过很多地方,最开始他只是听从我的安排,后来会让我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他从最初的抗拒变为接受,开始由着我抱他搂他甚至亲他。


    他变了,我明白。


    但他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好像又没变。


    再后来,我要收复柳城。


    临行前一晚,我去他的房间找他,却看到他在院里挑灯赏萤。外面冷,我拿了一件披肩给他披上,告诉他说:“下次回来,我想让陛下赐婚。”


    他转移话题,问我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我说他转移话题的技术差,他说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我的确知道,但我只是想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他不在意这种事,不需要心理准备,我以为他不同意嫁给我,他却说没有。


    他同意了。


    我太过激动,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我真的好想现在就让他属于我,但他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只能忍。


    他没有拒绝接受我的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收复柳城的战役打的很顺利,军队刚好可以年前返乡。


    我和大将军带兵返回,虽然赢了,可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


    行至黑匣关,我们遇到了蛮人军队的埋伏。这是衍国境内的关卡,蛮人根本不可能进来,而且也不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所以,一定是有内鬼。


    但我没时间去找内鬼了,他们从山坡上推下好多块圆形巨石,巨石压死了好多人,我们又被堵死,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乌泱泱的人群洪流般从山坡奔下来,我们人数骤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大将军见势不妙,拔剑挡在我身前。


    “阿璟,你走!”


    我不肯,和他一起上:“要走一起走!”


    “你逞什么强!”大将军急了,他踢开被剑刃刺穿的蛮人,转头看向我,“你活下去,今日之仇来日再报,走啊!”


    剑刃碰撞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回响,我握紧手中的剑,不肯退让一步。


    “阿璟,你在固执什么!”


    大将军又催我,我一剑割开面前蛮人士兵的喉咙,鲜血飞溅。


    我们马上就出关了,我若逃跑,蛮人不会追过来的,可我为什么要跑?


    我不仅不跑,还要把敌人杀的片甲不留,动了我的士兵,谁都别想活命!


    “我不会走。”我可以确定我说这话时很冷静,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让所有敌人都付出代价,“他们也别想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大将军看了我一眼,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看一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这种眼神在我后来上书陛下将顾永和凌迟三万刀时,陛下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此时却发现自己看不懂我了。


    我才十九岁,对他们而言确实是小孩。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没他们想的那么天真善良。


    如今,只不过是暴露本性。


    大将军突然笑起来。


    “来,大不了今天一起死!”


    我的手酸了,换了一只手握剑,蛮人并没带多少士兵,我们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被巨石压死的。


    一番交战下来,敌我双方人数差距极大。


    我没时间再去回大将军的话,我身边的士兵接连倒下,今天在场的蛮人,谁都别想走!


    大将军说得对,我是个天生的杀神,明明他们都死了,我却还能不知彼倦的战斗。


    太阳西斜时,我终于杀掉了最后一个人。我回过头,步履蹒跚地把大将军的剑拿起来,他生前最爱这把剑了,我要带回去。


    那把剑被扔在地上,剑刃淌着血,没染血的地方映出我猩红的眸子,那双眼睛,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想转身,却脚下一软,再也没力站起来。好在我手快,以剑撑地才没倒下。


    我半跪在地的那一瞬,身上的伤口突然好疼。它们在撕咬我的每一寸血肉。痛感从经脉传到五脏六腑。


    我抬眸,却看到天边的残阳。


    好像有人用血在远天与地平线的交界处抹了一把,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柳城。


    我大抵是要死了,我想。


    可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把剩下的国土都收回来;我要为我的将士报仇;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娶他……


    我不想死,我努力挣扎,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双眼逐渐也失神。


    我,好像真的活不成了。


    视野模糊之际,远处却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他越过地上的尸体朝我走来。


    我回过神,哑然失笑,觉得这是幻觉,他从不过问战事,即便懂兵法,也不会想到我会出事。


    这是黑匣关,衍国境内的土地,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自己的国土上被自己人出卖。


    一定是老天爷知道我要死了,怕我死的太痛苦,要给我造一场梦。


    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这不是梦。


    他走到我跟前,我看到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一丝心疼。


    他想扶我起来,可我根本没力气站起来,我回不去了,我抓着他的手,要他替我报仇。


    他说他不会让我死。


    我一愣,随后,我看到巨大的九尾虚影出现在他身后,火烧般的云霞和半透明的虚影交叠在一起,漂亮极了。


    他的手在身后一划,我看到他蹙起眉头,紧接着一条尾巴便被他握在手心。


    我怔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我才发现,原来他骨子里也疯到极致——和我一样。


    我笑了,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问他:“疼么?”


    他说不疼。


    他怎么会不疼,他明明皱眉了,他一定很疼,他在骗我。


    他对我说:“这个仇,你自己报。你活下去,我嫁给你。”


    他的声音很轻,一定是因为自断一尾所以身子太虚弱了。


    “好。”


    我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他将妖力以妖气的形式注入我体内,我实在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6.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


    我刚穿好衣服,他就推门进来,见我醒了,就去让厨房煮粥,我拉住他,说我不饿,然后搂住他,问他疼不疼,他依旧说不疼。


    刚巧管家推门进来为我换药。


    管家是一个思想比较古板的人,看到我们搂在一起,愣了一瞬,那一瞬我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然后,管家放下药和绷带麻溜跑了。


    他伸出手,想叫住管家,但管家早跑没影了。我问他是不是一直是管家给我上药,他说是,我笑起来,说要让他帮我上药。


    他不肯,想去叫人,我用力箍着他,他挣不开,自然没法去。


    我问他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他问我什么话,我说:“我活下去,你嫁给我。”


    “算数的。”


    我笑的更厉害了,我的夫人好像一点都不懂夫妻之间如何相处,我开始怀疑他之前到底有没有过家室。


    我说他是我夫人,为我上药天经地义,他拗不过我,只好硬着头皮给我上药。


    他帮我缠绷带时,我问他想什么时候成亲,他说等顾永和入狱,我有些惊讶。


    “是顾永和的手笔?”


    “是。”


    我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我是狐狸。”


    我笑起来。


    是了,他那么聪明,又有妖力,想知道什么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况且,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恐怕来过不少人,毕竟谁都知道我将来的地位,提前笼络好对他们没坏处。


    谁有问题,他一定能看出来。


    我搂着他亲了好久,我何德何能可以让他答应嫁给我呢?


    可他真的答应了。


    这最开始只是一个妄想,但现在不是了。


    他被我吻到快喘不过气我才停下,他脸色很不好,我让他安心养伤,不用过问顾永和的事,他同意了。


    夜色正浓,他要回去睡觉,我不让,将他打横抱起。


    他忙推我:“别闹,我得回去休息。”


    我把他放在床上,说:“别走了,今晚睡在我这里。”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我,只好答应。


    我穿的本就是亵衣,不需要脱衣服,倒是他,裹了好几层,又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脱,迟迟不肯动手。


    我逗他:“又不是脱的什么都不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你把头扭过去!”


    我笑着把头扭过去了。


    他脱了衣服,只留亵衣在身上,待他把衣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后我才转身。


    他躺在我怀里,我从背后搂着他,我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他一定也能听到我的。


    我很满足,可我又觉得对不起他,我是要上战场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他是我的妻子,我若死了,他岂不是要为我守寡?


    夫妻之间还有为夫守孝三年的规矩,这种规矩对他而言是一种束缚,我不想让他被束缚,他应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其实你若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自己嫁给我,万一我早死,你还要为我守寡,怎么说都是委屈你。”


    “阿璟。”他喊了我的名字,声音毫无起伏,“我是自愿的,不会后悔。”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若哪天我死了,你就离开,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立下遗嘱,你别被人间的规矩束缚了。”


    他点头,顿了顿,又说:“阿璟,你纳个妾吧。”


    我愣了一下,有些生气,但我忍下去了,只是将他搂的更紧,问:“为什么?”


    他依旧很平静,不,准确来说是理性:“我并非女儿身,你总得留个一儿半女传宗接代。”


    我彻底生气了。


    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和他留下一个孩子么?坐拥高官厚禄就非要留下一个血脉去继承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理性?


    我只喜欢他,不喜欢女人,他居然劝我去纳妾!


    我坐起来,拉着一张脸,睡意全无,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妖理性到这种程度!


    他也起身,很不理解的看着我:“你生气了?”


    我努力把声音压下去,争取不像在吼人:“我不该生气么?”


    我以为他会哄我,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证明我想多了。我真傻,居然会对他哄我这种天方夜谭抱有期待。


    “阿璟,我不能生育,你应该明白,我这是为你考虑,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的火气更大了。


    “你明明知道我只喜欢你,你也答应要嫁给我了,可我们还没成亲,你就要把我拱手送人,这像话么?我不该生气么!”


    “我以后不劝你纳妾便是。”


    我:“……”


    无言以对。


    我的脾气突然没了,人无语到极致是真的会笑。


    这些话的重点不应该是我只喜欢他么,他为什么还会把重点放在纳妾上!


    我实在是气不过,直接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又吻又啃。他被我的动作吓到,在我身下挣扎,我吻的不过瘾,干脆扒开他的亵衣。


    “阿璟!”他忙叫住我。


    我抬眸,发现他眼中含着雾气,大抵是被我的啃咬弄疼了。


    我无奈叹气:“你懂我只喜欢你是什么意思么?只代表唯一,我谁都不要,只要你。而且我不喜欢女人,你为什么还会把重点放在纳妾上?”


    没等他说话,我又吻起来,脸、脖子、肩颈、锁骨……


    我嫌亵衣碍事,索性全扒了。


    他的胳膊突然环在我脖子上,我明白他的意思,吻的更厉害了,连他的胳膊都没放过。


    我的身体在发烫,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准备,不敢贸然去做,但我忍的好难受。


    我抓起他的手,喘着粗气:“我以后不想听这种话。”


    他点头,我将他的手拽过来,他大惊失色:“你别这样!”


    我笑起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问他:“那你说我该怎样?”


    他没说话,只是把头偏过去,脸红的更厉害了。


    他说不出来的,我就知道。


    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我不信他没自渎过,所以他不会抗拒这种事。


    但我又想错了,后来的种种证明,他真的没自渎过。


    再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今晚不拒绝,他说少年贪欢很正常,这没什么要避讳的,只是当时没想到我会让他来。


    他本想收手,但看到我忍的难受,而且自己的手已经碰上去了,干脆没收。


    他真的特别理性,还总会为别人考虑。我希望他多点感性,不过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我们折腾了好久,亵衣皱的不能穿了,还有些湿,我喊人,门外却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将军有何吩咐?”


    “管家呢?”我问。


    那人说:“管家说他这几天有事要做,您伤好之前的日常起居都交由我照顾。”


    我:“……”


    管家一定是被吓到了。


    我吩咐那人拿了两套亵衣,又打了盆热水给我夫人洗手。我帮他把衣服穿好,又帮他把手上的黏腻洗掉。


    正洗着,他突然问了一句:“管家还好么?”


    嘶,怎么说呢。


    我觉得他应该还好,缓几天就可以过来了。


    但是吧,他看起来并不好。毕竟如果我没猜错,在我面前轰然倒塌的东西应该是管家的认知。


    “应该还好。”我不确定管家好不好,干脆随便回了一句。


    他点头,没再说话。反正管家是要继续在府里当差的,他不好也得把自己掰好。


    “对了,陛下派人把他们的骨灰葬入皇陵了,并下令国丧七天。”


    我拿起帕子给他擦手,欣喜之余又有些遗憾:“葬入皇陵倒没法去看他们了。等顾永和入狱,我们去放灯。”


    他说好。


    7.


    我醒来的第二天,派人把大将军的剑送回去了,并开始着手处理顾永和的事。黑匣关在衍国境内,那么多蛮人入关,关吏不可能不清楚。


    我上书陛下彻查此事,把所有相关人员都查了个底朝天。


    期间宫中有做侍卫的修士被顾永和买通,指责我夫人是妖,说他妖言惑众污蔑自己,若非是在朝堂上,他的项上人头早没了。


    陛下当然知道我夫人是妖,哪用得着他来说,自然没有收回彻查顾家的命令。


    整整半个月,这件事情终于结束。


    所有证据都被摆出来那天,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说,她想见我。


    我去了。


    “我倒是想不明白,你居然会喜欢一只妖,还是个……”


    皇后娘娘那句没说完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没想到我会喜欢一只妖,更没想到我喜欢男的。


    我只是笑笑:“娘娘,只要真心喜欢,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她也笑起来,说:“大将军早和我说过了。我原以为他只是胡诌,没想到是真的。论对你的了解,我和陛下都不如他。”


    “那只妖甘愿舍命救你,也是个重情义的。陛下那边早准备了礼品待你成亲,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倒可以和我说说。”


    我没什么想要的,不过听说皇后娘娘母家有一家绣坊,坊里的绣女技艺精湛,便大胆请她帮我做一套婚服。


    她答应了。


    听说后来皇后娘娘派人去将军府邀夫人进宫,不过他没去,一人一妖靠写信把婚服暗纹的样式给定了。


    这倒符合他的作风,他是不会进宫的。婚服上的暗纹我看过,一看就是他在信上随便写的花纹样式。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事。


    不过这些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婚服上用金线绣的图案也和常见的不一样,那上面绣的是山河日月。


    山河日月,不止是我的,还属于每一个衍国人。看到婚服那天,我更坚定了收复失地的想法。


    属于衍国的土地,毫厘不让!


    又过了三天,顾家被诛九族,我带他去放灯。


    我们是走路过去的。


    他抱怨我给他穿的衣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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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我说今天冷,他不多穿点容易生病。


    “我又不是什么七八十的老翁,还不至于风一吹就咳个不停,真没必要穿这么多。”他准备摘下兜帽。


    我按住他的手:“你要是摘下兜帽咳嗽了,下次出门我就把你裹成粽子再出来。”


    “你还威胁上我了。”


    “这叫关心,说是威胁多难听啊。”我拿起随从买来的灯,递给他,“你来写。”


    他愣了一下,接过灯,提笔写了一个字:安。


    我笑起来,只能说不愧是他。


    不过,一个“安”字足矣。


    国安民安人安甚至逝者安息,都是安。


    他写的,和我所期盼的,并无差别。


    回去以后,我就开始筹备婚礼的事。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屋子里雕扇坠,偶尔出去走走。


    我被封为大将军,我告诉他,下个月初一,我们就成亲。


    成亲那天我没喝酒,他不喜欢酒味,所以我把那些递来的杯子全拒绝了。


    我回房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估计是觉得我会喝酒,见我没喝有些超出预料。


    我带他有条不紊的完成婚礼仪,擦手时他说人类的成婚礼仪很多,我说就这一次,我只娶他一个。


    说完我开始好奇妖族的成婚礼仪是什么样,他说掀了盖头就行。


    我笑着说少了一个,他有些懵,问我少了什么,我把他压在身上,吻到他说不出话来才回了一句:“少了圆房。”


    他不同意,说和妖有肌肤之亲会染上妖气。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宫中有些侍卫是修士,也没见过我,我染了妖气,进宫很容易被当成妖。


    可我又不怕,他们有本事把我当成妖杀了。


    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他的衣衫早已被我褪去,头上的簪子也被我拔下来扔到地上。


    我被那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包围,他在迎合我。


    可他的动作太笨了,像是初尝人事。我一直以为他活了这么久,应该是有过妻儿的,只是后来战死了。


    但我好像想多了。


    我问他是不是初尝人事,他点头。


    他似乎没有任何欲望,我不信邪,又问他有没有自渎过,他摇头。


    我开始嘲笑自己之前的想法,觉得自己太天真。


    于是我把主意打到了他胯间,我故意把他挑起火来,他又羞又气,居然哭了。


    我抹掉他的眼泪,把他抱起来,他让我放开他,我骗他说带他去沐浴,他信了。


    我在水里教他放轻松,他照做了。起初很刻意的迎合我的动作,后来似乎是找到了感觉,倒没那么刻意。


    更夫敲了第三次锣后我才从他身上下来,收拾完一切,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埋怨我,因为声音太小又气息微弱,听起来像撒娇。


    他并不喜欢我刚才那么放肆,我只好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处处听他的。


    8.


    但我没想到他会生病,大夫说他只是发烧,但身子太虚弱,须得养着,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我反复看大夫留下的方子,确认自己能记住,然后让兰心去抓药。


    兰心把药抓回来,我又确认了一遍没抓错,这才和她一起去厨房熬药,我得盯着,不能有一丝马虎。


    药是过了午时才熬好的,好在他没有病到药都喝不进去的地步,喂了药,我就在屋里看书。


    天色渐晚,管家送来一碗甜粥,我没喝。粥还没凉,他先醒了,我把他扶起来,喂他喝粥,他说要自己来。


    我不同意。


    明明我们已经成亲了,同房也好喝粥也罢,这些我觉得都是夫妻之间很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总是十分抗拒。


    但我不能说,他能接受我的爱就已经很好了,我还能强求他什么呢?


    我调戏他,他不让我把流氓做派用他身上。


    行吧,我不用就是了。


    我坚持要喂他,他没再反对,然后问我顾永和的事,我说他在狱里受刑疼晕了。


    他却觉得便宜了顾永和多活一个月。


    我在心中冷笑,他多活一个月又如何?


    他这一个月生不如死,而且一个月后还是要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那么轻松。


    我要让他死透之前都生不如死,这样才对得起我那三万将士。


    喝完粥,月亮已经爬上来。


    我搂着他,和他讲我的过去。讲完,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他说想开一家客栈,名字就叫鸿福客栈,我亲了他一下,说好。


    一如既往的,他没有对我这个亲昵的举动做出任何回应,我也并不期待他能做出回应,不抗拒就已经很好了。


    他却说他让我失望了。


    他并没有让我失望,我当初只是说让他试着去改变,既然是尝试,那么不成功也没关系。


    我已经做好了他没有任何改变的准备,他却变得让我出乎意料。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至少他没有拒绝接受我的爱。


    我知道这两者不能划等号,但让他去改变真的很难,而他也对自己会改变不抱有任何期待。


    所以,我来爱他,他只需要接受我的爱,这就已经很好了。


    我又想,既然伤了元气,那应该可以喂血。我喂他喝血,他说没用。


    他维持人形也是需要妖力的,变回原形妖力负担或许就没那么重了。


    我说想看他变回原形的样子,他不肯,说以后再变,但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变了。


    他的原形大概有我半条小臂那么长,是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眉心还有一朵红色的三瓣莲花,颇像我朝女子的花钿。


    我轻轻抚摸他雪白的毛发,他竟睡着了。


    我抱着他入睡,他头顶光滑柔软的绒毛扫过我的下巴,那种柔软舒适的感觉让我觉得浑身舒畅,不自觉的把下巴抵在他脑袋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还没醒,我去上早朝,下朝回来又吃了一顿饭,他还没醒,然后我就想把他抱起来继续摸他的毛。


    谁能拒绝摸一只毛发柔软长相可爱的小狐狸呢,更何况这只狐狸是我夫人。


    我刚把他抱起来,他就用尾巴打我想让我把他放下来。


    看来是醒了。


    但我不放,他爪子上多了几分力道,我猜他要抓我,依旧没放。


    兰心突然闯进来,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怀里的小狐狸后说要抱他。


    我拒绝了。


    她又要喂夫人吃生肉,我忙拦住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说刑部尚书想见我,我让兰心带刑部尚书去前厅,自己稍后过去。


    兰心真的很坚持,又问我能不能抱夫人。


    废话,我夫人,当然不能给你抱。


    兰心走了,他让我放他下来,我不放,继续顺他的毛。


    他急了,从我怀里跳出来化成人形,还不忘白我一眼。


    我凑上前在他颈窝落下一个吻,调戏他说我哪没摸过,居然这就生气了,他推开我,让我去前厅会客,我笑着在他唇上盯了一下,然后走了。


    9.


    满尚书觉得三万刀很多,我觉得一点都不多。


    用顾永和的一条烂命换三万人的命,本就不公平。别说三万刀,三十万、三百万也远远不够!


    我执意不改,满尚书每天都往我这里跑,一天一个花样劝我改主意。


    某天我不在,夫人替我接待了他,等我回去时,他已经在府上坐了好久。


    夫人要走,我拦住他,让他留下来,他说不便参与国事讨论,我说是顾永和的事,他这才肯留下。


    满尚书点子都用完了,这次直接劝我改主意,我不听。


    他没话了,又开始想法子劝我。夫人沏了茶,他把茶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瘦削的指骨,突然有了主意,问满尚书能不能动骨头。


    他一口茶喷出去了,应该是被我这个想法吓到了。


    他劝我改主意,我不肯,他不劝了,进宫面圣去了,此后再也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夫人的身体恢复的还不错,至少脸上是有血色了。我没事就坐在一旁看他雕扇坠,他特别喜欢雕扇坠。


    我问他原因,他说他以前会借雕扇坠数着日子等他父母回来,我问他他雕多少扇坠我才会回来,他居然说没记过!


    我不开心,说他不关心我,他说我像三岁小孩,幼稚。


    我才十九岁,他都一千多岁了,在他面前我祖宗都是小孩,我自然也是,幼稚点怎么了。


    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我,我趁机把他抱到床上,借口看他身体恢复的如何把他吃干抹净了。


    我忍好久了,不吃一口浑身难受。


    第二天中午我带他去看顾永和。


    顾永和出言不逊,说我是他的恩客,言下之意是在骂我夫人是做娼妓的妖,我自然不能忍,索性割了他的舌头。


    夫人却更在意顾永和是如何知道他是妖的,这一点我之前在大殿上也很疑惑,便让狱卒拿来纸笔,按着他写字。


    顾永和不肯,我用力捏着他的指骨,强迫他写,我可以保证他再不写我会捏碎他的骨头,但捏碎他就更没法写了。


    顾永和疼痛难忍,最终写下一个名字,他的指骨逃过一劫。


    夫人看完就把那张纸烧了。


    回去后,我问他那人是谁,他说了一个名字,我派人去查那人的身份。


    一番查探下来,发现他只是一个凭借自己有点灵力就坑蒙拐骗的修士,他要求顾永和事成之后分五分之一的财产给他。


    原来还有条漏网之鱼呢。


    但顾永和并没有成功,反而在以他私藏的金银财宝为诱惑等这个修士去救他,既然他在等人去救,那我干脆吊着他好了。


    我派人把那个修士抓了过来,又派人把顾永和藏的东西挖出来,果然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这个修士说了不该说的,我不会放过他,便上书陛下,想让陛下把他交由我处理。


    陛下同意了。


    为了避免麻烦,我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手脚。任他再厉害,修为不够也没法修补自身经脉,更何况他催动灵力的手被已经我断掉,如今只是待宰的羔羊。


    他被我关在柴房,由管家照看。管家有些不理解:“将军,既然您知道这个人说了不该说的,何不直接杀了他,这么做倒让他多活了几日。”


    “你别让他饿死就行,只要该死,我就不会让他活着。柴房里的东西都腾到西边院子里,拿东西就去西院,别让兰心看见他,兰心年纪小,容易被吓到,也别让她知道。”


    管家照我说的一一做了。


    我估计兰心这几天正在夫人哪里琢磨我们去哪玩。


    顾永和行刑前一天,我把那个修士的头割了装到一个盒子里,然后去了天牢。


    我把盒子扔给顾永和。


    “你不打开看看?”我饶有兴趣的看着顾永和,期待他打开盒子后的反应。


    顾永和将信将疑的打开盒子,却在打开的一瞬间将盒子扔了出去。


    一颗人头从盒子里滚出来,那颗头的眼睛还睁着,我知道他带着不甘。


    他不甘心又如何,再不甘心他也死了。


    顾永和呜呜啊啊的叫着,当即就要撞墙自尽,却被我从后面抓着衣领。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的眼里满是惊恐,如果他会说话,我猜他一定会骂我,可他没舌头了。


    他在等修士来救他,甚至劫刑场,所以他才选择在天牢熬着,即使生不如死也会活下去。


    可现在呢,明天他就要被处死了,凌迟三万刀,死都死不痛快,所以他在看到修士的头后选择撞墙自尽,好歹能痛快的去死。


    但我为什么要让他死的这么痛快,他落到我手里,就别想死的舒服。


    在死亡即将来临之前发现自己的希望破灭,甚至没办法让自己死个痛快,那才是彻底的绝望。


    只杀人多没意思,要玩就玩杀人诛心。


    我一个手刀打晕了他,离开天牢之前吩咐狱卒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顾永和真的活到了问斩的日子,我找了刑场对面的客栈住下来,全程看着。夫人也来过一次,我捂着他的眼睛,让他别看。


    他却拿开我的手,对我说:“阿璟,我见过的未必比你少。”


    我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是了,他活了一千多岁,他的阅历是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我居然会对他说别看。


    在一起的日子过太久,我差点忘了他的年龄。


    10.


    此后的日子虽然聚少离多,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过年时我会带他出来,外面很热闹,我觉得他应该到这些热闹里去看看。


    我们成亲的第三年,我又带他去逛街。


    兰心跟着我们一起出来,她买了好多糖葫芦,我说吃多了会坏牙,兰心不服,他也护着兰心,说:“你小时候也爱吃,比她吃的还多,她吃些不碍事,不用这么约束她。”


    这下我也不服了,哪有他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


    “我现在又不爱吃。”我反驳道。


    “那将军现在爱吃什么?”兰心问我。


    我看向夫人:“我爱吃人。”


    “啊?”兰心听不懂我的意思,挠着头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当晚回去,夫人说我乱说话,我选择用实际行动证明我没乱说。


    “我真的爱吃人。”他被我顶的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我继续逗他,“你比糖葫芦好吃,我早换口味了,今天的话哪里算乱说。”


    他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在我肩膀上掐了一把:“对对对,你没乱说。你确实换口味了,改吃我了,一天一顿也不怕给自己的身体吃坏了。”


    听得出来,他有些生气了。


    “你生气了?”我加重了力道。


    他“嘶”一声,用力推了我一把:“你出去,别碰我!”


    “我不。”我开始装委屈,“我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好不容易能吃上一口你还不让我多吃点,你这是虐待我。”


    他不理我了,把眼睛闭上,拒绝和我语言交流。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诚不欺我。


    明明是我强按着他做的,这话却显得我像是受害者,我猜他闭眼的时候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可以厚颜无耻到这个程度。


    “你到底是和谁学的这些?我可没教过你。”他终于开口了。


    我笑起来:“这种事不是自然就会的么?这是生理本能。”


    “我很好骗?”


    “你不信我,还不让我吃饱,甚至不肯喊我夫君,你要是再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他叹气了,彻底败在我的厚脸皮下:“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你喊我夫君。”我开始得寸进尺。


    给点颜色不开染坊那不是浪费颜色嘛。


    “不可能。”他果断拒绝。


    “我不管,我要听你喊我夫君。”


    “做梦!”


    我用力顶了他一下,他皱起眉:“说了不喊就是不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偏过头,“你出去,我不要了。”


    他发话了,我只能乖乖出去。我带他去沐浴,他没说过一句话,是真生气了。


    “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以后不让你喊了。”收拾完一切,我从背后搂着他道歉。


    “我没气这个。”


    “那你在气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很认真的问:“你老实说,你到底和谁学的这些东西,好的不学学坏的,还挑逗起我来了。”


    其实这种事我真的没学,一是生理本能,二是习惯使然,做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至于挑逗他,只是突然生出的一个恶劣小爱好而已,不过他好像不喜欢我这样,我以后改了就是。


    “我真的没学。”我盯着他,很认真的回答。


    他又转身,背对着我:“你再这样,就别碰我。”


    “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


    我把脑袋埋在他颈窝,他没推开我,只是叹气:“快睡吧,太晚了。”


    我点头,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这不算吵架,我们在一起从没吵过架。


    他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会在他真的生气时尽量去安抚他的情绪,所以我们从来没有爆发过一次争吵。


    日子就在不知不觉间流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早早立好了遗嘱,并告诉管家遗嘱藏在哪里。


    我的遗嘱很简单,我死后不需要我的夫人为我守孝,他甚至不需要为我引灵送葬。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我死后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就好。


    那些都是人的规矩,他不该被束缚。


    我希望我死后,他依旧可以雕扇坠,雕累了,就出去走走。他住的地方依旧种些百年春,风一吹,白色的花瓣像满地的碎玉在晃动。


    他会过上像以前一样看书种花的生活,不过要多一个管理店铺了,毕竟我们开了一家客栈。


    转眼就到了我们成亲的第四年,我又带他逛街,这一年过年街上依然很热闹。


    我问他是不是没有姓,他说妖不需要姓氏,只有名字。


    我有些不开心,他是我夫人,名字只能留给我,将来我死了,也把名字留给他。


    可他居然只有名字没有姓氏,这样连以后出门想报个姓氏都报不了。


    我给他出主意,让他随我姓,他却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直到我死,这件事都没个定数。


    死后就更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他有没有用我的姓氏。


    我死的时候是我们成亲的第八年春天。


    我收复了焱州,自此我大衍国土归于完整,蛮人不敢再南下。


    那一战我伤的很重,一连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所有人都以为我的伤好了,我们便班师回朝,却不料伤好是假回光返照是真。


    我死的那晚起了风,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我的士兵在哭,他们哭的很伤心。


    有人在我为我哭。


    如果他亲眼见到了我的死亡,一定不会哭的。


    他会默默陪在我身边,等着我阖眼。


    如今国土已经完整,我此生无憾。


    只可惜没能再见到他,没有机会去看我收回来的每一寸土地。


    不过没关系了,会有人替我去看的。此后百年千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替我去看,他们能看到,就足够了。


    我阖了眼,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不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传到将军府时他是什么表情,但我猜一定是一如既往的沉着。


    我不再寄希望于他为我哭,他遵从我的遗嘱就好,他不该被束缚,他的妖生还很漫长。


    我的死,甚至我的一生,对他而言只是漫长生命中的短暂插曲,他不该因此停下脚步。


    我的一生不过短短二十七年,可我这二十七年,却比任何人都要幸运。


    这就足够了,毕生心愿已经实现,爱人的归宿也已经安排好,余下的,就不归我管了。


    我只管生前,至于身后事,随便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