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是她

作品:《公主的剑

    她没死。


    倾城公主悬在悬崖上的那颗心,一瞬间坠入谷底。


    烟儿的惊叫声提醒着她,她失态了。


    她烦躁地让烟儿去收拾断掉的琴弦,拨片被她攥进肉里。


    怎么不在意……如何不在意,她没死!


    皇兄曾手把手教过她,她的战场,在南北两国的交锋上,她该做好棋手,静待大局碾碎一切无关棋子。


    她知道皇兄是对的,纠结弃子,结果是自乱阵脚。


    陈公公之死,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她有些粗大的指节泛出青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她这具倾城公主躯壳里的灵魂,依旧因为那个人的脸,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她没死……


    她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胡闹,明明自己才是皇兄的妹妹,真正的倾城!


    她在哪里,在哪里?


    浊水庭……一定是浊水庭!


    冷静,冷静,倾城,明明你才是棋手。


    你是真正的倾城公主,你在怕什么?


    “烟儿,放那吧,与孤仔细说说,你知道的所有事。”


    烟儿怔住,只见得自家公主挺直了脊梁,随手将拨片扔到案上。


    只是那拨片上,沾了几道淡红的血渍。


    烟儿垂首应命。


    莲花鹊尾铜香炉里的沉香燃尽了,倾城有了决断。


    “步月公子,在大理寺?”


    “孤要出宫。”


    她确实想见江步月,但她真正要去见的,是浊水庭里的罪人。


    旁人不行,她必须要亲手,斩断过往。


    烟儿匍匐着身子,颤声道:“公主,万万不可啊。”


    “陛下嘱咐过……”


    “十二月的及笄礼,才是您该出面的日子……”


    倾城站起来,脸上没有表情:


    “孤会亲自和皇兄解释。”


    “夜长梦多,十二月,孤等不到了。”


    倾城公主走出门外,只见至真苑内,大大小小的宫人跪了一地。


    “请公主留步。”


    为首的珊瑚仰视着她,神态恭敬,语气里却有着不容商量的虔诚:


    “公主,及笄礼还有三个月。”


    “您挂念步月公子,奴婢替您去探望便是。”


    倾城盯着跪在地上的珊瑚,她烦透了。


    烦透了这缩在壳子里的日子。


    明明她才是倾城公主。


    “滚开,孤要出宫!”


    “备车!孤今日非去大理寺不可!”


    珊瑚一动不动,至真苑众人,也一动不动。


    这是无声的威胁。


    “孤命你们滚开!”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厉,满头珠翠随着声音的颤抖簌簌摇晃。


    “孤才是倾城公主!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无人应答。


    “那好。”


    倾城的烦躁达到了顶峰,她真的受够了。


    她看着珊瑚虔诚的脸,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走上前去,一把拔下了珊瑚簪发的银簪。


    “那就与孤,鱼死网破!”


    珊瑚的头发散乱地披落,在头发挡住眼帘之际,珊瑚听见了所有人的惊呼声。


    “公主不可啊——”


    在烟儿的惊叫里,珊瑚看见了倾城公主手中握着自己的银簪,把尖锐的一头对准了雪白的脖颈,语气凌厉,不容置喙:


    “让孤出宫……否则,至真苑宫女珊瑚谋害公主,所有帮凶,一并陪葬!”


    倾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些话,银簪在她的颈间微微颤抖,直到她满意地从余光里看见,一个小太监从侧门里跑了出去。


    至真苑里空气凝滞,珊瑚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却不敢动。


    倾城公主握着下人的银簪,与至真苑内所有下人对峙,毫不退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吱呀——”


    至真苑门被推开,一位面色古板的女官在宫门行了大礼,方才带着几个小太监缓步前来。


    倾城认得,这是皇兄近身的教习女官,郭尚仪。


    她心里一凉,皇兄终归还是不肯放过她。


    倾城闭上眼睛,伸直了脖子,今日事已至此,她必须要反抗,反抗出一个结果来。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郭尚仪的声音柔中蕴锋,向倾城再行一个女官礼,身边的小太监碎步上前去,将倾城手中的银簪抠出。


    银簪被强行拿走,她的双手只能放在身后,无力地扒住门框,却听得郭尚仪的声音变得严厉高昂:“至真苑宫女珊瑚,谋害公主,拖下去,杖毙。”


    倾城的眼睛倏地睁开,只看见珊瑚的头发凌乱披落,身形再也支棱不起来。


    珊瑚没有求饶,只是任凭两名小太监将她的身子拖走,过去端庄稳重的大宫女珊瑚,如今像个破布娃娃般被丢出门外。


    倾城在她散乱的发里,瞥见了最后一丝空洞的眼神。


    珊瑚要死了,毫无转圜余地。


    只因自己为了出宫,才夺了她的簪子——珊瑚也没做错。


    倾城的手心出了冷汗,故作镇定地朗声问:“郭尚仪,陛下有什么要转告孤的么?”


    郭尚仪敛了威严,得体应答:“陛下没有什么要说的,您是公主,奴才们本就该听您的。”


    “陛下遣臣妾①来,是担忧倾城殿下初次出宫,有些礼数规矩尚未明白,故命臣妾此次随行,教导公主,直至及笄礼毕。”


    倾城松了口气。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准了她出宫,不过由郭尚仪监视随行。


    只是珊瑚,因她而死,郭尚仪此后将会代替珊瑚的位置,更加严厉地管教她,到及笄礼结束。


    她揣测不出皇兄的真实想法,但起码,她的反抗成功了。


    珊瑚的银簪被随手扔在地上,有宫女去捡起,整理珊瑚的遗物一并丢掉。


    很快,珊瑚在至真苑存在的痕迹就会被彻底抹杀。


    倾城只是难过了一霎,就向郭尚仪道:“请尚仪,为孤准备出宫罢。”


    .


    大理寺,天字推勘房内,江步月一身白衣,与大理寺少卿相对而坐。


    “四殿下,这是指认您的证据。”


    大理寺少卿夏怀君说着,将一叠文书送到江步月面前。


    江步月接过,随手翻阅了两下,嘴角泛起了嘲讽的笑容。


    “大理寺的意思,吾是七杀?”


    “非也,殿下您看。”


    夏怀君只是接过文书,让江步月看文书中的几段。


    “七杀死于谋害三殿下那晚,上京胭脂铺大火中。”


    江步月不言,示意夏怀君继续说。


    “死者身形虽已烧毁,但手握七杀剑,且经大理寺数日追查得知,死者正是七杀,其真实身份乃胭脂铺主人,赵三娘。”


    “那赵三娘……与吾何干?”


    江步月甚至来了些兴趣,大理寺的视角便是外人的视角,他倒是想看看,这件事是如何将他卷入其中的。


    “我们找到了一些赵三娘与南靖三殿下接触的证据,但更关键的是。”


    夏怀君喝了口茶,淡淡道:


    “赵三娘的女儿,是至真苑的小意。”


    “小意曾与殿下……珠胎暗结。”


    ——你江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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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禽兽不如,欺负别人小丫头就算了,连别人亲娘也不放过。


    逻辑通顺,不愧是大理寺。


    他现在是小意的“情夫”,小意的亲娘是赵三娘,赵三娘就是七杀,所以七杀为了女儿给他江步月卖命。


    江步月面色不变,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拍手称妙。


    “您方才说,赵三娘与三殿下有过接触,那为何这些事不是三哥的手笔?”


    夏怀君只是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毫无含金量:


    “三殿下死于七杀。”


    是的,如果七杀是南靖三殿下的人,那么他怎么会死在七杀手里?


    江步月哑然失笑:“那既然七杀死了,肖公子的死,又如何牵扯上吾呢?”


    “前日在红袖楼,所有人都看见了殿下与肖锦程起了冲突,还赠予他一枚袖扣。”


    “而这袖扣,如今就握在肖锦程的手里。”


    江步月无奈地摇头:“又是袖扣,你们凭袖扣定吾染指公主府不说,如今又能凭袖扣定下吾暗派人杀肖公子?”


    “其一,最不想让小意的龌龊事传出去的,除了殿下,还有何人?


    其二,肖锦程之父乃宣武军节度使肖威,殿下不止与肖锦程有过节,几年前,肖节度使也曾与您母家兵戎相见过罢?”


    夏怀君将另一本卷宗淡淡地扔给他,言语里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近年来所有死于七杀的权贵生平记事,无人不与殿下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步月想起前日刚有人号称,自己是杀了他亲哥的七杀,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


    但他很快在夏怀君凝重的目光下,打开了那卷宗。


    是,这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卷宗,生平、死因、死亡时间都很详细,唯一相似的是——在他看来,死的都是当今陛下掌权初期,权势最盛的那批人。


    当然,在外人看来,是与他江步月有过冲突的那批人。


    这架势,是要将这卷宗上所有人的死,记到他江步月的头上?


    他淡淡地翻着卷宗,并未有过多言语。


    夏怀君见他目光凝重,以为他是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


    实际上,江步月翻着翻着,早已看到了另一层:


    他在当今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与之有过未在明面上的合作关系。


    合作很简单,也很直接,两人都是各取所需。


    江步月为皇帝登基奔走周旋,争取本国支持,作为登基后默契的交换,陛下默许他与倾城公主接触,尚主为婿,在北霖站稳脚跟。


    故而,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七杀,分明是皇帝的爪牙。


    因此,在他们合作之初,未登基的皇帝的敌人,自然也是他江步月的敌人。


    这文书上的名字,也自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如今,这绝密的卷宗摊开在他面前,个个名字都化成了指向他的利剑。


    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七杀是我江步月的人?


    皇帝想要敲打他。


    江步月指尖点着书卷,只是抬头,向夏怀君淡漠地笑了:


    “这卷宗,没有陛下的特许,大理寺接触不到罢?”


    “说吧,陛下想让步月,做什么?”


    夏怀君也笑了。


    “王总管交给夏某这份卷宗的时候,夏某还有些犹豫。”


    “如今看来,殿下果然是一顶一的聪明人。”


    夏怀君从江步月手中接过卷宗,只是正色道:


    “陛下说,他想请您,见公主一面。”


    “吾如何去至真苑?”


    “不,就在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