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谢远再次扯了扯唇角，眼里的冰凝结成一片，“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很少会直接表露自己的情绪，反倒是林芝芝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


    这件事还有为什么吗？


    谢远嗤笑一声，就要越过林芝芝走远。


    “别生气嘛，有什么话好好说。”韩生挡在谢远面前，笑嘻嘻地举着伞，“你一走伞就不够用了，你忍心让芝芝淋雨吗？”


    四个人只有两把伞。


    他如果拿走一把…


    谢远脚步停顿下来，但脸色依旧很难看。


    韩生了解自己这个同桌，哪怕生气也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迁怒别人，他笑着把自己的伞递给谢远，“你和芝芝一把伞，我和班长打。”


    王筱霜嘴唇动了动，不太高兴地任由韩生动作。


    雨伞在雨天宛若一个屏障，将伞内和伞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个小世界的空间显得十分逼戾。


    谢远面无表情地举着伞，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他脸上的破损给他添上了破碎的美感。


    林芝芝这次真的有些糊涂，她也不太明白刚刚那句话让谢远生气了。


    她顿了顿，“对不起。”


    “还有，刚刚麻烦你了。”


    谢远转过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让这双眼显得更深邃，也让他更加难以捉摸。


    在她这句话说完后，他的心情看起来更差了些。


    下午谢远去学校拿钥匙，顺带和韩生、王筱霜再次排练了伴奏。


    没想到走到这边时，就恰巧碰见了林芝芝。


    说到这，韩生也不由得长叹一句，“多亏了班长，她今天想吃这家店的芥菜混沌，我们就往这里走了走。”


    “要不然芝芝你一个人，得多危险。”


    “是啊。”林芝芝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韩生，谢远比她高出不少，她抬头正巧能看见谢远抿成一条线的唇。


    他们先随便去了个就近的医院，林芝芝陪着谢远挂号等待，韩生和王筱霜出门买奶茶。


    除了急诊，其他科室早都已经关了门。


    诊室外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众生百态。


    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人流恍若水彩中随意的一笔，模糊的并不关心。


    大环境是喧闹的，但他们之中是寂静的。


    林芝芝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话题，又该说些什么。


    谢远垂着眼，眼睫毛遮住眼底的颜色。


    他只有受伤的时候，才会有几分温顺。


    “疼不疼？”林芝芝靠在椅背上，视线平视着前方。


    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


    谢远的外套难得敞开，他的衣兜离自己不远。


    林芝芝摸着他的兜把糖果放了进去，“赔罪。”


    谢远既没有阻止林芝芝，也没有额外的表示。


    “你要是疼了，要不也打打我？”


    她弯了弯眼睛，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脸颊，“我陪你一起疼。”


    谢远看着她，皱了皱眉，“行了。”


    倒像是被顺了毛。


    “……到我了。”


    他解释了一句，拿着病历单走进了诊室。


    林芝芝眨了眨眼，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就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


    他们回到家时，何桂莲也才到。


    正好在楼道里碰见了。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她脸上时遮盖不住的疲惫，她眼神一扫，“谢远？你的脸怎么回事？”


    医生帮他处理了伤口，那里现在贴着一块白色纱布。


    谢远手背下意识碰了碰伤口，“…摔得。”


    “怎么摔成这样？”何桂莲转头便拍了拍林芝芝的背，“严不严重？怎么还磕到碰到了。”


    “上体育课…”林芝芝说谎说到一半，对上谢远的眼神，猛然悟出话中的漏洞。


    今天放假，不上体育课。


    她语意一转，“上体育课老师要求做几个比较难的动作，他练习时手没撑稳，就成这样了。”


    “别的地方没有事吧？”何桂莲叹了口气，“你们也大了，平时要好好照顾自己。”


    许是谢远太让人放心，她也没再追问，叮嘱了几句就放了人。


    林芝芝跟着母亲进门前，忍不住回头。


    谢远一个人的身影，竟难得透出点寂寥。


    “芝芝，你这买的是什么啊？”何桂莲铺沙发时提起了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绿色的logo。


    林芝芝眯着眼稍微辨认，“糟了！那是给谢远开的药。”


    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盒子，有冲剂、外敷和内服的药。


    上楼前谢远要系鞋带，便摆脱她帮忙提一下袋子。


    结果两个人竟然都忘了这件事。


    谢远现在记性也越来越差了，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忘记这点小事。


    “现在有点晚呐，我明天给他拿过去吧·。”


    谢远作息向来规律，早睡早起，从不熬夜，一丝不苟简直不像个年轻人。


    这个点他肯定已经睡了。


    不过还是得提醒他一下。


    林芝芝打开微信的通讯录，决定给他发个消息。


    搜索”谢远”却找不到，但明明加了好友。


    她给谢远的备注是什么来着？


    又过了好几分钟，林芝芝终于从边边角角找到了谢远，这得益于他干净简洁的微信名。


    几年都不改一下的。


    原来自己给谢远的备注是“在逃嘴毒小公主”。


    还真是很贴切呢。


    很久都没有和谢远在社交工具上有过联络了，她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陌生到不知道如何开场白。


    更何况...今晚从医院走后，谢远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不爽。


    更早以前，林芝芝对谢远的心思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现在不太行了。


    她有时大概知道谢远为什么生气，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可以。


    毕竟是为了帮她，林芝芝不是不知好歹，她决定哄一哄谢远。


    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删删改改。


    当他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经常在企鹅上彻夜不寐地聊天，或许只是为了攀比谁的Q、Q秀更花哨。


    但如今，和谢远通过手机聊天这个行为生疏而僵硬。


    以至于林芝芝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可以和别人随意开启的话题，大胆可爱的表情包，在给谢远发去前，林芝芝不会忽略心底的迟疑。


    随着耗在聊天界面的时间越长，一株小苗好似从心底悄悄地窜起，令林芝芝浑身都感觉到不自在。


    她索性就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应对。


    「开的药落在我这了，明天记得取。」


    以不变应万变，不论谢远现在是什么样心情，都非常的合适！


    她盯着那串文字，又忍不住思索，会不会太冷冰冰，显得她这人不会知恩图报？


    对方发来一条语音。


    还没按转文字，林芝芝已经手滑点开了播放。


    “好。”


    少年应当也是不怎么清醒，比起平时的声线要更加低沉沙哑，音色更富有质感。最后的气音随着播放完毕戛然而止。


    她插着入耳式耳机，一句话语气的百转千回可以听的一清二楚，这句话就像是谢远凑在耳边所说。


    他一定是带点困倦，眼睛半睁不睁的带点不耐烦，但说什么都应付着答应。


    林芝芝被自己这可怕的想法吓得心间一颤，燥热从脚底升起，浑身都蒸腾起一股淡淡的羞耻。


    她在想什么？打住！


    走回卧室，墙壁上的挂画有些歪，她顺手扶正。


    手在接触墙壁的一刻，却又走了神。


    其实有些地方他们家和谢远家只有一墙之隔。


    这样生活了十几年，林芝芝从没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为什么现在想起，却偶尔会觉得不自在呢？


    一定是她睡的太晚了。


    -


    尽管国庆节七天陆陆续续都会下雨，但街上过节的气氛丝毫不少。


    小红旗挂的到处都是。


    今年正逢他们市城区翻新，很多地方重新建设，欢快的仿佛就要过年。


    薛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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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出院，林芝芝提了些试卷和水果去看她。


    她比上回见面，气色更差了些。


    “你是不是晚上偷偷打游戏？”林芝芝坐下，上下打量薛珊瑚，“你的黑眼圈也太重了。”


    “作业是这些，老师说你不用着急，哪里不会她到时候给你单独补课，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薛珊瑚扬了扬嘴角，好脾气地任由她念叨，或是软软地撒个娇，“对不起。”


    薛珊瑚本来是南方人，口音带了些南方特有的软糯，她人也温柔好说话，对谁都和和气气。


    “这么多天，总是麻烦你给我送东西，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偏着头抿嘴一笑，“所以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薛珊瑚递给林芝芝。


    林芝芝打开，是一个缩小版的古筝。


    “你弹一弹，它可以出声的。”薛珊瑚说。


    古筝有二十多根琴弦，这个和手掌一样大的古筝肯定不能还原所有琴弦，但中高低音区全都有。


    林芝芝的手轻轻拨动，悦耳的声音从中流淌。


    “我听韩生说了，他们红歌会时的伴奏会由乐器一起演奏。”薛珊瑚期待地望着林芝芝，“所以，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听到芝芝的琴声呢？”


    手掌这个古筝木质的成色，和林芝芝家里那个古筝很像。


    最近也屡次有意无意地接触到古筝相关的一切。


    林芝芝笑了一下，“好，我尽量。”


    “到时候一定让你做我的观众，你不许嫌我弹得难听。”


    “才不会。”薛珊瑚的唇色苍白，脸也很苍白，但她温柔的笑容总会让人忽略这些，“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所以你做什么，肯定都很优秀。”


    林芝芝被她这话说的一怔。


    模糊泛黄的记忆重新翻涌而上。


    她第一次练习古筝时，那个教她的女老师也是这么温温柔柔地夸赞鼓励她。


    -


    “林芝芝。”


    被叫到名字时，她正捧着一个甜筒，丝毫不注意形象地啃食。


    不亚于动物园里亲密抱着竹子的大熊猫。


    熊猫林芝芝瞪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仰起脸，她的表情是吃美食被打断时，毫无反应的蒙圈。


    谢远只身站在离她不远处。


    黑色连帽衫，身长腿长。


    就是好看的脸上多出了一块不怎么和谐的纱布，让本该清冷的气质揉杂了几分无辜的清澈，不像以前那样难以接近。


    他就像是战损美人，伤得越重越好看。


    不过还是很好笑。


    林芝芝这么想着，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对面谢远的脸一下就黑了，他神情很是难看，“你笑我？”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巾，就这么按在了林芝芝的脸上，“你自己也挺狼狈的。”


    谢远的声调永远是冷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林芝芝对此已经免疫了，拿着嘴角的纸巾囫囵擦了擦，“找我什么事？”


    这句话一落下，对面人的脸比起刚刚又难看了好几分，他展示出昨天两人的聊天界面，一语不发地站着。


    似乎在等林芝芝给个解释。


    一秒。


    两秒。


    三四五六秒。


    她回忆起昨晚睡觉前和谢远在微信上的约定。


    现在已经是下午，所以谢远一早上都在等她？


    林芝芝顿了顿，“你怎么不给我发个微信？”


    谢远冷笑一声，手指往下一划。


    【您已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添加对方后再聊天】


    没有一条信息被发送了出去。


    林芝芝傻眼了，“我不记得我删了你啊？”


    “微信现在也这么容易出bug？还是说我不小心走路时碰到了？”


    不应该啊。


    林芝芝百思不解，“是不是你手滑删了我。”


    “不是。”谢远神情冷漠，显然对这件事很不爽。


    这事是林芝芝做的不对，她也没再多纠结。


    毕竟先放了人家鸽子。


    “要不，我请你吃个饭？”林芝芝眨了眨眼，“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