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氏听了，先是神色一凝。


    仔细看了看贾芸，见是无有异状，这才笑道：“看样子不是撞邪了，莫不是开了宿慧了？”


    说罢，卜氏又抿嘴笑道：“就是我儿这宿慧，开的有些晚了，想再读书科举，怕有些难。”


    这个时代，有神童之说。


    象前明张居正，少年时有神童之说：十二岁就中了秀才！


    其十三岁参加乡试，要不是被某个怕他伤仲永的官员压了一下，十三岁的张居正就能中举人，第二年十四岁就能中进士！


    这有多妖孽，稍微了解一下科举史就知道了。


    范进那种考到五十多还没中秀才的，才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张居正这等神童，在当时人的眼里就是开了宿慧。


    贾芸这一说，和传说中的开宿慧太象了。


    也怪不得卜氏波澜不惊，甚至拿贾芸打趣。


    贾芸苦笑一声，说道：“考科举儿子是不想了，但也不想再这么受穷下去，儿子想多赚钱，想叫母亲身着绫罗，头顶金钗，想有丫鬟婆子伺候娘……”


    卜氏大为动容，贾芸性格很谨慎，这些话肯定早就想过，但从未这样说出口来过。


    卜氏不禁问道：“是那府里有人欺负芸儿了？还是族里人？我到荣国府找凤姐儿说去，不行就去找珍大爷。”


    贾芸心中一阵感动。


    卜氏是不喜欢交际的性格，为了自已跑到宁荣二府去求人竟是一点犹豫也不带有的。


    “并非有人欺负。”贾芸笑道：“只是儿子不想再受穷了。”


    卜氏沉吟道：“那又有何办法？我倒是和你舅舅提过，想你去他药铺子里打杂学艺，可他说股东并非他一人，当不了这个家，现在想叫你做事一时竟摸不到门路。”


    贾芸道：“这就是儿子想说的，我梦中记得的东西不少，有一些有趣的话本，我想弄出来交给书局出售，多少也能赚点。”


    其实按贾芸的盘算，自已要的可不是赚一点。


    是要大赚特赚！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只有负面效果，还是低调为佳。


    “要是真记得，真是有趣的话本，倒是能赚些。若写的好的，一本能卖好几两银子。”


    卜氏也不是普通女子，她家里就是世代开药铺的，现在兄长卜世仁更是一个大型药铺的大股东之一。


    家里不是大富，但肯定比小康要强些。


    所以卜氏也是从小读书识字，不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愚妇。


    “正是呢。”


    贾芸笑道：“不过儿子并不是要手写书稿给书局，儿子想自已印，印的多，赚的多。”


    卜氏这一次摇头笑了，说道：“芸儿你竟糊涂了，咱家哪有钱弄那么多雕版，还要雇师傅来刻，一本书稿没有几百上千两怕印不出来，这竟是别瞎想了。”


    贾芸道：“儿子在梦里还学了一种制活字的法子，省钱省事，只要百来两银子就足够。”


    卜氏这一次真的吃惊了。


    原本是娘儿俩闲聊，渐渐的，气氛竟是凝重了起来。


    “我儿，这是真的吗？”


    贾芸苦笑道：“娘是知道我的，平素一文钱也不敢乱花，我敢拿百来两银子挥霍么？”


    “这倒是。”


    卜氏虽不知那所谓的梦中山洞是怎么回事……


    但看到贾芸眼中的坚定之色，还有对儿子品性的信任，她竟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既是这么着，我这里有压箱里的几件金饰，原是要留给儿媳妇的……你拿去当个四五十两。你再找你舅舅借六十两，什么梦中之事不必说了，就说是荣国府有新差事下来，你要借银子去送礼。”


    贾芸心中暗暗点头。


    看来，贾芸到卜世仁铺子里借冰片给凤姐儿送礼之事，就是卜氏的主意。


    说是给贾府的贵人送礼谋差事，其实风险真的不大。


    贾家的贵人只要收了礼，事情便成了。


    以荣国府的豪奢派头，随便一个差事贾芸就能赚上大几百两。


    若这礼送不成功，贵人不收。


    那差事是得不到，但好歹东西能送回去。


    可以说是有赚无赔的上等买卖。


    但卜世仁目光短浅，心性狭隘凉薄。


    居然将贾芸给拒绝了。


    此后贾芸发达，怕是也不会认这个母舅。


    卜氏也无话可说。


    自家亲兄弟，外甥最需要帮助时也不肯帮，还谈什么亲情！


    只是，贾芸心里清楚，此时却是不好和卜氏说。


    事情尚未发生，说出来只会挨骂。


    到底是亲娘舅，谁能知道卜世仁乃是不是人？


    “我听娘的安排。”


    贾芸含笑答应，没有丝毫异样。


    ……


    贾芸娘俩在后廊上住。


    这是一大排的小院组成的多条巷子，走出巷子与之相连的就是宁荣二府的后街。


    前街是主路，宽阔轩敞，气派异常。


    还有两座高大牌坊，显示着宁荣二府的富贵尊严。


    后街则是住着贾家在京师的八房族人。


    另外就是管家，执事们住在这里。


    比如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王善保家，都住后街一带。


    后廊则是沿着宁荣二府后宅区域的横廊，比如凤姐儿就是从王夫人后房门出来，从后廊往西，出角门，有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一座小小抱厦厅，过了粉油大影壁，又有一幢精巧房舍。


    这就是凤姐儿的居所。


    这南北宽夹道，是正路院大道外宅正堂和主路后宅的分界线。


    沿着这条道，各有东西路院，又附着若干个小院。


    比如梨香院。


    贾芸家住后廊的西头，又称西廊，就是这南北夹道的西边外围，在这头住的，便多是贾家族人。


    也有一些外姓闲人住附近的巷子，也算邻居。


    住这里的外人，身家反而比贾家族人要宽裕的多。


    京城居，大不易。


    贾家族人相比普通人的优势，可能就是不愁住处了。


    一般的人，买的起这里房子的，多少要有些身家。


    而贾家的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有族中祖上传下来的房子。


    这些远宗族人，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


    ……


    贾芸家的小院，东西各两间厢房，还有两间北房。


    房子说是有六间，但都是小间，低矮逼仄，加起来也就七八十平米，小院也就二三十平大小。


    院子和房子都有年头了，碎砖补砌的墙壁上攀满了绿萝和青苔。


    房顶年久失修，有不少地方是漏风漏雨。


    就这，还是族产，是公中的产业，非贾芸家私有。


    卜氏为人仔细，各处都归置的齐整，洒扫的干净。


    贾芸的房间也是干净整洁，除了卜氏打扫，他自已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没办法，十几年军旅生涯养成了注重内务卫生的习惯。


    毛巾晾挂整齐，鞋子摆放好，牙粉牙涮和牙缸都摆放的一丝不苟。


    贾家这样的贵族人家都是用牙粉和牙涮。


    贾芸家再困难，这钱没法省。


    别说要和宁荣二府的族亲们打交道，不能一嘴大黄牙。


    就是两府的豪奴也是一个个眼高于顶，都不是好说话的主。


    细节上，要慎之再慎，细之再细。


    不然那帮狗奴才嘴里绝吐不出象牙。


    贾芸住东厢两间房，一外一内，一明一暗。


    对面西厢住着个小丫头小竹，这几天感了风寒，早早歇下了。


    天已入秋很久，贾环提了热水泡了脚，上床之后天才彻底黑透，三通鼓响过，宵禁时间到，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


    是真正的安静，万籁俱寂。


    这样的生活，贾芸能过，但肯定不会舒服。


    只有宁荣二府这样的豪门，丰盛的家宴刚吃喝完，还在喝茶闲聊说笑。


    反正四处有灯，有丫鬟婆子伺候上夜。


    若是宝玉，还有十几个丫鬟伺候他，与他说笑解闷。


    屋中点着几十盏明烛，宝二爷若有了心情，还能看一会书或是写一会字。


    若是贾珍，此时还在吃喝，完事了还可以赌钱耍乐。


    要么就是和小妾们玩耍。


    这时代的差距，远比后世来的大。


    后世王校长花几百万配的电脑，性能是能吊打吊丝几千块的电脑。


    不过要开游戏峡谷相见，不也得等吊丝进了游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