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末路匹夫》
作品:《鹊物语》 男人向前走。
黑色的盔甲遍布缺口,碎屑簌簌而下,面甲左侧有巨大钝器造成的凹陷。
踏。
踏。
传说中,在遥远的他乡,有一种奇怪的两栖类动物,它们有着人的上半身和鱼的下半身。
这种生物有时会在繁衍季节上岸,它们的下肢将暂时化作人腿,由此得以行走大地,寻找可以合适的人类配偶。
可它们终究不是地上的子民,涉足禁区的后果是不知来源的诅咒。
这种类人智慧生命走在地上时,每一步踏下去都像踩在刀刃上,明明没有实际的伤口,却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即使延续种族的强大意志支撑着它们走在这残酷的道路上,每次上岸也是走一次鬼门关,会有不少人活生生痛死。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生物呢?
它们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遗落在岸上吗?
值得为此付出生命?
男人这么想着。
他只觉得自己和这样的生物一样可悲。
只是此刻,他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也没了悲伤的力气。
男人从乱七八糟的战场中走向远方。
没有友军。
没有敌人。
只有自己。
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
落日橘红色的光芒照在缺口的兵刃上,干涸的不规则血渍覆盖着坑坑洼洼的锋刃,和铁锈混在一起。
人的死状是一种很恶心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死于暴力的无声惨状。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光是看着就会呕,惊悸哑口。
尸体遍地都是。
当年和男人一起走出来的黑甲战士全员,无一生还,全部在这场截杀中覆灭。
男人的心中酝酿着一股近乎于快乐的悲伤。
他快疯了。
或者早就已经疯了。
从二十年前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开始,到他坐上御座。
过去的约定早已流逝在风中。
梦想被现实一点点蚕食磨灭。
起义,镇压,血腥,屠杀,起义,镇压,血腥,屠杀。。。
本该是早就习惯的事,现在看来却又鲜明的刺眼。
男人最开始的初衷便是要打破这绝望的轮回,奈何走着走着,又走了回来。
他突然想到了老国王被自己刺穿心脏时的神情。
那种早有预料的了然与解脱感。
现在想想,旧王也好,新王也好,净是些可悲的人,没有找到解决人们欲求的方法,无可挽回地一步步滑下深渊。
男人抛掉手中的武器,又蹲下去翻翻找找,切掉那僵硬握持着刀柄的手,将刀从泥里捡起来。
这是谁的手?
不知道。
刀上粘着的手重新落回大地。
灰尘散开。
这是谁的刀?
不知道。
抛掉。
男人继续行走,蹲下,捡起,又抛下。
诺大的战场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其实并不大。
但是走不出去。
走不到头。
道路仿佛折叠的螺旋,在时间的迷宫里滴答滴答响。
这将是没有终点的旅途,这将是一个人的最后狂欢。
一无所有的男人继续前行。
他在寻找什么?
自己的昨日?
还是杳无尽头的明天?
——《末路匹夫·十三章五节》
所谓梦想是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不追求现实,那么也就无关乎梦想的实现与否,它可以是只存在于脑子里的东西。
倘若一定要去尝试,万一死的很难看,怎么办?
不是谁都有勇气明知要死还要坚持去死,最后死的很难看的。
如果有这样的人,我不愿叫他笨蛋,我愿称呼他为勇敢的匹夫。
谁都会用理性评估形势,保存自我,理性就是这么诱人的东西。当人们看到这样的人时总是感到不可思议。
勇猛战死的匹夫比逃跑的聪明人闪耀一百倍,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超脱理性束缚,创造奇迹的希望。
历史忘却了千千万万苟且偷生的智者,智者总是隐藏在幕后,智者总是含糊其辞,遮掩面貌。
但历史不会忘记那一个个站在峰尖浪口,仰天大笑挥舞屠刀的匹夫。
蓬头垢面的男人走到一处不那么开阔的地方。
阴影。
黑夜的声音一点一滴地穿过树叶的网,滑入人的耳道。
风。
风将沾血的胡须分开,吹拂着干裂的嘴唇。
渴。。
背负着亡国之痛与一身疲惫旧伤的男人走入幽暗的林子里。
这里的树很高大。
男人抚摸这树干。
这样的树想要长成,需要漫长的时间,无人打扰的环境。
。。这样的时代也不会有人有闲心来打扰这种地方。
树多安宁快乐,它什么都不用想,只要长就行了。
可人这样封闭的独立个体,却不得不间接地收到外力影响,在囚笼里翻来滚去。
想要将梦想化为现实的这份心情与冲动。
原始本能与内心渴望共同推动的力量。
人一辈子都在笼子里棍打摸爬,不得安宁。
除非。。有一天能打破笼子,去到外面。
男人拨开树枝,下意识地想要继续向前。
树枝混着蕨类植物的枝蔓层层叠叠,一时间推不开,哪怕推开了一部分也会反弹绞缠回来。
男人一手拎着刀。
“咔嚓!”
雪白的刀光忽地亮起,劈斩开树枝。
男人迈步向前。
“。。嗯?”
他走不动了。
气力正飞快地从躯体中流失。
“什——”
一根枝蔓没有被劈开,它躲开了。
是的,那是一根筷子粗的细小树枝,它居然躲开了人类的劈斩。。
它在刀劈过来的瞬间钻到了下方,从男人左侧腋下的位置刺入。
旋转,枝条撕裂皮肉,压迫住大动脉。
树枝在男人的腔内绕了一圈,摘出来一颗比拳头略大的东西。
那是心脏。
红色的生命源头,奔涌的活态喷泉。
男人的眼睛睁得老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根树枝,覆盖着厚重黑甲的手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垂下。
树枝像是蛇一样弹起来,“咻”地收回黑暗的林间。
——“砰!”
黑色的盔甲碾压干枯的泥土,压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再说一遍。
人的死状多是很难看的东西,尤其是暴力致死的情况。
受害者会很难受。
喘不过气。
巨大的无法逃脱的疼痛。
黑暗,恐惧,以及无论多么恐惧终会到来的死亡。
死。
“沙沙沙。。”
黑暗的林子有如深邃的大海,从中钻出来一头人形的生物。
她有着一切林中生物的优秀特质,行动隐秘无声,体态优雅矫健,只是颈项上的美艳人头与身体形状有些格格不入。
黑袍下裹着的身体形状绝对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
等足目动物的鳌肢刺入泥土,一步一步,翻新内侧肥沃的土壤。
禽类的手爪中捏着一颗仍旧在搏动的心脏。
“这样材料就凑齐了。”
女人喃喃自语,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双眼微眯。
转身离开。
——“刷!——”
白色的刀光在林间闪烁跳跃而起,迅如雷霆,直斩女人的毫不设防的背后。
周遭无害的树枝纷纷舞动起来,想要阻止这电光火石的一刀。
可惜无济于事!
地上的“尸体”翻身而起的速度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起似的,突兀,无可抵挡。
惨烈的的刀光撕开黑色的布匹,轻易地刺入其中。
“啧。。”
不是实物的手感。
从地上飞起的人影毫不犹豫地向左侧翻滚过去,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植物枝干攒射,一时间土石飞溅,灰尘四起。
兔起鹘落。
男人蹲在了一处空地上,左手撑地,右手拎刀,双脚脚跟离地相抵,随时能冲向任何一个方向。
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前方,全身肌肉绷紧,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痴呆的模样?
“从最后那次截杀之前开始,你已经跟踪我三天了。。莫非你当我不知道吗?”
“假的。。吗?”
红发女人看着手爪中化作一滩血水的“心脏”,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
“无论是伪装还是什么,你都走不出这里的。”
“这里是森林!”
“永别了,我的朋友,你是我的过去,我曾经有好几年一直傻傻的想你,真的。”
倏然几跳草本植物无声无息地袭向男人,后者手腕一转,雪白的刀锋将杂草纷纷绞断。
“你想去哪里?”
魔女森寒的声音飞速逼近。
男人前冲的身体一顿,又被从天而降藤蔓逼得向后爆退十步。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男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左支右绌之下却已经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了。
苍穹天宇之下垂下的枝桠长枪编织成囚笼。
正如红发说的那样,这里是她的世界。
“呼。。呼。。。”
剧烈的喘息声中,男人从伏地的状态站直身体。
“我的朋友。。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叛乱背后也有你的指示吧?残暴的大林巫女(TheWitchofGreatWoods)?”
“朋友?你是我的朋友?”
“去他妈的!”
男人的眼睛一片血红,狰狞如鬼!
他的双腿化作一团模糊的灰色影子,如同一头狂猛的公牛发动了绝命的冲锋。
杀!
刀光若匹练,所过之处,魔化的树枝藤曼尽数被切碎成漫天抛飞的渣渣。
一如昨日,以及曾经无数次抛飞的残肢断臂。
他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男人!
不是因为他是主将,是王,是被拼死保护的对象。
没有人有资格说保护他。wWW.xszWω㈧.йêt
跨越了凡人武者的巅峰,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的强者,就存在于此。
“喝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额头青筋暴突,他的右手如同老树的根须纠缠在刀柄上,以无可抵挡的势头向前疾斩!
一步跨越七十米!
人影撕裂空气发出尖啸,酷烈的杀意扑面而来!
直斩!
这一刀无论时机还是气势都臻至完美,凝聚着一代君王,一个绝路匹夫不屈的信念!
人!
人这种自我的东西从来是只相信自己,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感觉的东西,所以就会一意孤行,所以人只属于自己。
我的朋友?
她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
——“牝!——”
——《末路匹夫·十三章六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