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回

作品:《宠娇娇

    沈敬行拧眉:“起来回话。”


    白芍刚刚磕得不轻,膝盖又疼又麻,隐约感觉一汩汩热流顺着膝头滚落,但眼下事态紧急,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借着敛秋的力慢腾腾站起来,语气焦急万分:“从前娘子感染风寒的时候不是没发过热,症状如此严重还是头一回,眨眼的功夫,人就开始说胡话了。”


    闻言,沈敬行声量更沉:“请府医看过没有?”


    “奴婢正打算……”


    “敛秋,你去。”


    沈敬行看出她膝盖受伤,行动不利索,恐耽误正经事,干脆唤敛秋前往。


    敛秋得令,把伞往白芍掌心一塞,脚底抹油似地跑远了。


    沈敬行周身的气压降至冰点,方才说过府内不得疾行,这会子关心则乱,他也顾不上许多,大步流星的前往雅韵轩。


    撑伞的小厮紧赶慢赶着也够不着他,等到地方,沈敬行官袍已经湿透。


    素来周正喜洁的人,现下鞋底沾满泥泞,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垂至脑后,满脸疲态。俨然连持重二字都顾不及了。


    沈敬行火急火燎地闯入门,这才想起自己满身寒气,不宜靠近病人。脚步堪堪停在垂落的纱幔之外,眺望里头绰约人影,询问:“大娘子醒没?”


    白芷端着凉掉的水和帕子出来,眼眶红红的,福身道:“中间醒过一回,喝完水又睡着了。”


    “还烧着?”


    “是。”


    沈敬行盯着她,眸色森然,声音里带着愠怒:“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们便是这般伺候主子的?!”


    他固然冷漠,待雅韵轩的下人们却称得上十分温和,此刻动起怒来,眉宇间冷峭的感觉愈发强烈,屋内的仆从们犹如置身冰窖,齐刷刷跪一地,个个儿耷拉着脑袋,噤若寒蝉。


    院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良平一进屋子便看见这场面,不由得绷紧心弦,躬身正欲行礼,沈敬行及时制止,示意白芍带他入内给大娘子看诊。


    眼下不是追责的时机,沈敬行遣散仆从,只留靳连珠惯用的几个女婢在屋外候着,兀自在火盆旁边转悠几遭,待身子热乎起来才走入内间。


    床幔散落,把榻上的人儿遮得严严实实,仅一截葱白似的小臂垂落在外。


    严良平隔着锦帕把脉,面色逐渐肃穆,随即返回桌前执笔写药方。


    甫一转头,意外瞧见压在砚台下面的信封,切切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严良平心惊肉跳,仿佛窥见什么了不得的辛秘,头皮一阵阵发麻。


    深呼吸调整心绪,他速速写完最后一味药材。


    白芍妥帖收下方子,急奔出门。


    沈敬行挂念靳连珠,正欲拉开床幔查看她的情况,忽又收回手,转到外间打算问问严良平看诊的结果,不曾想,开口之前先瞥见桌上的信封。


    他表情凝滞,眼底翻滚的阴霾转瞬即逝,快到仿佛是他人恍惚间产生的错觉。再一眨眼,他又变成那位清风霁月的沈尚书。


    唯恐惊扰到靳连珠的美梦,沈敬行刻意压低声量:“情况如何?”


    严良平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过那封信,据实道:“一则是夫人体弱受不得寒,二则是多思多虑所致。”


    “严重与否?”


    “所幸症状发作的早,退热的汤药服下去便可好转。”


    严良平只字不提靳连珠心头的病,沈敬行却也能明白。


    他沉思片刻,唤敛秋带严良平下去领赏银,旋即把信封从砚台下抽出来,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丢入火盆,仿佛是个不足为道的东西。接着跨步迈出门槛,沉声唤白芷上前回话。


    -


    情仇爱恨,在梦里过一遭,悠然转醒的时候彷如又是一辈子。


    靳连珠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自己睡过多久,眼睛还未睁开,最先察觉到骨头缝里泛着疼。


    她难耐地哼哼一声,这下嗓子也开始不适。


    靳连珠病中难免矫情一些,立即皱紧眉,裹着被子翻个身,伸长胳膊去摸小几上的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嗓再唤人伺候。


    岂料,竟直接撞入温热的胸膛。


    腰肢儿被强劲有力的大掌托起,唇边抵住冰凉的什么东西。


    靳连珠砸吧砸吧嘴,温热的液体顺着唇缝淌入齿间,小舌一卷,泛着淡苦的茶水尽数吞入腹中。


    咕嘟咕嘟两杯饮完,那股子要命的饥渴劲儿得以缓解。


    靳连珠徐徐睁开双眼,果然瞧见近在咫尺的一张俊秀面庞。


    深更半夜的,屋内没点灯。


    沈敬行藏于暗处,隐约可见大致轮廓,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唯有靳连珠耳畔不停鼓动的心跳声昭示着现实。


    不知是病糊涂了,亦或是条件反射,她竟然暂时忘却那些纠葛,抬起手轻轻碰一碰他皮肤,温热干燥,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回来没多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还病着,说话没力气,声线沙沙的、低低的,小猫爪子一样挠人。


    沈敬行放回茶盏,翻身上榻,拉高被子裹住两人,双臂自腋下环过靳连珠,双手交叠搭在她后腰上,以全然占据的姿态,面对面拥着她。


    这样密不透风的拥抱导致靳连珠很不适,稍稍挪动身子,试图拉开距离喘口气,却被沈敬行误认为她要挣脱,因而用的力道更大,下颚顺势抵住她头顶,呼吸沉沉:“寅时三刻。”


    靳连珠错愕:“我昏睡了一整日?”


    沈敬行微顿,纠正道:“今日是第四日。”


    “……”


    靳连珠一时之间难免神思恍然,心头泛起无尽的怅然,弱弱地哦一声:“那,想必你已知晓了。”


    问的是和离那档子事,沈敬行注意到的却只有,她竟连官人都不叫了。


    他眼睫颤了颤,掩去那抹失落,避重就轻道:“我并未允诺母亲物色良妾,吴家那边我亲去回绝了,也跟母亲讲明,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哦。”有气无力的回复。


    沈敬行稍松怀抱,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瞅她面色,试量着说:“我着人物色几座宅子,待你痊愈之后过去瞧一瞧。如若合意,咱们便搬去那边住。”


    靳连珠诧异:“你要分家?”


    “嗯。”沈敬行掖紧被角,口吻淡淡,仿佛天大的事放在他这里也有势必做成的信心。


    可靳连珠门儿清,高堂在座却执意携妻分家,传出去免不了落得个不孝的罪名。他作为沈家目前最大的指望,长辈们决计不会放他走。


    这事说出口容易,做起来极难。


    更何况……


    沈敬行不是个会为儿女情长割舍家族责任的人。左右是想哄着她把病养好,别再跟他闹腾,扰他清净罢了。


    若放在以往,靳连珠定然喜出望外,认定沈敬行情深至此,甚至因为自个儿萌生出对抗家族的勇气。


    她惯来对他心软,或许念着夫妻患难与共那则道理,真的愿意退让一步迎妾入门,以成全他们的母亲情分。事后还宽慰自个儿,只要他的心一直在她这儿就成。


    如今再一想想,只觉得这种自我感动的作派傻的要命。


    靳连珠自嘲地笑笑:“用不着做到这份上。”


    这反应与沈敬行设想的截然相反。


    他眉间蹙起:“为何?”


    靳连珠扭着身子试图挣脱束缚。可惜沈敬行看着文弱,实则力道极足,让她无法得逞。


    靳连珠闷闷地:“你且松开。”


    沈敬行不依,仍是那句:“为何?”


    靳连珠拗不过,照实说:“老夫人如此着急的让你纳妾,无非是想以吴家姑娘作筏子,日后方便牵制我在内宅掌事,也让你慢慢的转移心思,不再到雅韵轩来,好彻底架空我这个大娘子。”


    “试想,一个后半辈子都要在内宅讨生活的妇人,本就没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膝下无子,失权又失宠,当真是生不如死的。”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可谓往沈敬行心口狠狠捅入一把利刃,霎时间,血流如注。


    他冷下脸,满腹的气闷和心疼舍不得对她发作,说出口便成一句教导意味极浓的话:“你不必这般揣度我,我绝非那等为色所迷,犯下宠妾灭妻过错的人。”


    “……”


    靳连珠吐露出恁多肺腑之言,全然没想到他只注意到这无足轻重的一点。她一时无言,兀自沉默着。


    沈敬行会错意,以为她不出声代表听进心里去了,自顾自:“上回提及纳妾一事,我已与你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当真对旁人无意,不管当前还是以后,内宅有且仅有她一人。决计不会招揽其他女子,给她徒增烦忧。


    语毕,沈敬行把头埋的更低,用视线寻找靳连珠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出她真实的情绪。


    可当四目相对之际,沈敬行却突兀的害怕起来。


    靳连珠不再像往常那样眼珠亮晶晶地盯着他,而是很快别开脸,瞳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雾,睨着漆黑中虚无的一点。


    心想:原来他一直跟她讲得都是利害关系,而她却误以为这是男女情爱。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在每一次因为他的疏远冷漠暗地里发疯的时候。


    沈敬行见不得靳连珠不言不语的消极模样,捏住她下巴,略显强硬的把她的小脸转回来。


    命令似地说:“有话直言。”


    靳连珠抿了抿唇,轻道:“如若为着此事分家,你作为家主,又是老夫人的独子、沈家当前唯一的指望,他们自然不舍得指摘你甚么,只会把罪名一股脑推到我的身上。”


    “居心叵测,不贤不孝,无能无德,因为妒忌便离间婆母和官人的母子之情。这样一顶帽子压在头上,任凭我是宫里的主子娘娘都活不成。”


    沈敬行体谅她多思多虑的性子,遂郑重保证:“我会把事情办妥,定不让你遭受非议。”


    靳连珠讷讷反问:“嫁给你之后,我所受的编排、冷待还少吗?”


    “……”


    不待沈敬行开口,她又问:“和离书,你看没有?”


    “……”


    “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提。若无不妥,明儿便召集耆老们,再请一位文书先生做个见证……”


    “没看见。”沈敬行生硬地打断她。


    靳连珠纳闷:“怎会没有看见,我分明放在桌上最显眼处了。”


    说着,她挣扎着起身,准备亲自拿给他看。


    沈敬行气闷到胸口疼,没控制住举止,伸长胳膊一把将她揽回怀里,虎口掐着她的细腰,眼底藏着凶恶,语气罕见的泛起微小波澜,但听起来还远远算不上失控:“有事说事,休要拿和离作筏子。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受姿势所迫,靳连珠仰面看着他,满头青丝铺开在枕头、薄衾上,粉色白皙,眼波似水潺潺,唇色不如往常红润,透着病恹的娇气。


    见状,沈敬行心脏的滞痛感更甚。


    他疼惜她在沈家惶恐度日、心神都倍受煎熬,不惜与耆老们当堂撕破脸,也得带她分家。


    不出半日,这等家宅私事就传到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御史台那几个古板老头合起伙来狠狠参他,言语之下大有让官家治他一个私德有亏的罪名。


    官家大惊,退朝之后单独留他聊许久,沈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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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只说是他一人的主意,家中娘子病得厉害,到如今还未清醒,并不知晓此事。


    袒护的意味明了。


    气得老夫人甩他一巴掌,扬言要与他断绝母子关系。碧波轩这些日不断有老夫人身体抱恙的消息传来,企图逼他心软就范。


    沈敬行亦不改分毫。


    老夫人身后尚且有沈家、葛家的族老相护,靳连珠在皇城就只有他可以依靠。若他轻易退让,令她寒心不提,难保他人见到她无依无靠的,不会生出怠慢轻视的心思,趁他不在的时候更加肆意的欺负她。


    沈敬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势必要付诸行动。


    因为照料病中的靳连珠不得空,他便差遣敛秋、拂冬代为挑选宅院。之后他筛掉很不合适的,留下的两座,只等她身子好一些,实地看过再拍板。


    靳连珠昏睡多日不晓得他的所作所为,当然,他也没想拿到她的面前说道。可是,她怎么能,刚醒就与他谈和离。


    和离二字代表甚么,她究竟掂量没有。


    谁家夫妇一闹别扭便提分开?


    未免忒不知轻重。


    须知,一语成谶。


    不吉利的言语不能乱讲。


    可痛归痛矣,沈敬行更多的则是茫然。


    他向来把待人处事比喻成考试,遇上题目,依照要求逐步作答便是。从未出错的法子如今却在最重要的关节上出现意外。


    沈敬行自认为给靳连珠交上一份满分的考卷,却发现自己落笔初始就偏题了。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另一种解题方法,难得的表现出束手无措。


    沉吟半晌,他涩涩开口:“所有事情都差不多办成了,这才说与你听,并非说空话唬你玩。”


    靳连珠垂落眼睑,不再看他。


    声音娇柔且郑重地道:“我说和离,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是耍小性子想要你哄……老夫人和我娘家人都允了,只待与你讲明之后,在耆老们的见证下签完一纸和离书,报给官府便可以归家。”


    沈敬行本想心平气和的解开误会,却被靳连珠冷不防的一番话狠狠中伤。


    且不论,她上次送他的时候还恋恋不舍,掩面啜泣,一副相思情切的模样。再不论,他这个做官人的,竟然最后知晓此事。


    她怎么能不考虑和离的严重性,只因一时怄气,就草率的把这件事捅到老夫人面前。


    至于她的娘家人。


    靳家人远在淮州,信笺往返少说需要两月,短短几日,岳父岳母从何得知她要和离的事情。


    如今在皇城的,能称得上靳连珠娘家人的,有且只有靳子骞。


    提及此人,沈敬行很难不多想。依照老夫人说得,若是当年沈家的婚书晚送到一两日,恐怕靳连珠便要招靳子骞做赘婿了。


    怨不得靳子骞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待靳连珠却有些超乎寻常兄妹的热切劲儿。也保不齐,这回就有他在其中搅合。


    沈敬行不愿以最恶之心揣度旁人,可他实在忍不住。


    靳连珠口口声声要与他和离,连和离书都提前写好,只等着他签字。她不理会他的示好,也不愿意正眼看他。他们躺在一处,可她甚至连一声官人都不叫了。


    分开短短五日,靳连珠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此乃前所未有的情况。


    偏偏,沈敬行无计可施。


    饶是他往日再清醒理智,当下也难以遏止落魄和恼怒。


    他压着眉,周身气压霎时将至冰点,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


    人甫一走至门边,身后立即传来娇娇怯怯的声儿。


    沈敬行以为她要挽留,心弦一松,当即就在心中暗暗劝解自己:娘子在病中难免性子娇纵,为夫者应该耐心倾听、悉心照料,不该与娘子斤斤计较。


    一面想着,步子便有返回内间的征兆。


    紧接着,床幔内传来靳连珠的轻咳声儿。


    “赶明儿起,我便张罗着下人们收拾物件,四五日光景就足以收拾妥帖了。然后再写一封和离书,连带物品清单一并让下人送至书房,若无错,你得空就把和离书签了吧。”


    沈敬行被这锥心的话刺得呼吸不畅,虽面无表情,实在体内掀起惊涛骇浪,黝黑瞳仁里结着冰霜,烧着幽寂的怒火。


    他没应她,抬脚径直离开。


    料峭寒风吹得两扇门撞上墙壁,哐哐作响,刺耳响声划破寂静黑夜。靳连珠吃不住这样寒冷的天儿,一股冷风灌入肺腑,呛得她趴在床榻上咳嗽不已,想唤人关门都不成。


    而本该离开的人实际上根本没走,先把厚厚的棉絮帘子遮掩好,再把门关的严严实实,同边儿上守夜的敛秋说:“吩咐小厨房煮一碗梨汤,把房内炭火烧得旺一些。”


    不多时,内间亮起灯火。


    靳连珠饮下梨汤,暖烘烘的被子一裹,很快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轻如羽毛般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弄得靳连珠不安生。她挥手想赶开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腕子却在中途被擒住,重新塞回被窝里,轻柔的呼吸也变成小力的啃噬。


    靳连珠困得厉害,不愿睁开眼,皱起眉迷糊地哼哼:“官人……”


    伏在上方的人影一停,发丝贴着她的脖颈慢慢滑落,顺势跟她挤在一个枕头上。胳膊则隔着被子揽住她,体贴的把胸膛送上去让她靠着取暖,像是单方面原谅她今晚狂悖的行为举止。


    翌日天亮,靳连珠悠然转醒,想起昨夜依偎着熨帖的温度,她伸手往旁边摸去,只剩一片冰凉。仿佛那些感觉只是她梦中的幻想。


    此后一连五日,沈敬行再没踏入雅韵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