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作品:《南都乃我掌中之物(探案)

    阿九没有回话,将胡碟的话还给她:“我没有名字。每个人心中都有考量,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


    胡碟很少吃瘪,这回却也无话反驳,“行吧。”


    阿九竟说自己没有名字。


    名字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它影响着你,有时你影响着它。有时感到它是你,有时感到你是它。


    云逸杰这个名字,其实是她给自己起的。


    那时她想请母师给自己起个名字,母师却说,名字是对你的期许,你给自己起名,许个愿吧。


    所以她叫云逸杰。母云山的云,逸群绝伦的逸,生当作人杰的杰。她前往南都科举,又为官查案,几乎觉得自己如同这个名字一般了。


    后来她失望离开禹城,来到了莲县。那时她的心里一团糟,宁康坊妇人的举动、禹城失败无措的一次又一次,搅得她难以回头。


    是以她为躲避赵家追踪时选择了化名为胡碟,昔者庄周梦为蝶,快意翩跹,安得自在,那时又希望自己过得轻松一些。


    有时候云逸杰这个名字会和胡碟这个名字打架,她在一旁观着,却觉得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她都是她,她的决定和选择,从不会因为名字而改变。


    所以那时她并不急着问郑光浴的名字。在她心里,郑大姐的样子一直是清晰的,那么叫什么名字反而都一样了。但若是有人不甚在意,那时名字反倒成了一道必须示人的疤痕,是被诅咒划伤的疤痕。


    她抬头看了一眼高楼般险峻的乌云,心里有些堵得慌,总觉得被她忘记的是件大事。


    南都的女子,眼神都幽怨又胆怯,她试图帮助过的不下百余,却没有一次成功。


    而郑大姐,无需她帮助便自己挣扎着逃离,实在让她惊喜。


    郑大姐为何不一样?也许她可以在这里慢慢接近答案。离开南都,有赵家的秘密,有想要的答案,果真来对了地方。


    她应当是很高兴的,也的确很高兴,因为失望而颓废灰暗的心空也好似开朗了起来。


    也许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都藏在南都高楼之外。这样一想,好像南都那些高楼都成了虚无缥缈的云。


    也许早该放下所谓读书人的抱负离开南都,亲自去看看人间。


    她陷入思索,不经意间便已走回了天香客栈。


    她早已将包袱收拾好,叫阿九帮忙带下来,她独自站在楼下马车旁等她们。


    谢明乾从街那头走过来,满脸笑意,胡碟远远见了,便知晓他这趟去官府是何结果了。


    “敏理。”谢明乾走近些,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我将那红布和风筝交给了官府,还将山上鬼影的手法告知,那王县尉说,即刻便全城搜捕,将那高手揪出来。”


    “嗯。”胡碟道,“可是这样的话,官府要抓人,莲县便会戒严,这样一时半会儿还是开不了城门,我们还是走不了。”


    “是,你猜的没错,王县尉也是这般讲的。”


    “那你有按照我教你的说么?”


    “说了,”谢明乾挑眉,有些小得意,“我照你吩咐的,给他出谋划策。告诉他,这样的高手,一般人是很难抓住的,如果直接将周家和这高手的事公布,再全程搜捕,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假装案子已经结了,将城门打开,使个障眼法迷惑对方,让其放松警惕,再从周家下手,这样一来就容易多了。”


    “嗯,做得不错。”胡碟点头道。


    “多亏敏理聪慧,”谢明乾道,“那县尉十分感激,还说想请我喝酒,我说这都是我兄弟的功劳,他便说要请我二人都去喝酒,我想着好不容易开了城门,着急回去,就回绝了。”


    “嗯。”胡碟看向走出客栈下台阶的阿九、破山还有刘庆,接过阿九帮她拿下来的行李,道了声“谢”,而后对几人道:“走吧,咱们这就出城。”


    谢明乾正欲抬脚上马车,倏然想起些什么,转头对胡碟道:“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吧,要不咱们明日再启程?反正也不差这半日的。”


    胡碟见黑云越压越低,凉风刺得鼻尖隐痛,心里惴惴的不踏实,总想赶紧离开,恐怕要错过什么。


    “你不是性子最急么,怎么现在不急了?”她没回答,问道。


    “我在学着别那么急,急不出什么结果。”谢明乾想起那日猪肉铺前火急火燎绑了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就现在走,我没事。”胡碟收回看向天边的目光,上了马车。


    还是同来时一般,破山和阿九赶马车,谢明乾和胡碟坐在车上,只不过多了一个刘庆,多少有点挤。谢明乾让出些位置给刘庆坐,自己死命往胡碟这边挤,腿挨着腿。胡碟感到腿上的温热,转头看了他一样,没有说话。


    “怎么了?”谢明乾问。


    “无事。”


    “真的么?你脸色不太好。”


    胡碟不解:“我不好么?”


    谢明乾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你脸色有些发白。”


    胡碟抬手贴上自己的脸,手掌冰凉,脸颊温热,与平常无异,道:“没有。”


    她听见自己胸腔的响声,有力、饱胀,却又有些迟缓,像个着急赶路连滚带爬的跛子,又觉得自己此话稍显虚假,找补道:“这里头闷,有点喘不上气,走远些便好了。”


    “好。”谢明乾得了答复便放下忧心,抬手为她掀起侧边的小帘子,透些风进来,“这样呢?”


    凉丝丝的风打在胡碟脸上,叫她深思清明不少,“好些了。”


    “那便好。”谢明乾想将帘子全部收起来,又怕冷风太多,胡碟又会受寒,只好一直将手放在窗口,轻轻掀开一条缝。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行至城门处便要检查路引,几人都下了车。


    山雨欲来风满楼。


    胡碟拦住一缕翻飞的额发,白袍纷飞差点倾倒,蹙着眉对谢明乾道:“恐要下雨。”


    谢明乾以为她怕受凉,诚挚望向她那双在风中抖动的柳叶眼,道:“无妨,若下雨,我为你挡着,若受凉,我护着你,你是我千托万请请来的,我定保你无虞。”


    胡碟眸光不定,渗出些许涔涔的冷汗。


    不是,不是伞,也不是人,雨要下,谁也挡不住。


    她攥紧衣摆,明明没有任何不适,却为何如此心慌呢。


    检查完路引,天边暮色已侵袭,顾不上这么多,她抬脚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走上官道便开始提速,胡碟坐在窗边,掀开帘子盯着天边黑云出神。


    想起方才谢明乾为她掀起帘子吹风,她突然发现走在这山路上,怎的没有风吹进来了。


    她这才发现再次上车后,她和谢明乾坐到了与先前相对的方向。难道这风一面有,一面没有?


    “停一下。”她有些犹豫道,“停一下。”


    “停一下!”谢明乾转头对着车头喊了一声,前面的人听见,勒马停车,马蹄声哒哒,车身摇晃着停了下来。


    胡碟见谢明乾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便道:“我想下车吹吹风。”


    “行啊,也好松松筋骨,活动活动。”刘庆也附和道。


    谢明乾道:“好,那咱们下去。”


    胡碟下车,见此处山势渐陡,山路两边,一边是嶙峋的山石,一边是空荡的悬崖,踩一脚,落石下跌。


    谢明乾站在她身旁,不由分说将外袍解下来给胡碟披上,道:“你出汗了,小心着凉,披上我的衣服。”


    胡碟揪住肩上的一小片衣角,没有拒绝。


    这浅杏色的外袍嫩如春笋,料子轻柔细滑,雪白的绣线走针细致,像一幅恬淡的雪景松原。


    料子虽轻,然谢明乾九尺身量,宽大的外袍难免往下坠,胡碟细长的指捏住两襟,欲往上提。


    却没想用力稍过了些,劲风一袭,顺势将那外袍似剥笋衣似的撕走了。


    她伸手去够,却被谢明乾一把摁住:“小心!”


    胡碟被拉住,倒是没滚下去,只是往下一看,那衣服似泥入大海,往山下飞去,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只这电光火石之间,胡碟发现有些不对……


    不对在哪儿呢?


    胡碟问:“刘庆,这山间的风,是一直往山上吹的么?”


    对,就是风的方向。她们去了玉迦山两次,都是在晨间,那时鬼影是从山下往上飞的,而现在天黑了,刚才谢明乾的外衣却是往下飞的。


    刘庆道:“非也非也。风的变幻也是极为诡谲的,在山间往往是白日往山顶上吹,夜里从山顶往下吹的。”


    “玉迦山也是吗?”


    “我之前观察过,玉迦山也是这样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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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没错了……”胡碟若有所悟,喃喃道。


    那时候——


    她站在山上,面朝山下的方向,看风筝往上走,她的发丝也被吹拂着往后。而如今却完全相反,就是因为昼夜之不同。


    山间风向会变,到了晚间,会自动将风筝送下山,白日又送上山,所以无需人力一直维持,风筝自己便会动。而玉迦山名声在外,没人会在夜间上山,她本欲在晚间上山查探,正是听了刘庆的建议又考虑到玉迦山的凶名,便错事了发现这线索的机会。


    这案子,将山间朝暮变幻、鬼怪传说、人心之惧都拿捏到了极致,处处设下陷阱,若非郑大姐坦然相告,恐怕胡碟也只能猜出一半的手法。毕竟人可以不怕鬼不怕怪,却如她一般,不会不惧山林间的法则。


    没人敢在夜间进入玉迦山,所以没人能发现这手法。


    那风筝挂得很高,要轻功才能攀得上,早早上山的人在昏暗中根本看不真切。


    就在昼夜交替之时,阳光乍现,阳气满溢,风移筝动,大雾散去,风筝才会动起来,才会变成鬼影。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下午想出来的计策。


    阿九跳下车,听了这番对话,也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


    谢明乾等人不明就里,问道:“这衣服丢了应当捡不回来了,不妨事的,你们面色怎么如临大敌呀?”


    胡碟轻笑,正欲与他解释,却感觉耳边一下撕开了个口子,一阵喧闹声冲过呼啸风声的围剿,灌入耳中。


    “小娘们儿,你还赶跑!”


    “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老子今天就要砍死你!”


    胡碟抬眼看向谢明乾,想问他听见没有。


    谢明乾了然点头:“我听见了。”


    “破山,阿九。”谢明乾小声对前头道。


    胡碟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声音来的方向。


    破山听见动静,也寻了寻,忽的拍了拍身旁的阿九,一面低声对胡碟道:“在下面,我们刚刚走上来的那截路上。”


    胡碟当机立断:“折回去。”


    几人也并不迟疑,弃车步行调转方向。


    携刀带剑的几人皆严阵以待,缓步前行,破山和谢明乾打头,阿九守在胡碟身旁,刘庆跟在最后头。


    近了,近了,踩到枯枝“咯吱”作响,嫩草枝叶在鞋底飞溅。


    “轰隆”


    电闪雷鸣,那对峙的两人身影显现!


    那女子的背影瘦弱,衣衫被荆棘刮破,似随时会折腰的独木,青丝凌乱,像滚落四散的毛线球,像野风揉碎的杂草。


    她对面是一个磨牙凿齿的壮汉,鼻孔张大喘着粗气,恶劣又狂暴,手里提着一只大砍刀:“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无数道贪婪、虚伪、将人撕碎的,鬼火般的目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求求你们,我真的不是自愿的……我可以赔给你钱……”


    那女子转过身,跌跌撞撞扑倒在地,干裂的嘴唇,满脸的泥泞。


    她的泪水,像雷霆电火之后烧荒原野,一滴开天辟地的甘霖。


    “轰隆”


    一道闪电照亮泪水涟涟,干涸沟渠里的黄土,迎来了新生。


    那道雷直劈到心上,胡碟看清了她的脸,倒吸了口凉气。


    是许梅香。


    她身后锈迹斑斑的砍刀又长又利,比胡碟杀猪的那把刀威风。


    持刀之人同样又快又狠,咔嚓一下,直击许梅香的肺腑。


    胡碟抬手胡乱去扒阿九,阿九回头与她对视的眼里,是同样的恐惧与错愕。


    她张开嘴急急想把话语从嗓子吐出去,想叫人救她,却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伸手去抓,只捞了一把空。


    近在咫尺,为时已晚。


    胡碟脑中嗡鸣,血气上涌,头直直往地上砸去,谢明乾回神,飞身将她捞起。


    她半靠在谢明乾身上,奋力撑起眼皮,一下又一下,头越来越沉。


    雷电映照那地上汩汩的血流,在泥浆与黛青的杂草间,鲜艳无比,红得刺眼。


    泥土青草和雨滴的味道捂入鼻,胡碟感到一阵窒息,仿佛回到被饿得昏死过去的那个雨夜。


    她奋力撑起眼皮,看见那喷溅不止的猩红,如命运一般狂妄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