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李乐绪离开后。


    傀儡线从紧闭的房门口收回，木板上密密麻麻的傀儡线散落一地，程缚之坐在最中央，手上放着一个小白瓷瓶，他动作迟缓地将瓶盖打开，不料瓶中药丸落地，零零散散几颗滚落四处。


    他正想伸出手去接，却发现双臂如同机械一般僵硬。


    窗外的光落进来，照在少年那截露出的手上，一片又一片的裂痕提醒着程缚之，这症状又加重了。


    往窗口撇过一眼，黑蒙蒙的天空中，仅有残月疏星。


    并非朔月，也开始傀化了？


    苍白的皮肤逐渐裂开，形成不同的纹路，如同藤蔓爬满了他的全身，四肢关节处也不似活人，而是几个精巧细致的人偶关节……


    一段半死不活的傀儡线终于为他送上一粒药丸，少年咽下后周身泛起白光，灵力渐渐恢复。


    皮肤也一寸一寸被药丸中的灵力滋补，又复原到原本的样子，僵硬的身体开始重新柔软。


    人偶又有了生气。


    一颗又一颗，程缚之机械地不断咽下鲜红色的药丸，直到瓶中的药丸都被吃尽，却还剩下一截小腿没有复原……


    不够。


    程缚之皱眉，可白瓷瓶中空无一物。


    他转头，目光沿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脚下的傀儡线躁动着，追寻着那股气息叫嚣着。


    不够，还要。


    ……


    为什么赵府那么多灵异事件？


    为什么倒霉的老是她？


    李乐绪僵硬地往下看，那节手是只断肢，苍白中又混着黑乎乎的斑，死死抓着她的脚不放。


    周围阴风阵阵，她被施了定身咒，浑身动弹不得。


    只见那口井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十步开外，井口又伸出一截灰白的手来，慢慢地又冒出一个黑黢黢的头，它抬起脸望她，双眼流出黑色的泪，一步一步向着李乐绪爬过去。


    “吃……你，就完整了……”


    “吃……”


    黑漆漆的嘴张开，一股难闻的味道袭来，又是几道黑色的汁液往下滴落。


    蜘蛛精，赵小姐，怀怨……还有这水鬼，怎么都往她身上扑？


    她是什么妖鬼万人迷吗？


    李乐绪看它那丑样，混着怪味儿，简直是视觉与嗅觉双重打击，她恶心到快把晚饭都吐出来了。


    下意识伸手捂嘴，却发现自己的小指竟然可以动！


    她眼珠往下瞥过，一截白线绑在小指上，周围浮现着极微小的灵力波动，那缕线也若隐若现。


    这线看着眼熟极了。


    程缚之什么时候绑上去的？


    先不管了，李乐绪颤动傀儡线，心里祈祷着，突然线上冒出一大片白光，断肢接触到那光，像是触电一样，被灼烧冒烟，一瞬间松开了。


    痛感好像可以传递给水鬼本体，它也吐出一大口黑色的，发出腥臭味的水，痛苦地朝着她嘶吼。


    好机会！


    李乐绪趁此赶紧开跑。


    她拼了命的往前逃，风刮过耳边嗡嗡作响，可周围黑漆漆的，赵府现在安静的像没有活人。


    周围早该亮起的灯笼，远处货郎的叫卖声，丫鬟婆子的嬉笑打闹声，通通都没有。


    穿过一个门洞又是一个门洞。


    身后的水鬼还追着她，不断发出“嘻嘻”的声音。


    简直是鬼打墙了！


    李乐绪又绕到一出鹅卵石小道上，凸起的石子绊倒了她，那只断手弹在了她身上，她嫌弃地将断手甩开。


    下一秒，瞬间阴冷感袭来，再回神，一只黑灰色的庞然大物抱住她的腿，将李乐绪整个下裙都沾湿了。


    “抓住你了，嘻嘻。”


    漆黑的大嘴张开，它对着她来了一个诡异的笑，然后又是一口腥臭腐朽的液体喷在李乐绪胸口。


    啊啊啊啊——


    她在心底大叫，然后想也不想，抓起手边的一节枯木棍子，使劲挥过去——随后砰的一声，有重物落地。


    李乐绪睁开眼睛，水鬼已经被千丝万缕的傀儡线拉到远处甩开了，眼前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程缚之站在她面前，白衣上的熏香都快被她身上的味儿串没了，可他却没有一丝嫌弃。


    少年悦耳的声音响起：


    “李姑娘，你的手又伤到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手掌被枯木上的刺划破，流出的血染红了小指上的白线。


    火辣辣的疼从伤口处传来，李乐绪浑身腥臭又湿冷，剧烈的运动后，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完整，


    “咳咳咳——”


    明明是系统捏的身体，却虚的和她本体一样。刚刚那段逃亡比八百米冲刺累多了。现在更是，连肺管子都像被人扯出来一样难受。


    “多谢，程公子。”


    程缚之蹲下身来，用手慢慢擦干净李乐绪脸上、手上的污渍，又从怀里拿出一瓶创伤药，打算为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这次的伤口比上次严重，却不见半分血迹下落，都晕开在傀儡线上了，白线变成了红线，而红线一直延长到少年手中。


    少女脸色更加苍白，而程缚之的状态却比之前好多了。


    天生灵体，果真厉害。


    他倒下药粉，痛的李乐绪龇牙咧嘴。


    “嘶——”


    “这点小伤，没有必要包扎的！”


    “公子还是小心那水鬼……”李乐绪话音刚落，就见被傀儡线缠住的水鬼，此刻又被高高举在半空，几千缕傀儡线散发着红光，疯魔般撕扯着那团肢体。


    水鬼的身体被越扯越大，越扯越薄。


    啪地一声，破了。


    空中像是下了黑色的雨水一样，水鬼的碎屑和残肢小块小块的往下落，四周的植物叶片上都沾满了尸块。


    而程缚之白衣上未染分毫，脸上还带着从容笑，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


    “它起不了波澜。”程缚之回她，却没有停止摆弄她的手。


    不一会儿就为李乐绪包扎好了伤口。


    而手上的红线还系在小指上，随着灵力波动，也隐隐发出红光。


    李乐绪看着他，“程公子，这是你的傀儡线？”


    “是。”他答。


    “哦。”


    “要取下来吗？”他问。


    “不要。”


    程缚之哑然失笑，看着少女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开口，“不问问吗？”


    “说起来这条线也救了我，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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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话，这线是用来追踪的？方便公子时时刻刻关注我的人身安全？”


    “程公子是在关心我？对吧？”


    少女眸子黑亮，也笑着看他。


    “……”


    看他不知如何回答，李乐绪觉得自己扳回一局，这场比拼尴尬的大舞台上，她终于把脸皮练厚了！


    程缚之顿了一下，很快开口道，“确实如此。”


    他将灵力注入少女手上系的傀儡线，线上光芒绽放之后，又消失透明了起来。


    “姑娘试着感受一下，只要使用灵力，百里之内我们都能感受到彼此。”


    说着程缚之举起他的右手，小指上也有一缕傀儡线，他用灵力催动着线，而下一秒李乐绪就能感受到同样的位置，傀儡线在牵动她。


    “李姑娘不是修习之人，与我们一路必然满是凶险，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程缚之还没解释完，李乐绪就试着狂甩小指。


    果然看见少年那只小指也随之而动，真的是双向的，他没骗她。


    然后她就对上少年的死亡视线，只能找借口岔开话题，“对了！这招有名字吗？”


    “还未取名。”


    “程公子！不如就叫‘一线牵’吧！”


    “百里的距离，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知晓，全靠这一线牵。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合适它？”


    李乐绪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称呼。


    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都绑了红线了，攻略成功还会远吗？


    不管程缚之出于什么目的盯上她，反正攻略完就走，不带怕的。


    “李姑娘聪慧过人。”程缚之笑意更深。


    周围的景物渐渐透明，一瞬间，他们又回到李乐绪的客房前了，那口井也回到了梨树之下。


    果然是鬼打墙，她几乎都没离开过客房外的走廊几步远。


    水鬼的碎屑散落在四处，有白的，灰的，黑的混在一起。李乐绪细想，这里面甚至有些手指，脚趾，或者肝啊肺啊都掺和成一堆。


    又想吐了。


    一张带着嘴的碎片还在张口乱叫，“碎了，又不完整了……”


    “都怪你们……”


    光芒一闪而过，带着嘴的碎片又被傀儡线抽打成了更碎裂的碎片，一时间，周围安静许多。


    李乐绪提着湿漉漉的脏裙子，裙子上的味道过于难闻，她皱眉，这裙子不能要了。


    “这是什么味道？这水鬼臭的太别致了！”李乐绪吐槽。


    “像是尸臭又像不是……”程缚之仔细思索，对着李乐绪说道，


    “但姑娘身上有股墨水味与腐烂味。”


    程家家教严明，程家子弟皆文武兼修，程缚之自然对墨水味极其熟悉。


    “墨水？”她喃喃自语。


    “墨水！”李乐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拧干了裙子上的污水，跑上前观察了一会水鬼的身体碎屑。


    它们正在四处蠕动着寻找彼此，试图将自己再拼起来，可试了又试，都没有成功。只要碎肉粘连在一起，傀儡线就会又把它们撕开，乐此不疲。


    李乐绪用棍子挑开一块儿，翻开看了看后又喜笑颜开，又拉着程缚之过去。


    “程公子！快过来，这有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