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罪者轮回

作品:《总有向导想要治愈我

    失联,是污染区的常态。


    可真当人失联的时候,酒时还是措手不及。


    “我们再等等看,还是下去看看?”


    柏瑞安向酒时征求意见,她这会儿脑子不清不楚,哪儿能回答。


    在变幻莫测的生死战场,决策需要当机立断,要是晚一秒,可能葬送的就是别人的性命。


    这就是作为掌握决策权的人权力,也是责任和压力。


    可事关性命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决定。


    人


    去了万一又搭进去一个人怎么办,如果不去,原本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就没了。


    “我下去吧。”


    古洛依替酒时解了围。


    她解开了安全带,不用酒时回复,就擅自做主安排了自己的任务。


    酒时立马解了安全带,跟了过去。


    古洛依站在后舱门的位置,正在穿戴伞包。


    看到她这样,酒时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们一言不发地站在各自的位置。


    “我没有让你这么做。”


    “我知道,我自愿的。”


    说实话,酒时卑劣地松了一口气。


    古洛依扣上胸前的最后一颗系扣,拿起舱门口的对讲机:“我准备好了,可以开舱门了。”


    她摘下眼镜,塞进胸前的口袋,深邃的眉眼英气锐利,释放出了她骨子里的那股攻击性。


    长期风吹日晒的皮肤上印着浅浅的褐斑,很自然,也很有原始的野性。


    为了防止再一次找不到人,酒时特意将伸缩绳系在她的身上,“这根伸缩绳一共5000米,如果绳子到头了你还没有找到人就回来,明白吗?”


    “明白。”


    风灌进来的那一刻,酒时的短发凌乱地挡住了视线。


    嘈杂的风声吵得耳膜发痛,人声被悉数吞没。


    只有在可能不被听到的时候,心思内敛的古洛依才说出了心里话:“我现在不恨异种了。”


    她看着酒时,似乎在回忆过去的经历。


    从她的表情来看,很凝重。


    酒时心慌地扯着嗓子大喊:“你说大声点!”


    古洛依的嘴巴没有再动。


    她站在甲板的最外沿,露出罕见的微笑。


    经历了这些事后,古洛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问出单纯问题的酒时,在那个时候已经站在了终点。


    这场跨越百年之久的大战,叫它保卫战也好,防御战也好,甚至是侵入战也好,每个受害者都是犯罪者,每个犯罪者又都是受害者。


    这条危及所有人的可恨锁链,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形成闭环,仇恨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酒时站了出来,用微弱到可笑的力量设法打断。


    而她成功了。


    古洛依是衷心地祝由酒时好,希望她能赢,就像自己说的那样,这些想法全部都是自愿的。


    没有人能怀疑酒时,也没有事情能阻止酒时。


    如果有,古洛依会愿意替她解决。


    微笑别过后,古洛依纵身越出舰艇。


    **


    红点闪烁了两下,又消失了。


    三十分钟过后,屏幕上依旧什么都没有。


    一连失去两个人的消息,酒时这心底的鼓声越来越响。


    作为任务的发起人,干等着没动作也不是个事儿。


    柏瑞安举手,说想要去探探情况。


    她双手环抱着,低头垂目,眼皮很长时间才眨动一下。


    嗡嗡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酒时还成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


    柏瑞安手都举酸了,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他瘪嘴,把手降到胸口的位置,疑似最后的倔强。


    酒时开口了:“我去吧。”


    “你去?”魏紫珊靠在船壁上的背挺了起来,“万一你也失联了怎么办?”


    “那你们就回营地,将所有人转移到核心大陆,污染区也别治理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要是不甘心,那就好好研究一下地外星球,造个宇宙飞船跑路。”


    留下遗言,酒时从后舱的隐藏柜里取出降落伞包,背在自己身上。


    她的语气,她的行为都在告诉他们,她没有在开玩笑。


    魏紫珊震惊过了头,常年温和的消失得无影无踪:“酒时?”


    对讲器贴在酒时的脸侧,离唇瓣仅有吃咫尺的距离。


    她吐出紧张的呼吸,用清晰冷静的声音命令对讲器里的人:


    “郁闻安,把后舱的门的升起来。”


    魏紫珊扒住酒时的手:“你冷静一点,他们只是失联了,不一定出了事儿,我们可以再等一等。”


    “我很冷静。”


    酒时的传声器还按着,他们的对话被驾驶舱的郁闻安听了进去。


    “注意!目前已进入自动驾驶状态。”


    郁闻安从推开的舱门中走了出来,让这场讨论的中心又多了一个人。


    而后舱的门依旧处于紧闭状态。


    酒时有些不满:“我让你开门,你怎么出来了,驾驶舱没有人可不行。”


    “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郁闻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忧,还有些不安,“污染区我们可以不探,把他们救上来我们就走,一起去核心大陆,一起离开这颗星球。”为什么要用“你们”将她自己排除在外。


    别的人不知道,但郁闻安的安定感绝对来自于酒时,若是她动摇了信念,他那些建立在酒时身上的信心也会随之动摇。


    可酒时又不是神人,她也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一知半解,再充分的信心也会因世界的不确定而变得渺茫。


    可她还是愿意去冒险。


    她愿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中,重新捡起那份经常丢失的信心,重新捡起一往无前的勇气,去让这片未知大陆纳入人类的已知视角。


    “郁闻安,我总是把活着当成天大的事儿,在很多危险时刻,需要顾全大局的时刻,我总是想着独善其身,可我从未做到过,最后总是有人会被牵连进来。”


    “不应该这样的。”酒时说一句话,都要缓好久的呼吸才能继续说下一句,“我不能因为这个结果可能对大家都好,就让大家按着我的想法走,理论上说,我想做的事儿受益人有且只有我,我想拯救世界也只是因为我想拯救我自己,我从没想过拯救所有人。”


    她很自私,也很怕死,所以有人愿意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风险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会松一口气。


    “现在,我要去拯救自己的小命。”


    酒时的指关节扣响了后舱门,示意郁闻安去开门。


    没有人天生勇敢,只是他们愿意搭上自己的一切,在每一次可以退缩的时候选择往前走。


    “你们应该坐享其成才对。”她笑哈哈地把严肃的气氛赶走,“不要搞得只有我一个人道德低下嘛。”


    只有酒时笑得出来。


    没人支持酒时,也没有人反对酒时,就像她说的那样,从头到尾都是酒时想做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他们怎么开口?


    郁闻安又一次被她的话击中了心脏,他完全拿她没招儿。


    作为拖她下水的元凶之一,郁闻安理想中她就该是这样;可作为一个不纯粹的爱人,他又不希望她这样。


    最终,长服款款的人来到酒时的身边,携着无奈的温柔,将两管向导素塞进她的手心:


    “注意安全,我等你好消息。”


    这个时候,郁闻安只能选择相信她。


    “会有的。”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酒时背着包,抖着两条腿在舱门边站了一会儿。


    舱门升起的时候,那道害怕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跃进苍茫的天地。


    风吹痛了眼眶,酒时本能地眯起眼睛,流出泪眼。


    但当脚下的茫然大陆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对这片陆地的无端猜测也迎来了终结。


    简称,不再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所以跳入未知的领域也没有那么糟糕。


    云层之下,没有异种成堆,也没有恐怖风暴,天地一统的白,祥和得犹如梦境。


    酒时从伞片中爬了出来,从飞舰上垂下来的伸缩绳从她眼前经过,一路伸入混沌的白色雾团。


    看样子绳索的另一端还没断开。


    她试着拽了拽,绳索绷得很紧,就是不知道绳子的另一头系的是不是古洛依。


    浓厚的白雾围绕着酒时,她走在软弹的地面上,犹如走在一只巨物的肠道中,湿黏,阴冷,刺入骨髓。


    地面没有留下脚印,也没有留下异种过境的痕迹。


    除了一根看不到尽头的绳,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剩下。


    酒时抓着绳索,一心向前。


    走了很久,气息开始变得沉重,湿冷的雾气刺痛了鼻黏膜,她皱了皱泛红的鼻尖,不断把流出来的鼻涕往回吸。


    世界依旧只有她和绳索。


    5000米的绳子这么长吗?


    酒时攥着郁闻安的向导素,越往深走,越警惕。


    一只异种都没有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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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


    鞋面踩入白色的泥水塘,一成不变的地面变成了巨型的浅水坑。


    酒时低头看向裤腿上的泥点,反倒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是鬼打墙,原地转圈。


    淌过这个水坑,酒时的裤子染成了白石灰的颜色,她远地蹦了三蹦,泥水顺着防护的布料滑了下来,在脚下汇成一滩。


    臭得和烂水沟一样。


    酒时嫌弃地走了两步,臭味如影随形,她才发现她也臭了。


    “……”


    她和烂水沟一样臭掉了。


    带着沉重的心情以及一身臭气,酒时重新出发。


    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处黑色的凸起,物种不明。


    酒时攥着向导素,留在原地观察那坨黑色物体,它一动不动,也不嚎叫,死气沉沉的,不像个活物。


    可染区的活物都是黑的。


    敌不动,她不动。


    可偏偏敌一直不动。


    没办法,酒时没时间耗,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她侧着身,身子后仰,确保自己随时能够跑路。


    可都快走到它跟前了,那黑色物体还是一动不动。


    后来,酒时才看清那是个人。


    他倒在地上,周围是散落的异种碎片。


    看样子异种已经侵入了他的身体。


    是个人就不要紧。


    酒时一路小跑,蹲到昏迷的人跟前,“喂……”


    “齐商言!”


    紧张的心脏扑通扑通,她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气息稳定,心跳还在。


    还好还好,没死。


    “呃……”


    齐商言身体突然抽搐,咧着牙,嘴里呜咽不清。


    黑气从他周身散开,细微的纹路攀上他的脸颊,齐商言意识不清,身体扭成各种高难度的姿势。


    这个症状……


    精神海被污染了。


    酒时手里攥着向导素针管,却不敢在他身上试用。


    她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不断抽搐的唇边肌肉,无助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说黑暗哨兵是不会被异种异化,也不会被向导治愈。


    可酒时却亲眼看到齐商言正在经历痛苦,就和她曾经独自忍受暴乱的时候一样。


    他像条受伤的流浪狗,躺在无人问津的大陆上艰难忍受。


    捱过去就是活,捱不过去就是死。


    酒时能做什么?


    她将针管凑近齐商言的鼻子,推了点向导素出来。


    浓郁的,干燥的热意从针尖扩散,酒时的精神海渐起波澜,那棵树已经蠢蠢欲动。


    她打起精神,紧盯着齐商言的五官变化。


    痛苦?还是渴求?


    紧闭双眸的人忽然张大嘴巴,呼吸急促,他的手紧扣住自己的喉咙,食指深陷皮肤。


    剧烈的呼吸让他脸部通红,青筋蔓延,像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齐商言!”


    酒时不敢再试,匆匆将针尖推了回去,疯狂挥散空气中残留的向导素。


    “我就弄了一点儿,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会睡不着觉的。”她嘴里念念叨叨,愧疚得不行。


    她挥动的手忽然被扣住,筋骨险些被按裂。


    酒时痛得眼前一黑,也没敢甩开那只手,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腕,逼他卸了点儿力。


    没底气地和他商量:“松,松一下,大哥……”真的很痛啊。


    齐商言努力地抬起后脑勺,竭尽全力发出气若游丝的一句:


    “我……看见了。”


    破碎的字眼从他的唇缝间飘出来,酒时的膝盖往前挪了两步,掰正那颗意识不清的脑袋,凑上耳朵:


    “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呗。”


    滚烫的热气呼在耳廓,半昏迷的齐商言忽然放开手,伸出胳膊,搂住酒时的脖子,死死地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酒时吸了一鼻子腐臭的气味,脸被熏成了青黑色。


    “唔……我,夸要,唔楞唔系了。”


    反抗声全被齐商言胸前的衣服吞了去,酒时艰难地撑在他身两侧,尽力抬头。


    他始终像抱着玩偶那样,不肯松开。


    酒时想要的答案变成了他的悄悄话,小声地飘进她耳朵里:


    “生命……的,的,终点。”


    最后一个字只是轻轻带过,便化在污染区的风中,飞向白色的天际。


    连起来就是:他看见了生命的终点。


    酒时:“……”


    神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