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近日华衣阁与烟裁坊争论不休得很哪……”


    阮贵妃半倚靠在太师椅上，指尖轻捻着金盏铃铛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热茶，末了唇角含笑地环视一圈。


    端坐于她身边的贵女们皆冷汗涔涔，犹豫地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试探道：“娘娘，就连您也知晓此事了？”


    阮贵妃颔首，“自然，毕竟这些西域绣娘是过了圣上的眼，入咱们京城来的，怎能不多多照看些？”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这些绣娘在外面野惯了，高傲狂妄些也是寻常，她们到底是客人，何必揪着这些个与京城中水土不服的作派何不放？倒显得咱们京城小气不容人。”


    如此一说，她的立场便很明确了。京城贵人们得了娘娘的态度，对视一眼，心底如明镜似的，连连赔笑称是。


    第二日，这事儿便传了出去。


    有心向着阮贵妃的贵人们在一旁添油加醋从中作梗，不过三日，形势便作了一边倒的局面。


    不少贵人们又登了华衣阁的门，置办了几套新衣裳，一面笑着讨好着素容等人，一面问着她们近况。


    “素妹妹，近日可还安好？”


    “我瞧着呀，你们这衣裳，越做越好啦！”


    出了门去，她们又为华衣阁开脱，殷勤的样子真当是与华衣阁众人互称姐妹了。


    此般情境，不需烟裁坊的人去探，这事儿便传入了她们的耳中。


    一女子是烟裁坊的老主顾了，在清溪街听闻此话便忙不慌地跑来告知。她端着担忧，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唉声叹气。


    “苏姑娘，你们此番该如何是好？”


    苏倾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过脸去佯装一副为难模样，欲言又止，“且待我与姑娘们商量商量对策……”


    她的眼神端得不知所措，却在目送女子远去后，眼神骤然如常平和。


    徐蕴缓缓走上前来，“东家，现今我们要如何做？”


    苏倾语道：“阮贵妃帮她们说话之事倒是正中我下怀，如今我们处于弱势，前些日子又遭华衣阁来砸场子。她们三番两次地来找不痛快，明眼人都知晓是我们受欺负了。”


    苏倾语笑笑，转过头问道：“如此，你觉着此时在百姓眼中，贵妃这一番话……算什么？”


    徐蕴思考半晌，“算她在此事中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纵容这些绣娘在京城耀武扬威？”


    徐蕴嘶了一声，“可是她那‘她们到底是客人’之言倒也没错，毕竟这些人是过了圣上的眼的，偏袒几分也实属正常。”


    苏倾语唇角勾起的弧度意味不明，“贵妃可以这么想，贵人们可以这么想。可是……百姓们当真也会这般想？”


    徐蕴恍然大悟，“你此前在素容来砸铺子时刻意提起‘她们有贵人相助’之事，就是为着今日？”


    “她们这般颠倒黑白、不顾百姓委屈的作派，定会受人诟病！”


    苏倾语笑而不语，“我还猜……她们没有将来烟裁坊砸场子之事告知阮贵妃。她们不敢。”


    她似是想到什么，勾起唇轻喃道：“而阮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们，小心把自己也卷进去。”


    ……


    “如果当初比试输了的是我们，京城的脸面又该往哪搁那！”


    烟裁坊的东家三日前在铺前一番声泪俱下的话语惹人怜惜，一时间京城的百姓们都琢磨着两方的话语，讨论不休。


    “我早就觉着不对了，她们既要西域绣娘在京城威风，又拿百姓铺子当她们的垫脚石。她们当时怎么不叫华锦庄来丢这个脸！”


    “现在将烟裁坊欺负了，又以西域绣娘是客人的理由来叫人咽下这苦，当我们是好招惹的不成！”


    “京城的客人？嗤，谁人不知当时西域绣娘在比试时候就挑衅、耀武扬威得很！我瞧着她们当真是把京城当自己家了，我们还何来忍让一说！”


    “当时她们那般可憎的嘴脸，可叫许多人都盼着烟裁坊赢呢！”


    京城热闹，说什么的都有，可不知何时，风向又骤然转了一转，竟朝着华锦庄去了！


    “说来倒是蹊跷，西域绣娘已惹众怒之事人尽皆知，华锦庄为何还要帮她们说话？”


    “而且西域绣娘比试输了之后依旧生意兴隆、客人不断……怕不是她们身后帮扶的人便是华锦庄吧！”


    “原来苏姑娘当日说的‘她们有贵人相助’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畏于权威不敢反抗，所以忍辱负重委屈至此啊！”


    此事纷纷扰扰，众说纷纭，却没想到扯上了华锦庄后，不过一些时日，华衣阁便冷冷清清，连常来关顾的贵人都避之不及了！


    而在风波之中的素容因此怒气冲天，发了好大的疯，华衣阁成日好生热闹，却是谁也不敢接近了。


    苏倾语在铺中听闻此事，波澜不惊地喝口热茶。她抬起眼角往旁边一瞥，“我们也去华衣阁一趟。”


    徐蕴不解地疑问道：“如今素容如疯子一般，见谁咬谁，恐怕她见着你更是情绪激动。东家，咱们为何还要去华衣阁？”


    苏倾语笑着解释道：


    “事情如今到此地步，华衣阁应当是散了，但这些西域绣娘与贵妃到底是一体，倘若风头过了，难免不会卷土重来。”


    徐蕴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而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西域绣娘与贵妃的同盟拆散。并且……”


    “把华锦庄从这一场风波中脱离出来。”


    再见素容时，她与一众绣娘站在一处，乌发凌乱，用手指着街道上的行人，好似谁都害她、谁都看不起她。


    不少百姓避着她走，以害怕嫌弃的目光看着她，窸窸窣窣地说着小话。


    素容猩红着眼眶，眼睛几乎要瞪出来，面目如修罗般可憎。她嗬嗬笑着，环视一圈，竟倏然在人群中对上了苏倾语的视线！


    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咬牙切齿，几乎要食人血肉，“怎么，你赢了，来看我笑话的！这下你满意了？”


    苏倾语的脸上噙着一抹得体的笑意，缓缓上前，“我为何要看你笑话？不过维护自个的利益罢了。”


    她侧过身去环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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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周围的百姓道：


    “我也听闻了最近的流言蜚语，不过贵妃是明事理的人，定不会与这群人同流合污。”


    众人想过她此番是来要个说法的、是来落井下石的，却没想到她是来为华锦庄开脱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七嘴八舌地疑惑出口，


    “苏姑娘为何如此说？有人向你施压了不成！”


    “果真可恶，阮贵妃这般在意自己的名声，当初气定神闲说着‘京城人小气不容人时’时怎未想过这些！”


    “贵妃这般袒护西域绣娘……确有疑点，这些西域绣娘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是啊，说不定贵妃当真是被小人蒙骗罢了！”


    迎着百姓千言万语的猜测，苏倾语转过身，看向素容，缓缓道：


    “因着我听闻……素姑娘来烟裁坊闹事之事，贵妃并不知情。”


    “想来那日一番言语，也是受小人蛊惑罢！”


    她这话要的不是西域绣娘听到，而是要她们身后的阮贵妃听到，更是要百姓们听到。


    此言一出，人群激愤，“没想到这般下作之事素容敢做不敢当啊？”


    “就是啊！如今还装什么无辜！她有哪件事情不是自己想干的？莫非也有人逼迫她不成！”


    “那当真是错怪贵妃娘娘了，我本也想着贵妃娘娘为华锦庄庄主，怎会不顾京城铺子、京城百姓，做出此等偏袒之事来！”


    “想来当真是她们教唆欺瞒，将娘娘都闷在鼓里！”


    眼见着局势已定，苏倾语的脸上笑意渐浓，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素容。


    这一眼，确宛如压倒素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疯一般破口大骂，


    “何必在这假惺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呸！我也没说错，你们的衣裳本就……”


    她话未说完，便被周遭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几日后，听雨轩的清净小阁中，一人缓缓敲击着桌案，看着落败到几乎关店的华衣阁，缓缓勾起唇角，


    “苏倾语……倒是得了她父兄那一脉相承的铿锵与胆识。”


    戚塔薇毕恭毕敬地接话，“也当真幸运，温晚川同她一并去梦溪城那遭，竟歪打正地让她与我们成了同路人，少了许多麻烦。”


    皇后笑道：“是好事。”她思索片刻，倏然轻笑出声，


    “这小家伙倒也真是心黑，我听闻阮贵妃了砸了杯盏，隐有怒意，又偏生不知晓她是谁，尊为贵妃也没有同一寻常百姓铺主置气的道理，只好闷声吃下这哑巴亏。”


    戚塔薇笑着应了，却又道：“明日这些绣娘便要出城，阮贵妃这一棋子落得算是输了个干净，您觉着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皇后道：“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该出手了。”


    “断没有让小家伙在前头打前阵，我们缩在后头看戏的道理……这一局还没完呢。”


    她说罢，莞尔一笑，转过头对戚塔薇吩咐道：


    “喏，去将倭寇已然占据梦溪城，且疑似有倭寇细作混入京城的消息传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