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事例上种种迹象表明，陈沇在淮河水上制造如此严丝合缝的“绿影”案，定有同伙声东击西。


    林雨筠细想，北东正邻魔界，所以这才转念让宋初谣追随柳翠。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柳翠会一怒之下将她引诱进乱葬岗。


    乱葬岗地势严峻，就算法力高深也易进难出，更何况他们在此界不能施展仙法，只能以妖士之法傍身。


    他在交流阵几次一对一呼唤宋初谣，但对方识音微弱，了无音讯，不似在广袤天地。


    他想，也许是途经北东时，多有茂林，音讯不稳，便也没再多虑。


    北海倒是人杰地灵，附近有繁华的渔市，喧阗广阔，人山人海。


    林雨筠按柳紫的嘱咐，扮成普通渔民的样子，去往渔市巡查。


    他不知道，妖王修养一段时间后，彻夜调查二人身份，虽无漏洞，但她后知后觉二人太多殷勤，生怕有什么事端。


    所以，在测试二人动机上，从种族内斗中，多虑了一层。


    接下来，二人将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


    此番要管理的是渔妖这一类职业的生存问题。


    渔妖和鱼妖天生死对头，无法共存。


    但由于二者阶级相等，所以不存在谁强谁弱，更何况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妖界坚信生者适存，不鼓励同胞互相残食。


    ——就算渔妖靠贩鱼而生，也不能宰杀鱼妖。


    可那些未成精的普通鱼类，就只能让他们宰割。


    但是对于鱼妖而言，他们也曾是普通鱼类进化，若以己度人，就见不得这样的局面。


    鱼妖为了保护尚未进化的普通鱼类，为了鱼族的血脉流传，四处建暗河。


    规避一部分鱼群抛头露面，身临险境。


    渐渐的，渔妖们也就无鱼可贩，面临失业。


    这是当下令柳紫头痛的事情，而她交给林雨筠的任务是，找到渔妖搭建的暗河。


    林雨筠一早就勘察了地势，北海在上，淮河在下。北海一部分水，最终会流入淮河。


    而且，北海的鱼类，也是陈沇食肆的招牌特色。


    也就是说，若北海处，鱼群衰竭，那么食肆将少一道招揽生意的特色。


    陈沇理应着急，他开的“好食客”和那些食商一样派小二疯狂前往渔市购买鱼类才是，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林雨筠一连等了几天，也不见“好食客”的小二，心中有些疑惑。


    陈沇的食肆有一个识别异类的阵法，但凡不是妖在那阵法面前都会亮黄光，非妖想进入，只有一个办法。


    拿到妖类的出生证，阵法便会放弃自动识别。


    构成这个局面的结果有二。


    其一：妖王也知在当今开放的六界，有许多种族联姻，其中最多的当属人、妖，妖、魔。


    所以，妖的定义并不是十分纯粹，出生证成了一个判定的标准。


    其二：有些妖的妖血只达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阵法会产生误判，为了妖裔的自尊，阵法必须灵活。


    妖王如此设定，便是要告诉六界，他们是相亲相爱、有血有肉的种族。


    林雨筠想要深入“好食客”，就必须趁柳紫不注意，得到一张妖界的出生证。


    经过深思熟虑，他看中了一个孤独的渔女。


    想着此渔女即是妖，就算不要出生证，也能通过那测试阵法。


    所以，很多妖会为了其他利益，用出生证偷偷与他人交易，这也是妖界越发容易鱼龙混杂的主要原因。


    渔妖是一种以渔为生的职业，所分布的妖群各色各类，有意思的是，这个渔女居然是只鱼妖。


    渔婷从拿起渔具捕鱼的那一刻，就已经众叛亲离，妖界再无人与她共处。


    渔妖们看不起她，鱼妖们更是将她视作十大恶败，地狱修罗，杀人贩毒妇。


    但是在渔婷的世界观里，这不过是她谋生的手段。


    她从生下来无依无靠，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靠杀鱼才一步步成妖。她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是艰难，为什么别人可以用来谋生的手段，她不可以？


    在风餐露宿，生存都成问题的她眼中，吃饱穿暖的现实大于一切。


    什么道德情怀，那是有权有势的人应该考虑的事情。况且，她也并非不善良，每年春分，她都会伪装去一趟乱葬岗，为那些死去的鱼类祈福，祈祷它们来世不要成鱼。


    她却不知道，恰恰在乱葬岗有一条暗河，里面隐居着许多担惊受怕的鱼。


    渔婷每来一次乱葬岗，鱼妖就要提心吊胆几天几夜，他们为了助普通鱼类修炼得道，煞费苦心，但也害怕栽在渔婷这个侩子手身上。


    因此，暗河迁移，成了当下鱼妖们头疼的事情。


    -


    这厢宋初谣被葬妖用内力外推后，急中生智，弯腰侧身躲过他的推力，厚着脸皮稳如铁牛般进了亭子。


    ……


    葬妖沈峪辉冷声道：“你没看清那碑上的字吗？出去！”


    他转过身来，尽量不让自己狰狞的面孔对她方。


    宋初谣当下目的就是躲过这场血泪，所以她全部心思都在想怎么拖延时间。


    她笑嘻嘻道：“公子我真看不见，近视呢！”


    “哦？”果然沈峪辉对这新奇的词汇起了疑心，追问道：“近视？是何物？”


    宋初真假参半，认真解释：“就是一种很可怜的病症，遇到水啊、雨啊、血啊就会慢慢死去！”


    其实她穿上了隐形簑衣，这血泪对她的侵蚀倒也没那么严重，她就是怕一直下，弄脏了簑衣。


    毕竟书中写到，有时候妖界乱葬岗的血泪是会持续下上几天几夜。


    为了保险起见，她只能厚着脸皮。


    这时，沈峪辉停下手中的施力，惊得那根翠竹弹出老远，猩红的血泪溅了他一身。


    连连大叫道：“谢谢葬妖大人，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根翠竹原是个顽皮的，一心想要抛家去外界闯荡，他的父母这才请求葬妖大人好生调教。


    其实沈峪辉心软，哪会真的折断他，不过是一番吓唬。


    他望着如瀑布般粘稠落下的血泪，不忍心道：“那你且在此处躲过这场血泪吧，等泪一停你就得离开。”


    宋初谣激动下，只听了半句，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连连道：“谢谢公子！”


    因为葬妖如书中所写那般简单善良，知道剧情穿越的她就对自己更有信心，觉得能一路躺赢。


    不过这个梦很快就碎了。


    随着血泪流天彻地、隳肝沥胆，目光所及之处，恐怖如斯。


    一阵阴风刮过，四周遍野哀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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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遂然一缕缕青烟于血泪中升腾，沈峪辉静坐亭中，双眼闭合，嘴里滔滔不绝默念口诀。


    宋初谣知道，他是秉公职守，升华亡灵。


    葬妖一族千万年来归于乱葬岗深处，他们的职责就是超度妖界亡灵，让生死两道轮回，达到平衡。


    他蓦地捏指向上而起，一掬清水腾空朝青烟而去，洗净铅华，大道归洁。


    如此反复，清水从一掬汩汩成汪洋大河，气壮山河。


    宋初谣连忙在亭中设好自己的结界，深怕被误杀。


    在沈峪辉的施法下，那些哀嚎渐渐成虚弱的呻吟再静默，哗啦啦的血泪也骤然停歇。


    血泪被普通的雨代替，一片朦胧间，山林烟雨如画。


    翠竹发出一声长吁：“洗了个澡太舒服了，还是家乡有人情味。”


    须臾，一缕阳光自东方升起，透过树叶间的罅隙照入乱葬岗，祥和美好。


    雨后初晴，一派生机，天亮了。


    没有了黑夜对修为的干扰，阳光带来气息的灵动流动，交流阵一对一模式中，宋初谣收到半月前林雨筠的消息，但只有言简意赅四个字：“你在何处？”


    宋初谣喜悦不已，连忙在神识回复：“雨神！我在妖界乱葬岗，你快来救我！”


    说完，她又忍不住感叹：“这漫长的一夜，终于挨过去了。”


    听言，沈峪辉微微颔首，道：“现在你可以走了，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乱葬岗只有一个出口，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进入者必须是妖，才能出去。


    不然，就只能走旁门左道。


    其他不论，宋初谣倒是知道有个渔妖为自由进入此处，费尽千辛万苦在此处与外界挖下一处密口。但那密口离此处之间，有个时间停滞阵法，在此阵法中，一切法力无用。


    只能步行。


    也就三天的行走路程，对六界其他人而言，这不算什么难关。


    但是对于害怕血泪的宋初谣来说，这和鬼门关有什么区别？


    她想留在这亭子里，靠和这葬妖增递感情，趁机借用他的出生证，然后达到正常离开的目的。


    毕竟靠这片地域的灵讯传输，也不知道林雨筠究竟何年何月才能收到她发出去的求救。


    以宋初谣对故事人物的理解，她知道葬妖常年不外出，出生证并不是十分紧要的物品。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打得这样好，沈峪辉却容不下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他趁她措不及防，用力将她推出亭外，又迅速用尽全力将这一方天地设下结界。


    纹丝不动。


    宋初谣无语，失了理智，尝试向林雨筠疯狂求救：“救命！我在乱葬岗，魂都快没了，救救我！”


    她这人，别的不怕，就是贪生怕死，怕穷怕苦。


    眼看天光乍现，鸟雀啼鸣，宋初谣尝试几次都冲不破沈峪辉的阵法，也就认命般施法飞行，企图飞到密口处。


    只是她断断续续前进一大截后，灵法完全被禁锢，再也施展不出来，又好死不死，来到一泊湖边。


    湖水泛滥，芦苇茂盛，岩石如壁。


    这时，她意外收到林雨筠在交流阵的回复：“你在那儿等着，我马上过来。”


    宋初谣悬着的心，这才堪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