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耷拉着脸，表示非常后悔。


    非常后悔因为好奇去到后山，非常后悔一时心软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失忆小孩背回家，非常后悔今天早上才赶他走，非常后悔被尾随的时候没有厉声制止。


    总而言之，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太宰治发自内心地传出一声长叹，在老爷爷锐利的目光下，终于朝木下昇的地方喊道：“木下昇。”


    他的语气不算好，但木下昇还是有了反应，直直看向他。


    太宰治手指轻点桌子，“过来吃饭。”


    木下昇的眼睛顺着动作移动，最后，抬起脚朝这边走来。


    两个小孩慢悠悠吃完饭，老爷爷便毫不客气地给太宰治布置了今天的工作——摘完园里的西红柿。


    沿着小路往里走，再到前面的左拐，一大片田园映入眼帘，绿意盎然，红彤彤的西红柿点缀其中。


    这，便是太宰治今天要完成的工作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早已成惯例。老爷爷腿脚不便，很多东西都需要人力去完成，而周围的年轻人寥寥无几，所以太宰治才能换得现在的工作机会。


    每天干完老爷爷布置的工作，就能换来一天的温饱，这就是太宰治唯一能吃得上的地方。


    而现在，田园里又多了个小尾巴。


    太宰治拎着木制小筐准备朝园区走，身后的小碎步也随之跟来。声音很小，却莫名刺耳，太宰治听得特别恼火，顿时垮个脸转回去。


    身后的木下昇却学着他的样子也提着个小筐，呆呆地看着他。


    矮矮的个头，抱着比他头还大的筐子，一步连两步地慢慢挪过来，像只迷路的小动物，看上去颇为可怜。


    一团火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了，堵在喉间闷得慌。


    但索性太宰治也不是个憋着情绪的人，这人都已经跟上来了，那就不能白吃饭。


    于是，太宰治迈着大步过来，指着旁边一颗红彤彤的西红柿道：“看到这个没有？像这种大的，红的，全摘进筐里，然后再放到你后面那边的大筐中。”


    木下昇顺着指令看去，太宰治又指了另一边的西红柿，“而像这种青的就不要碰，另一种有洞的，有虫的就装进另一个大筐放着。今天，你就摘完那一边的西红柿。”


    话完，他就等待木下昇的反应。让他没有失望的是，木下昇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抱着筐子走进了菜园，蹲在地上就开始摘。


    小小的身子缩到地上，成了个点，一下就被西红柿的树给挡住了，要不是太宰治站起身体观看，或许还找不到他的身影。


    太宰治顿时没了脾气，他感觉对这小孩发脾气是件很没意思的事。


    拿着小筐，头也不回的开始干活。


    太阳爬至头顶，散发出愈发滚烫的气温，在微凉的天气里算是一剂良药。太宰治埋头猛干了会儿，全身的疲惫也接踵而至地蔓延上来，他撂下西红柿，扛起筐子就往指定的大筐方向走。


    路过小道时，特意往另一个方向瞧。


    哪想，竟没找到木下昇的影子。


    太宰治把手中的西红柿倒进大筐，硕大的木制大筐里，满满的全是艳红的西红柿。你挤我，我挤你的堆积在底部，肉眼可见的成果，特别可观。


    以往要一天的分量，在这半天就能干完，可想而知，木下昇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认识到这个事实后，原先的不满也随之消散了。


    太宰治拿着筐子往回走，一条条道的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走了大半条路，总算在一个小角落里寻到了。


    他蹲在地上，仰起的小脸蛋被晒得微红，细嫩的小手臂上全是泥土，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的，就连身上的白衬衣都沾染了大片，一声不吭地摘着比他手还大的西红柿。


    感觉到累了就擦擦汗，脚边还蹲着一团白色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默了就跑到他脚边蹭蹭，一副要引起注意的样子。


    太宰治盯了许久，忽然啧了一声，放下手上的筐，径直走过去。


    男孩的阴影越过一排排西红柿树，来到木下昇头顶。五条悟察觉到动静，整只猫都跳起，但看到来人后才放松身体。


    木下昇却没有反应，他伸着双手，正奋力扯着冥顽不灵的农作物，绿色的小枝条在愤力的作用下差点打到他的脸。木下昇眼也不眨地扯着，完全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只是还没等他继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木下昇眼里，手指修长有力，一下就折断了令他苦恼的地方。


    他向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男孩瘦削的身体在他的头顶上，宽大的衣领显现出凹进去的锁骨，身上是被太阳熏染的气味，稍长的黑褐色头发垂至下来，露出一只晦暗的深茶色眼眸。


    太宰治摘下西红柿丢进木下昇脚边的筐里，对上正盯着他的木下昇，“你都不知道休息吗？”


    木下昇傻傻看着他，微红的小脸上全是汗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凭直觉，下意识觉得要跟着这个人。


    他说要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只要跟着做，应该就不会变成一个人了。


    这就是他一觉醒来，开始思考的第一个想法。


    木下昇没有任何理由，就像是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和判断被暂时切断般，茫然地跟着第一眼见到的人。


    太宰治也没指望木下昇说什么，经过早上那一遭，他已经明白这小家伙的情况了。


    可明白归明白，却不代表他要做好人。


    特别还是在他自己也吃不饱穿不暖的现实情况下。


    不过，现在嘛… …


    太宰治目光缓缓挪在那一颗颗汗水上，苍白的小脸蛋虽被照得微红，却仍然掩盖不了嘴唇上的那抹刹白。阴影覆下，如破碎血玉的瞳孔里，清楚地映出他冷淡的眼神。


    太宰治紧拧眉头，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想法，但视线一晃到木下昇身上，突然就放弃了。


    他将腰后上系着的水壶拿出，扔给木下昇，“赶紧喝，喝完了就去那边给我装好水，然后再放在大筐旁边，听到没有？”


    木下昇双手抱住扔来的水壶，呆滞的脸上裂出意外的神情。他仰起头，想投去疑问时，太宰治已经快速地走掉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水壶，过了几秒才迟缓地拧开盖子。


    瓶口的水波晃动，清澈透亮，洇现出午后炽烈的光。


    木下昇小心翼翼地喝着，水冰凉得有些刺喉，带着极淡的泉水味一下流进肚里，浑浊的意识才稍稍回笼了些。


    他喝了几口，正要拧回瓶盖，忽然睹见脚边的小白猫。停顿几秒，将水壶里的水捧在小手上，伸向了它。


    小白猫似乎感到些许诧异，迟缓了会儿，连忙跑到木下昇手边，伸出粉色小舌头舔舐起他掌心中的水。


    木下昇静静等待着它喝完，随后才把水壶抱回怀里，往太宰治说的方向去打水。


    远处，正弯腰摘番茄的太宰治侧了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木下昇的背影，目光又落回自己手里的果实。


    “真麻烦。”


    他轻哼一声，语气听不出是嫌弃还是什么别的，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时间如流水般流逝，木下昇做完手中的活，被太宰治喊去整理筐子。


    满满的一大筐全是西红柿，老爷爷在一旁看得直高兴，“两个人是干得很快，没想到小昇看着很小，干起活来倒是利索。”


    太宰治却满不在意地呵了一声，眨眼就被老爷爷拍了头，“跟你弟弟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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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别干一半就开始借着打水的理由，往水里跳。”


    太宰治护着脑袋，抿着嘴不吭声，没敢说往水里跳的真正原因。


    老爷爷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递来两个盒子，满满当当的被布包着，流露出阵阵的饭香。他给完太宰治，就稍稍低下身子给木下昇。


    木下昇连忙伸起手，踮脚去够，生怕老爷爷弯下腰来。


    乖巧的模样逗笑了老爷爷，忍不住按着小脑袋揉了揉，“真乖，不像你哥，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太宰治睨下一眼，“乖啊？那您收留了呗，正好您家没子嗣，就留在您身边做个伴。”


    “哼，你以为我不想啊。要不是没多少时日了，我都不忍心看着他在你家。”老爷爷横目瞪他。


    他抬起沉重的眼，苍老的面容在昏黄的日落下透出疲惫，皱纹深深刻进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浸满了岁月的痕迹。


    太宰治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饭盒，没有说话。


    老爷爷忽然重重咳嗽，像是要把身体的生机全部咳出来似的，一声接着一声，重得木下昇平淡的神情都变了形，抬起小手就想要搀着他，但身旁的人影快他一步。


    太宰治扶住老爷爷的手，另一手就在他背上帮他顺气。


    渐渐的，老爷爷平复了。他缓缓推开太宰治的手，倔强地让自己站稳，仿佛一棵不肯服输的老树，伸延着最后的枝条。


    老爷爷挥了挥手，开始往屋子里走，“回去吧，我明天要去一趟市里，你们早点来。”


    老人背着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进屋里。


    沉重的大门关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太宰治站在原地，听到门闩关上的声音，提着手里的饭盒朝大门走。


    太阳渐渐落下，月亮如期而至，灰暗的夜色没有路灯的指引，在稀少有人居住的田园地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头顶的星空繁盛得令人惊叹。


    太宰治拐上小道，慢慢回到熟悉的破旧小屋。他伸出钥匙，拧开门锁，大力关上木门，丝毫不顾及身后跟着他来的木下昇。


    木下昇被大门碰了一鼻子灰，他也没哭，也没闹，反倒是脚边的小白猫在不甘地抓着大门，发出暴躁的猫叫声。


    木下昇蹲在地上，打开被布抱着的饭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然后就着头顶的夜光，扒拉出几片肉，倒在盖子上，推给小白猫。


    小白猫气急败坏地叫着，锋利的爪子在门上留下道道痕迹，它发泄完力气后，肚子也诚实地传出声音。


    最后只能回到木下昇身边，趴在地上吃饭。


    一人一猫，蹲在门边安静地吃着他们幸幸苦苦挣来的口粮。


    等吃完后，木下昇小心翼翼地盖好盖子，再整整齐齐用布包好饭盒。忙碌了一天的他禁不住身体的疲惫，坐在地上开始看着天空发呆。


    小白猫喵呜叫着，跳到了他怀里，舔了舔木下昇的脸，似乎在安慰着他。


    柔软温热的物体驱散了夜间的寒冷，木下昇抱着唯一的温度，垂下眼注视着蓝色猫眼，歪了歪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白猫又舔了一口他的脸，仰着小脑袋喵呜一声，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


    但木下昇自然是听不懂它的语言，他打了个哈欠，紧紧靠着门缝的亮光，埋头伏进小白猫的身上。


    眼皮的重量渐渐合上，慢慢的，他有些困了。


    阖上眼的木下昇听着门后的动静，感觉出了一丝安全感。


    他抱着怀里的小猫，正一点点被拉入梦境的世界时，眼缝中的微弱亮光骤然放大，一个重物忽然砸向了木下昇的头。


    木下昇被砸醒了，他抬起惺忪的眼，拿过头顶的毛巾，紧接着传来一道声音，“进来洗澡，不然别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