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袭仓

作品:《大燕第一赘婿

    沈行约之所以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以身涉险,前往奇袭敌方的粮仓,皆因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受。


    自他领兵以来,鲜少有过像这样,未战先怯的情况。


    尽管这些天里,沈行约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从未将这份莫名的忧虑表露分毫。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份隐隐地不安,究竟源自于何处。


    这天夜里,沈行约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想到,明日偷袭敌兵粮仓,其间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一会儿又想到,借由马鸿之手,将消息提早透露,会不会有露出破绽的风险?万一从密信送出之时起,敌将便已经识破了他的用意,又或者,马鸿真的一心投诚,并未将密信内容传出。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万一真的发生,又该怎么办?


    当下局势,在两方旗鼓相当的情况下,正面交战,兵锋相接,敌方势必会使战线拖长,一旦这样,自己这边则会处于被动。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他需要破解所能预见的僵局,就必须提早打破这一局面,采取行动。


    沈行约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一招险棋。


    事实上,为能够尽早夺回权力,他不止一次地棋行险招,从来也不觉得什么,可这次是个例外。


    整整一晚,沈行约断断续续地醒了数次,直到天光放亮,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彻底清醒过来。


    昨夜时,赵驻与梁猛趁夜领兵,已往萧关南段提前设伏。


    其余两股兵力,也在天空泛起微澜前,踏着晨露秘密出发。


    其时,沈行约战袍甲身,胸前绑了重甲,立于镜前。


    王福为他擦拭剑锋,小心地呈上,说了些担忧和劝谏的话。


    最后,王福为他抚平战袍的褶皱,老泪纵横道:“陛下……此一去,还请陛下务必小心,万一有什么状况,切记以自身安危为上!”


    “知道了。”


    沈行约接过,收剑于鞘,道:“你留守营地,有什么事,听候王役等人的调遣。”


    话毕,那剑矢的锋芒倏尔一闪,利落归鞘。


    为了防止暴露,前往云崖台口,调集的三千精锐部队需要分批出发。


    天光蒙昧,燕勒山北处,散入密林中的精兵各自寻找掩蔽物,如同牛泥入海,尽数消失于深山中。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林叶,白浪滔天的峡谷溪流中,一道绳索横跨两岸,士兵们靠扎制的简易竹筏渡河,抵达对岸。


    上岸后沈行约与李肃分兵,各领一队士兵。


    临分别前,沈行约一再叮嘱:“机会只有这一次,不要急,保持耐心!找准时机再下手。”


    李肃谨慎地点头,转身离去。


    萧关北段防御,云崖台的地形图及粮仓位置,已提前传阅军中,趁着巡防的空档,众人又原地分散开,沈行约随行只带了十余人,身后跟着黑差,沿瞭望台巡查的死角位置,隐蔽地前进。


    天光透亮,浑北草原上,一轮金乌徐徐升起,在半空伏射光芒,炙烤着大地。


    新日初生之时,胡戎部落,一场盛大的祭典仪式正式开始。


    摄提格身穿洁白的祭服,亲自主持祭祀大典,一旁的祭巫吹起羊骨笛,胡笳与钟鼓齐奏,气氛肃穆而庄严。


    祭台下方,部落的民众围聚于此,双手合什,望向高台。


    众人都在默念祝祷,祈求神灵的宽恕与庇护。


    人群之中,唯有萧拓心有旁骛,念了两句祝词便作罢。


    视线一转,他恍惚看到人群中,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一晃即逝。


    正当萧拓想要站起,过去查看究竟时,阿姞娅来到他身侧,微微一笑道:“摄赫。”


    萧拓回以一笑,视线再度看去,那人已消失不见。


    祭台前十分拥挤,萧拓便为她让出位置,两人并肩跪立于人潮中央,阿姞娅一身素色祭袍,与平日明艳的装束判若两人。


    她闔上双目,虔诚地念完了祝祷之词,方才低声问道:“等到祭典完后,就要动身了吗?”


    萧拓微微一怔,继而答道:“是的,二嫂。”


    阿姞娅道:“愿草原的神明护佑你,摄赫。”


    萧拓牵了下唇角,朝她回礼致意,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号角声鸣起,祭典仪式进行到下一步。


    祭巫双臂高举,手中献出祭刀,忽一阵狂风大作,捆住四蹄的白马被架到案桌上,巫乐激昂,祭巫迎风而舞,颤动的身躯缓缓降下,以祭刀插入马腹。


    殷红的血顺着白马毛流出,喷涌迸溅。


    千里外的燕勒山,沈行约带队翻过一段陡坡,深入山谷腹地,尝试寻找一处制高点。


    途经一处阳坡,日影洒落,照在被杂草淹没的荒废古道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沈行约怀疑地觑起双目,倏然止步。


    “陛下……怎么了?”


    黑差谨慎地观察周边动向,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前方,荒草埋没的古道旁,立着一座不起眼的小丘。


    山风掠过,足有膝高的野草低伏,半塌的土堆下,赫然埋着一块断碑。


    “一座坟而已,”黑差道:“陛下,您是觉察到了什么吗?”


    沈行约走近,定定看着那孤坟,没有说话。


    瞬息之间,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飞闪:


    “别那么紧张……”


    通体漆黑的骷髅怪物自坟冢钻出,来到破庙前,与沈行约的对话。


    黑无相诡异地微笑,略歪了下脑袋:“王朝要有好事发生了。”


    “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沈行约满腹疑问。


    黑无相则点了点头,甘当前来报信的鬼差,无比狡黠地道:“好处么?有人提前付过了。”


    短短片刻,沈行约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不论他相信与否,赤州大地上,确实存在有超出俗尘以外的诸多力量,亦是凡人不曾触及到的领域。沈行约想起,与黑无相的那次交谈,对方所说‘拥兵持众,占据一州之地’的宏图终成现实,这一切是预言?还是报信?


    如今他领兵攻往幽州,萧关一战,亦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大战前夕,作为鬼差的黑无相,还会带来大战的预言或者消息吗?


    “陛下……”黑差上前一句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


    沈行约回过神来,面色凝重,一时竟有些迟疑不决。


    这份不安一直持续到作战任务正式开始前。


    沈行约领着一队人,攀上陡峭的山壁,找到了有利地形,在山脊一株奇松下,按兵不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高处狂风作响,云层移动,日光开始变得稀薄。


    沈行约抬起手掌,判断了一下风势。


    “西南风,”黑差道:“比起刚刚,风向稍有变化。”


    “再等等!”沈行约很清楚,他所要捕捉的战机,如同精密仪盘中的一枚拨弦,必须做到分毫不差。否则,即便是出现最细小的误差,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快到正午时分,沈行约感觉到了风向的明显变化,黑差手持劲弩,目光瞄准,只等他的发令。


    山脊间,偶有猿啸传出,久久不绝,为这袭敌前紧绷的气氛,更添几分肃穆。


    漫长地等待过后,沈行约缓慢地抬起一手,他身后的精兵,或是匿于树后,或是藏身于断石之间,皆屏气凝声,提箭上弦!


    远处,城楼守兵交接,那一瞬间,沈行约敏锐地捕捉到了浮动的战机。


    山头风势渐盛,随着他施令的手势,打火石迸擦出火星,随之,数道破空声乍然响起,机弩齐发,火箭犹如拖出长尾的彗星,朝半空疾掠而去。


    紧而有序的流箭,如夏日流火般飞掠,射往云崖台关口后方的石仓。


    远处对面,快响起一片喧声:


    “有敌情——!”


    “全队戒严!防备敌人偷袭!”


    黑差手持机弩,扳动机括,发出内部簧管的清脆震音。


    伴随一声箭矢发射的轰鸣,弩箭冲破箭槽,如一发强劲有力的子弹,呼啸冲出,朝着上一次所标记过的位置,石仓中一处通风口,震颤飞射。


    此刻,云崖台守卫已全部出动,在石仓前的木栅、军营周围组织扑火。


    守将觉察出不对,忙组织人手,喝令道:“务必守住粮仓!派出人手到后山!快去!”


    忽而,头顶响起‘泠’地一声,一道弩箭破空卡中石壁,弹射下去。


    黑差眉头猛地一皱。


    “偏了!”沈行约当即吼道:“用弓箭!拿弓箭来!”


    同一时间,李肃所带的千余精兵,正藏匿在山坡各处,无声地逼近,围绕云崖台口后方,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别急!”沈行约敦促道:“还有机会!他们的阵脚已经乱了,再来一次!”


    云崖台关口,人潮如流,守兵纷乱地四散,躲避箭雨,取沙扑火,首将黄丰在马上指挥,往来各处。


    李肃并未等到石仓正式烧起来,便提前率兵冲出!


    两方厮杀,忽听半空一道威力巨大的火箭疾射,那长箭如同一只飞鸟,身后拖着乌黑的烟尾,竟是分毫不差,穿过通风的石孔,射|入石仓之中。


    ‘轰’地一下,里面发生了爆破,石仓一角被炸裂,里面现出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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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


    直至此刻,沈行约一直紧绷的精神才稍得放松,断然吼道:“快走!支援李肃,在提前商议好的起火点,再添一把火!”


    火光爆破,发出‘毕剥’的响声。


    熊熊燃起的祭台前,祭巫将白马的心脏取出,包以驱邪禳疫的草叶,闭上眼,口中默念古老的祭词。


    胡戎部落,南面草原上,烈日暴晒,连空气都被蒸得滚动扭曲。一只苍鹰飞来,在祭台上空盘旋。


    萧拓已等得十分不耐烦,好不容易捱过正午,祭典完毕,他一把扯掉王子的祭服,只穿一身祭祀场合才穿的白袍,从营地后牵了马,这就要走。


    “摄赫——”


    摄提格远远跑来,将他叫住,目光中带着斥责意味:“猴急成这样?换个衣服,随我去看一眼父王。”


    萧拓挣开手臂:“我不去。”


    “摄赫!”摄提格看他毛毛躁躁,活像个关不住要出去撒欢的马驹子,心头既是生气,又是无奈,只看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拓被他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虚,顿了顿道:“二哥,不是我不想去,我若去了,说不上两句,那老东西就怕会被我气死。”


    摄提格听得眉头拧起,萧拓却满不在乎道:“你也不想刚祭典完,紧接着,部落里再办一场丧典吧!”


    “胡说什么?!”摄提格终于忍不住斥责他道:“你看看你,心思野成这样,我还怎么放心让你领兵南下,只怕这一趟去了,人就留在那,不肯再回来了。”


    萧拓微微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两人僵持了会儿,摄提格无奈地一声短叹,抬手揽过他的肩膀,好生劝道:“行了,不说其他的。听二哥的话,回去换个衣服,你这一身去中原,怎么能行?”


    萧拓人虽不情愿,被他推着,脚步却还是跟着走了。


    摄提格道:“刚才,听巴里赞先生说,父王他醒了……他老人家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回去营地,与父王说几句话,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回去的路上,萧拓骑马跟在摄提格的身后,向他问起了向西边调兵,防备大叱的事。


    “摩陀将军已经去了,带着胡戎的甲士。”


    摄提格轻笑道:“怎么?你连他也不放心了?”


    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萧拓催马赶上,其实心里有些动容。


    他也知道,自己领兵南下,卷入到燕境势力的角逐中,所提的要求近乎无理,可尽管这样,摄提格仍是答应了。


    这么些年,老阎都身|下,几个王子之中,就数他们两个的感情最好,默契也是最深。


    那是建立在亲情血缘的关系之上,彼此忠诚信任,刻进骨血的护持。


    “你这一次南下,记得带上我送你的那套盔甲。”


    摄提格放慢马速,与他并辔而行,叮嘱道:“出门在外,凡事小心,别像在部落里一样。”


    一转头,瞥见萧拓那副心有旁骛的模样,摄提格气息一滞,简直止不住地操心:“在想什么,听见没有?!”


    “二哥?”


    萧拓略扬眉峰,忽地朝他笑道:“来比一场吗?”


    “什么?”摄提格不解其意,然而萧拓已经摆好赛马姿势,马鞭朝身后猛地一抽,蓦地喝道:“驾——!”


    “这……”


    摄提格终于反应过来,当即纵马追上,喊道:“这不算!你犯规!”


    最后,这场临时起意的赛马,还是以摄提格率先抵达终点结尾。


    两兄弟于摄提格营地前先后驻马,跑得大汗淋漓,彼此相视间,忍不住地开怀大笑,这一幕,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行了,”摄提格一拨马头,脚踩马镫微微晃荡,朝他催促道:“快回去换衣服!我在营地等你。”


    萧拓负于马背上,痛快地大口喘息,马身交错间,萧拓突然道:“二哥。”


    摄提格调头回望,脸上还带着胜利后的一点骄傲和喜悦。


    “总有一天,我会赶上你。”


    气息平复时,萧拓说。


    “好啊……”


    摄提格已背身,朝营地而去,爽朗笑意之中,语气又带了那么几分期许的意思:“那么二哥便等着了。”


    两人分别,摄提格回营地换了衣服,让阿姞娅先吃午饭,又部署过营防等事宜。


    再出来时,他在营地外的一颗大树下等了许久,也不见萧拓赶来。


    摄提格有些怀疑,走出营地,跑上一处高坡,朝萧拓驻扎的营地张望。


    只见无边麦色的荒原之间,一道身影疾驰,于烈日下,萧拓一身战甲金光闪闪,纵马远远地朝兵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