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帮(四)

作品:《囚宦

    风雪漫天。


    不至黄昏,天光便被浓云遮蔽,殿前檐下已三两两亮了灯,而不远处的苑林中,正有几道灯影向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行来。


    裴玄忌不明白,云知年一个本来就是在御前伺候的太监为何会害怕被人发现,但出于本能,身体还是迅速做出反应。


    他闪身反扣住云知年的手腕,将人贴近怀中。


    两人之间的体型差别甚大。


    裴玄忌年岁比云知年要小,可身形分明要高大不少,从小习武锻炼,生得肩宽腿长,猿臂蜂腰,加之今日进宫时他将好着了件对襟加厚的裘绒大氅,此时拉开些衣襟,竟能近乎将云知年整个人笼在里边儿。


    “…”


    云知年没想到裴玄忌会如此配合,一时愣怔,连腕骨被人攥握在手中也未有察觉。


    他只是觉得很热。


    他同裴玄忌靠得太近,少年胸膛间勃勃喷涌而出的热意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冽然松雪香气,竟让他一时间有些头昏脑涨。


    禁不住想要逃避。


    因为是很陌生的感觉。


    陌生到他同江寒祁在一起三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于是,云知年就果真微微晃动了下身子。


    “别动。”


    裴玄忌意识到他想要逃,宽大颀长的手掌拍了下他的腰身,指尖有些抖,很明显,也是在故作镇定。


    裴玄忌俯身看他,“不是说,不想被发现吗?”


    “那就别动。”


    “交给我。”


    他的唇瓣几乎是擦碰着云知年的耳廓说话的,所以,裴玄忌发现,云知年露在发根后的那截白皙耳根居然绯红了一片。


    灯影依旧在逼近。


    云知年终于不再反抗,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于是,裴玄忌便自顾冲那灯影扬手厉问。


    “何人?”


    灯影停下。


    许也是心虚,良久后,才隔着苑林中的那条长桥应道,“奴才们是钟后宫里的,来此是受了钟后委托,向陛下问安带话,这位是…”


    “阳义汔州司法参军,裴玄忌。”


    “陛下现下不在殿中,我正在此候他归来,你们不必空跑一趟了。”


    天色昏得有些很了,将藏在大氅之下的云知年遮得严实。


    长林落雪,风啸叶卷,裴玄身姿笔挺,立若劲松,竟平生生地止住了这些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因为裴氏,本就是谁都得罪不起的主儿。


    几位宫人面面相觑一番,皆都不敢做主,遂又不甘心地问,“裴参军在此可曾看见过云公公?”


    怀中之人闻言微怔,长睫垂下,在苍白的眼底投下阴影。


    他并不敢看裴玄忌。


    因大概是不知裴玄忌会不会帮他撒谎隐瞒,云知年被裴玄忌握住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紧张轻轻蜷起,像是收起尖爪,摊开肉垫向人示好哀求的小狐狸。


    裴玄忌久不答话。


    小狐狸便将爪子蜷得更深,连呼吸都促了好多。


    耳根却是更红了一些。


    一颗心仿佛悬在心口,坠坠地,惹人慌乱。


    “裴参军?”


    那几人仍在问,得不到回答后,又晃着宫灯朝这边看。


    不过大半都被裴玄忌的身子挡住,只能隐约瞧见一丁点儿稀薄的光亮。


    云知年的心却更乱。


    他终是忍不住,豁然抬首,白如宣纸的脸上印着明显而鲜红的掌印,而尖巧纤细的下巴上,也依旧残留着方才被江寒祁用力掐出的红痕。


    裴玄忌的指节顺势覆了上去。


    力度不算大,却也足够让云知年挣逃不开,只能仰起头,任由裴玄忌肆意打量。


    “未曾看见。”


    裴玄忌就这么勾勾地望进云知年避无可避的眼瞳,视线瞥过微肿的颊肉,眸里跃动着的光亮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灭了下去。


    云知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浅茶色的眼亦黯淡着,闪过一丝少见的怆然和耻意,他咬住唇,想将脸偏开。


    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抓住。


    而那只攥着他腕骨的手,也在这时,摸到了他戴着的那只手串。


    裴玄忌好像十分好奇,指尖竟从缀玉珠串,一颗一颗拂动滑过,每滑过一颗,都能感受到,隐藏在肌骨下身子在颤抖。


    云知年的唇瓣几乎快要咬出血丝。


    他生怕被裴玄忌瞧出自己身上戴着这被江寒祁骨血饲养的肮脏蛊虫。


    他压住嗓子,声调却喑哑得有些厉害,“裴参军…”


    话未说完,是无声的祈求。


    裴玄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明白了一件事,云知年很怕这只手串。


    裴玄忌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接着向那几个探寻的宫仆沉声撒谎,“我午后来时就未曾见到过。”


    “应是同陛下一道出去了。”


    “如此…那便改时再来,不再叨扰了。”


    灯影渐远。


    林间沉寂,唯风雪潇潇,以及那颗犹自跳动不止的心。


    裴玄忌轻巧松手,强自平静。


    云知年则以手抵胸,轻喘两声,又将露在腕上的手串塞进袖摆,对裴玄忌道了句谢。


    “不必。”


    裴玄忌很克制地同云知年隔开距离。


    今日的裴玄忌同上次在和欢斋冲他发火时,很不一样,分明也隐有怒意,方才掐住下颌看他时,眼里是清清楚楚藏着一簇火的,只那簇火熄得太快,稍纵即逝,所以,许也只是他看错了。


    云知年抚住胸口,将自己心腔中翻滚着的,一些难以名状的绪潮亦只归结为一时之间的意乱。


    他没有走近裴玄忌,只继续艰难地挪着步子,在前方缓行引路。


    裴玄忌也没有再扶他,但应是刻意放缓了速度,两人之间就这般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但苑林大抵还是太过幽静,两人的脚步声踩踏冰面,发出愈加刺耳的脆响。


    所以,云知年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向同样不言的裴玄忌。


    “刚刚…为何帮我?”


    裴玄忌默了一瞬,旋而笑道,“萍水相逢,顺道相助罢了。”


    裴玄忌这样说,“日后,我许也常会在宫里走动,今日帮了公公,他日,说不定也有需要仰仗公公的地方。云公公…”


    裴玄忌笑得坦然,他本就生得俊美,一笑便愈发朗致,“不必介怀。”


    “嗯。”


    云知年飞快应了一声。


    雪籽落于长睫,一些被风吹到了眼中,扎得发酸,他便也只好重新低眉。


    他同裴玄忌也打过几次照面了,但这还是裴玄忌第一次唤他公公。


    但听到这声公公,云知年便也明白了,对方是要同他划清界限。


    云知年眨着眼,感受到冰粒雪籽在眼中彻底融化,带来些微寒意,“奴才明白了。”


    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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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不放心,便又很直白地问,“裴参军,是决定投靠陛下?”


    他想了想,竟开口相劝,像是在劝裴玄忌,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裴氏战功硕硕,陛下亦乃明主贤君,若有裴氏相助,必可相得益彰,开创盛世伟业。”


    裴玄忌听到云知年在为江寒祁说话,便很矜冷地抱住手臂,从鼻腔里发出冷哼。


    “我没想好。”


    “况且,我的意思,代表不了裴氏,我父亲,我大哥,我二姐,都在我之上。他们说了才算。”


    裴玄忌语气平淡。


    将一些不甘和委屈很巧妙地抑制住了。


    他年岁虽然不大,但从小被下放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心机城府自是有的,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向旁人表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江寒祁的人。


    心头又起了莫名的躁意,裴玄忌正转身欲走,远远却传来江旋安清脆的呐喊,“裴三!裴三!你在哪?快过来帮我!”


    *


    肉乎乎的小团子从苑林另一头跌跌撞撞向两人冲来,因为跑得太快,几乎一头栽进雪堆中。


    云知年上前,扶住江旋安。


    裴玄忌则挑眉,很不客气地问他道,“怎么?你那只小纸鸢又缠树上了?”


    “不,不是!”


    江旋安上气不接下气,圆圆的眼眶却已然变得红澄澄,“是,栓纸鸢的线,线断了!”


    他抬起手,指向上空,“纸鸢飞跑了!”


    日暮钟晚,穹空碎星。


    雪色中,果然有一只彩色纸鸢,拖着半截断了的长线,歪歪扭扭地迎着风,越过朱色宫墙,飞过碧瓦琉檐,消失在茫茫无垠的天际,化作黑点,再不消见。


    “怎么办呀?”


    江旋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纸鸢,直至看不见后,终于忍不住哭道,“裴三!我还没有放够呢!”


    “就让它飞走罢。”


    裴玄忌同云知年也循着江旋安所指的方向,目送纸鸢飞离。


    裴玄忌忽然说道,“说不定,纸鸢自己想要飞走呢。”


    不算是什么安慰的话语。


    可还是很成功地让江旋安止住了哭声。


    云知年没有说话,只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眼光仍驻留在那片苍空。


    “纸鸢…也会想要飞走吗?”


    云知年低低呢喃。


    “会啊。”


    裴玄忌很肯定地说,“纸鸢也不喜被绳索捆住,他也会想要飞走,想要寻求属于他的自由。”


    “现在,他做到了。”


    “所以,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云知年身形微震。


    一人侧眼。


    一人抬眸。


    视线交错间,云知年感到自己的心好像又很重的跳了一下。


    原来方才,在心腔内滚涌着的陌生到让人无法抗拒的情绪,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觉。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寝殿那边灯影摇晃,人声嘈杂。


    这话头便被生生咽回。


    裴玄忌目力极好,自也瞧见,一干人正簇拥着君主,徐徐走来。


    江寒祁回宫了。


    “走了。”


    裴玄忌扯过江旋安牵住,大踏步向宫殿行去。


    化雪的地面,汪着水洼,军靴碾踩而过,发出铿锵声响。


    云知年则独身沐在风中,仍有些痴地,指尖却是再一次刺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