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作品:《恶魔将死之日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了不远处另一个人的眼底。


    这个人就是安逢知。


    他本来怀着觊觎褒扬的亢奋,正在这片操场的另一头处理那些已经半成精的大树,突然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天生对于不祥的感应让他立刻转过头去,宣澈和蔺扬坠楼的一幕在安逢知骤缩的瞳孔中映的清晰分明。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蓄意杀人事件,可是此时安逢知眼中的世界却充满了怪诞。就在两人砸在地上的瞬间,周围本来已经被安逢知压制住的大树立刻感应到了鲜血与死亡的气息立即重新兴奋起来,意章欲动地探出枝叶,想要通过吞噬他们的尸体来补充能量。


    ——它们早已被人的贪欲灌溉成了恶魔。


    安逢知的反应极为迅速,仅仅是在一瞬间的错愕和戒备之后,他已经将手隐在袖子里,飞快地念了一句法诀。随着一阵细微的空气波动,树木顿时都好像被上了枷锁一样生生定住。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抬头细看,一定会发现,这校园中所有的树此刻都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探出枝权,但又纹丝不动,像是一只只绝望的手。但没人有心思注意这些了,他们只是觉得周围非常阴冷,令人感到一种刻骨的恐惧,人类本能的第六感竟让现场时没有人敢上前去查看宣澈和蔺扬的情况。恍惚间,这一幕的构图竟与蔺扬画中无比相似,失去光辉的美神雕像屹立在人们的身后,阴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安逢知禁锢住大树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头半低着,看不清神情,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慢慢抬起腿,朝着两人坠楼的方向走去。见到有人敢过去,大家纷纷让开一条路。


    安逢知的面目笼罩在阴影里,人们只能看到他的脚步一下、一下坚定地向前,却见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幽深、阴沉、冷静,还有,对人命的漠视与冷酷。


    安逢知终于走到了楼下。


    不幸中的万幸是,宣澈和蔺扬摔下去的时候被一棵树挡了一下,有它作为缓冲,大大减小了下坠的冲力。此时,蔺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宣澈则躺在更远一些的位置,身上盖着一些枝叶。


    安逢知冷静地走过去,脚步毫不停留地踩过蔺扬的手,一致到了宣澈面前,他才提起裤脚,半蹲下去,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人。“我想你这个人,应该不会死的这么轻易吧?”他低低地说:“但如果这是你离开的方式,那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安逢知的生命里失去过很多东西,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算得上什么失去,只是一些杂质以某种令人毫不关心的理由不见了而已。


    可是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有乐趣,说不上是哪种特别的乐趣,因为无论做什么不重要的小事都觉得有滋有味,他还没有想过这种乐趣一下子失去了要怎么办,所以他不允许。“留恋”这种情绪对安逢知陌生的甚至不知道那叫留恋。


    他随手捡去几片落在宣澈脸上的树叶,还顺便理了理对方凌乱的头发,动作十分轻柔,心里则在盘算着,如果这个人真的离开了,该用点什么办法才好呢?


    搜魂咒?将他的魂魄给找出来?不,这好像不大稳妥,宣澈可不是那种被找到就会乖乖跟着回来的人,还是用缚心诀吧,捆起来直接囚/禁什么的最方便快捷了  虽然子像缺了点情/趣周围的人一开始惊恐于宣澈与蔺扬突然的坠楼,以及无端诡异的气氛,结果现在看安逢知这样子,又遭受了二次惊吓。这边人都出事了,说他不关心吧,还就他敢上去查看情况,说他关心吧,在这慢悠悠打理上头发了,精神状态十分堪忧。


    然而,在拿掉了几片树十之后,安逢知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中,他连刚才看见有人坠楼都面不改色,此时,脸上却一下子露出了极度愕然的神情,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再动。随着安逢知上前,旁边的人也逐渐敢凑过来了,有人过去检查蔺扬,发现他还有气,立即手忙脚乱地地拨打120。


    也有人看安逢知这个精神状态实在不靠谱,小声询问:“他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移动?”


    说话的同时,他也有点好奇地顺着安逢知的目光朝地上的宣澈看去。


    这一看之下,这人竟也同样愣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他、他的口罩歪了——”


    像是被他的声音吵到,宣澈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除此之外,全身却一动都不能动。


    他的躯体本就异于常人的脆弱,摔下来的时候,所有骨骼几乎都粉碎性骨折,伤的比旁边的蔺扬还要严重。


    又过了片刻,宣澈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发现来到他身边的人都定定地瞧着他,既不能动,也无法言语。


    这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笑了一声。


    安逢知听见他低低叹息道:“算了。”


    随即,宣澈微微偏脸,只听“嗒”的一声轻响——他直接用牙咬断了口罩上的带子。


    沾了鲜血和泥土的口罩彻底从脸上滑落。


    刹那间,那张令人好奇了许久的面容,就如同一幅华丽画卷,在光影的流动交错之间徐徐展开。


    肤色无瑕的近乎苍白,泛着些美玉一般的光泽,漆黑如鸦羽的眉眼,仿佛在幽黑的眸子中注入了星光,红艳如玫瑰的双唇只要微微笑,便像处处都有鲜花怒放。


    如此的浓墨重彩,让整张面孔都显得灿烂而绮丽,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撼。


    可同时,他的气质又是孤寂的、冷淡的。


    就好像哪怕在万人的簇拥里,在阳光的包裹下,在熙熙攘攘烟火红尘中,都完全无法融入,也完全难以被侵染—寂寞而纯净,纯净到令人生怜。两种奇异的特质融合在一起,美的像是一场梦,神秘而又和谐,就这样在猝不及防的时刻撞入了人们的眼中。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一根微烫的枪/管轻轻 戳。


    而后,“砰”地开了一枪。


    周围一下就静了,连盘旋的风好像都变得温柔了一些。


    这完完全全是宣澈自己的脸。


    禹希原本的相貌,在他献祭身体和灵魂的一刻,就已经被强势的宣澈所同化。


    但没有人能够辨识出来。


    很奇怪,过往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就模糊了,似乎在人们的认知中,对于禹希的全部印象,都被瞬间替换成了面前的这样一副模样。宣澈躺在地上,整个人简直有种非人的精致,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被谁随手放在那里的工艺品娃娃。


    可当他动起来的时候,整具完美的躯体沾染了活气,就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强烈魅力,这种最直观的视觉冲击,恐怕只有瞎子才可以抵御。宣澈纤长的眼睫眨了眨,落在上面的阳光随之轻轻跃动,挥洒出一片晶莹。


    “扶我起来。”他命令道。


    旁边那个凑上来帮忙的同学从看到宣澈的第一眼开始,整个人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住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宣澈的脸看。听见宣澈开口说话,他激动的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弯腰帮忙,竟然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宣澈跟前,往前爬了两步,双于颤料着要去扶他。可惜,哪怕这么虔诚,他还是连个衣角都没碰到,半道就被人截胡了。


    一只手臂拦在他的跟前,安逢知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他助理,不麻烦你了。”


    这可能就是有工作的好处吧。


    把不相干的人赶走,安逢知才俯下身来,定定地看了宣澈一眼,问道:“怎么样,可以挪动吗?”


    宣澈说:“可以。”


    这个时候他没有直播,但周围围观的、拍摄的人却不在少数,大量的阳气加快了他伤势恢复的速度。


    所以虽然刚摔下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几乎都寸寸碎裂开了,此时过去了十来分钟,挪动他的身体却已经不会造成骨骼错位的伤害。于是,安逢知揽住宣澈的肩膀,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背上,一点点把他搂进了怀中。宣澈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头发擦过他的脖颈,像是某种小兽的绒毛,一直痒到心里。


    “真奇怪。”


    安逢知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柔软的身体,却会流露出那样凛然夺人的神情……”


    匆忙赶到的救护车“呜呜”地叫着,停在了校园里,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匆匆跑下来,周围立刻有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簇拥在他们身边。在询问宣澈的伤势之前,每个人的眼中都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叹的失神。安逢知抱着宣澈坐在救护车上,也忍不住再一次看向这张脸。


    非常、非常的美丽。


    但其实刚才看到宣澈的脸时,安逢知的失神并不单单是因为容貌而迷惑,因为好像从第一眼被这个人吸引,他就觉得宣澈应该长成这么一副样子了。


    所以在别人不能理解的目光里,他一直在自顾自欣赏着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美。


    但是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那个让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独到眼光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了。


    这让安逢知忽然有些烦躁。


    这种不满的情绪在有人要把宣澈从他手里接过去的时候彻底表露了出来。


    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前排的医护人员纷纷先下了车。


    看到有人打开后座门,什么都没说,直接将手朝着宣澈伸过来,安逢知撩了下眼皮,没有询问对方的身份,而是直接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滚。”


    他的直接让对方怔了怔,然后顿时大怒:“你这小子疯了?!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禹希的助理吧?”


    旁边的人连忙来劝:“哎你这小伙子,这脾气可不行啊!这位是宋队,过来调查这件事的。人家好心帮忙,你快把患者给他带下车就行了。”这个宋队是该辖区公安局的刑警队大队长,其实医院又不是人手稀缺,这事本来也确实用不着他来做。


    但他和葡汤家很有一番交情,受委托过来检查检查宣澈伤的怎么样,顺便起吓一番这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这关系到蔺扬后续要承担多少的麻烦,没想到竞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旁边已经有人点明了他的身份,宋队冷着脸再次去抢人,这次几乎不顾宣澈是个伤患,动作都有些粗暴了,脸上却突然-痛,是安逢知“啪”一声把什么东西扔了过来,冷冷地说:


    “我说滚,听不懂?”


    他扔过来的东西从宋队的脸上掉到了他的怀里,宋队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然后正要发怒的脸便一下子僵硬了。


    那是一张工作证。


    上面除了一张安逢知的二寸免冠照片之外,旁边就只有一行工号,以及六个简单的字眼——“319司司长”。这玩意凑合的简直像是假证,可宋队长一眼看去,瞳孔却骤然缩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当然不可能是假造的证件,因为外人根本不会知道319司这个名字,更不会知道,这背后代表着多么可怕的内涵。


    这是目前唯一个不需要通过考校选拔,而是世制和唯荐制厢结合吸纳成员的公职部门,而之所以这样做,这里进来的每个人,都相目当于战斗武器,他们有着最特殊的能力,平时亨受看优厚的待遇,但也要胞时做好牺牲的准备。其中更是有一部分人,是通过极其泯灭人性的方式……制造而成的,所以319司在背后还有阴曹司的别称。


    他实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容貌优越如明星的年轻人,竟然就是319司的现任司长,他的身上,也有着很多可怕的传闻。


    极度的恐惧之下,他的第一反应是连忙将证件括好,比安逢知还要怕他的身份泄露出去,然后宋队长也顾不得羞耻,连忙倒退着让开了车门,双手把证件翻面交回去,点头哈腰地说:“您请,您请。”


    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真、真对不起,我刚才,冒、冒犯了…….”


    又是这样惊惧和敬畏的神情,看得人心里发腻。


    安逢知随手把证接过来往兜里一放,下车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好奇地问:“对了,你是智商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同样的话要说三遍啊?”


    他刚才说了什么?


    是滚。


    宋队长终于反应过来了安逢知的意思。


    他只是愣了愣,就毫不犹豫地躺在地上,周围一圈人表情愕然,看见他在地上打着滚离开了。一直实实在在地“滚”到了宣澈的视线范围之外,宋队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他甚至都顾不上产生任何的羞耻感,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安逢知这个危险物体,无论是滚是爬都无所谓—起码这证明他活下来了。周围的人无不错愕,看安逢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安逢知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讥讽地挑唇一笑。


    他低头看了宣澈一眼,见对方半靠在那里,双目微敛,久未见天日的面容苍白剔透,唯有睫毛在雪色的皮肤上投下了一层扇形的阴影。安逢知便低声问道:“醒着吗?”


    “嗯。”宣澈说,“处理好了就进去吧,这里有点吵。”


    沉静、清醒、淡漠,似乎没有什么能取悦他,也没有什么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哦,是已经处理好了。”


    安逢知问道:“但我记得我还有褒扬呢?”


    宣澈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回答说:“刚才允许你扶我就是了。”


    说话的时候,他连动都没动,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安逢知的怀里,所以哪怕语调十分冷漠,也有种暖昧在其中微妙的流动。


    像是沐浴在光中的雪,明知冰冷而纯白,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那抹只是折射出来的璀璨。


    诱惑,又是令人无端熟悉的,危险的诱惑。


    安逢知微怔,然后慢慢地笑了。


    “是啊。”他近乎着迷的欣赏着宣澈的神情,轻柔地说道,“确实如此。”


    但我并不满足,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很容易贪心。


    得到了一次的褒扬,还再想要更多,看到了真实的面容,又想捕捉各种各样的神情,将你抱在怀里,就开始好奇,你那颗深深封闭着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了。


    什么时候能将它剖开呢?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