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仙楼内，正值午时，人潮攘攘，来往客流繁杂。


    楼梯拐角处，靠窗，小方桌案三人围坐，楼梯口，恰巧正对着季婉仪。


    墨轩与木洛穌分坐于她两侧，自楼梯朝下望去，她与木洛穌贴角相坐。


    一道声讥诮声音陡然响起，如炎炎夏日馊掉的粥，酸气熏天。


    “哟，季霜，倒是能耐了，不怕楚长枫，与你解了这婚约？”


    季霜？楚长枫？婚约？季婉仪抬了抬眼，顺声音瞧去。


    一个陌生面容，谁呀，穿的跟个贵宾犬似的。


    脚步声渐近，团秀镶珠明晃晃地绒裘长靴，玉白勾金丝狐裘大氅衣摆在外浮动。


    黛蓝千褶内裙摆随步轻曳，时显时隐，随女子步伐，木梯“咿呀”地响。


    女子嘴角噙着抹讥诮，斜挑的眼倨傲睨视，眉间描着花细，手环在大氅内，拾级而下。


    季婉仪回顾着原主记忆，却半晌对不上号。但就这身打扮，语调，惹不起的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选择无视。季婉仪将视线落至身前，拈了块桃花酥，闷声搜刮着原身记忆。


    “能耐了。”木洛穌将女子话语复述了遍，唇角噙起抹笑，视线落至季婉仪身上，“小婉儿，这谁呀，你近日又长什么本事了。”


    话毕，木洛穌轻捧着茶，身子自前一探，贴近季婉仪眨了眨眼，笑着。


    本事，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季婉仪睇了他一眼，侧目瞧去。


    旁坐的墨轩抬眸扫了一眼，青门武宗子弟，在外如此跋扈。他视线淡然回落，凭自啜了口茶，没说话。


    唔，看样子都不认识。季婉仪左右瞧了眼二人，又抬了眼楼梯处。


    华衣女子不急不缓下行。身后随行的几位，与之年纪相仿。一行仆从拥护着，落至最后步阶梯停住。


    女子远远立着，睨了眼木洛穌：“呵，还道你多在乎楚长枫，逮个模样俊的忙不迭贴上去。”


    贴上去。季婉仪正捧起茶，呷了口，险将一口茶喷出去，呛红了眼。


    “咳，咳，咳”她躬着身子，正欲从袖口抽巾帕，摸了半晌也未寻出，却见旁侧递了张葛兰方巾。


    季婉仪抬手接过，压至唇角攒了攒，“谢谢，待我净洗后，再还你。”


    “不必。”墨轩淡垂睫羽，轻将方巾取了回来。


    他手垂至桌案下，握着方巾的手微微一紧，将方巾放回至腰间储物空间。


    闻言，木洛穌眉头轻一挑，将身子挤了过来，“人家让你贴过来。”


    见状，季婉仪瞥了眼木洛穌，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掀唇一笑，“你倒是挺会挑重点。”


    “过奖。”木洛穌轻笑了声，顺势坐了过来。


    墨轩看了眼并座的两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她打算反悔了么。


    正待此时，身后陡然响起几道声音。


    “真是不知廉耻，郡主，别让她污了您眼。”


    “这狐媚子得亏没入王府，想当初小王爷对她这般青睐有加。”身后的人附和着。


    郡主，小王爷？季婉仪脑中画面一闪。


    唔，想起来了，是那临安王府郡主王仙姝，身后人口中的小王爷便是他长兄——王束。


    当初这王束可谓是缠着季霜不少日子，恩威并施地暗示季忠，让他将季霜纳给这他做偏房。


    季忠如何肯允，故而才早将季霜与楚长枫定下了这婚约，也算是免了一遭祸端。


    那华衣女子见半晌没反应，眉头微一紧，不紧不慢踱了一步。


    “哑巴了？”


    “你才哑巴，你全家都哑巴。”季婉仪心中正愤懑，恰巧这一句“哑巴”传进耳朵，下意识反口。


    这话一出，她心中的顿然懊悔，手一扬掩住唇，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季婉仪左右瞥了眼桌案上同座的两人。


    墨轩面色如黑云罩日，周身散着森寒气息。木洛穌唇角笑着，眼却如刀尖，迸着寒森森光。


    话音儿刚落下。


    王仙姝面色一沉，还未放话。


    她身后人见状，一丫鬟疾步向前，一把攥起季婉仪衣襟，手一扬，便朝她脸上招呼。


    “你算什么个物什，敢同郡主大呼小叫！”


    一阵掌风疾驰，“啪”一声脆响。


    酒楼间嘈杂声不断，但这声响却脆透至极，周遭视线如悬锥之箭簇，齐齐射了过来。


    紧闭着眼的季婉仪衣间微一紧，被旁侧人轻一带，撞入一人臂间，淡淡的松香透至鼻稍。


    如期而至的痛没有来，她轻隙了条缝瞧去，登时直了身子。


    王仙姝一双吊销目，眼底的火就要喷将出来，玉白脸上，赤红掌印虚肿鼓浮着。


    就瞧这力道都不浅。


    这本该落在自个儿脸上的巴掌，怎地，那丫鬟将巴掌呼在了这郡主面上？


    “咚”一声，丫鬟跪在地上，颤着那挥巴掌的手，哆嗦着唇，“郡主，饶命……我……我”


    她我了半晌，亦没我出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逆转，弄得蒙怔的季婉仪，怎么这小厮从此处移形换影了？空间扭转了？


    她缓缓转头瞧向旁侧。


    木洛穌揩了块桃花酥，端起茶浅啜着，一双眼笑瞧着她，“今儿这茶不错，阿轩小婉儿尝尝。”


    季婉仪复又偏头瞧向另侧。


    墨轩面色稍缓，端茶轻呷了口，“不错。”


    身后那群人见状均不敢上前，王仙姝则目色微一沉，脚如树扎根于地面。


    两人同一阵线了。季婉仪如腹中吞萤虫，明了。定是这两人搞的鬼。


    她身子探至桌案，瞧向两人悄声道：“你们做了什么。”


    “就吃茶呀。”木洛穌笑看了眼墨轩，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墨轩轻垂目扫了眼那伏地的丫鬟，手缓缓摩挲着茶盏盖。


    季婉仪狐疑的看着两人，却见那王仙姝与一众人均不上前，只虎视眈眈地站在那儿。


    正待此时，楼下一阵脚步声，小二领着两人上了楼。


    “师弟。”


    一袭粉裙的凌霄手抱玉琴，与翩翩青衫的楚长枫，并肩随小二行来。


    墨轩缓缓回头轻应了声，淡然回头。挪了记身子将季婉仪全然挡去，凭自喝茶不言不语。


    听见声音的季婉仪自身后探了半记头。


    不远处凌霄身后是与之并肩走来的楚长枫。只见他面色一沉，正打算掉转步伐往后走。


    “去别处。”


    这声音一响起，季婉仪抬目瞧去，却见王仙姝捂着脸面色红白交接，一副恨不得钻进地里模样。


    季婉仪探身视线自两人之间来回梭巡一番。


    这郡主王仙姝当年挺中意她这表哥楚长枫，看样子现在也挺在意呐。表哥人缘真好。


    正待此时，楚长枫似是察觉什么，脚步一顿，转身之际，与季婉仪视线相撞。


    完了。她忙将身子一直，躲在墨轩身后。


    “婉仪。”


    随话音同起的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跟着身后一阵儿风过，茶汤一暗，季婉仪掐了抹笑缓缓转身，没说话。


    楚长枫一双眸子锁在她面上，视线轻柔拢在她面上，“怎一个人出来了。”


    一个人，表哥你眼神儿属茶漏，自带过滤的，合着同桌这两尊不是人？季婉仪眉头一跳，眼神极速一瞟。


    旁侧两人自顾吃着茶点，喝茶，全然无视身后的楚长枫，连眼皮儿都未曾抬一记。


    呵，是我多虑了。季婉仪牵起唇角笑了笑，“表哥，同凌姑娘出来玩。”


    “凌霄琴弦坏了，去修琴。”楚长枫向前一步，轻握着她手，耐心解释。


    季婉仪将手不着痕迹抽出，笑瞧了眼楚长枫，又望向凌霄，“既如此，表哥便先带凌姑娘修琴。”


    许是被季婉仪瞧得不自在，凌霄抱着琴的手微一紧，偏头看向旁侧。


    “连个丫鬟也不带。若又迷了路如何是好，随我们一起。”


    听着楚长枫的话，季婉仪扫了眼桌前两尊，二人面色均不太好。


    再瞧向站在墨轩身畔的凌霄，啧啧啧，这关系乱得呀，别淌这淌浑水。


    “又不是三岁孩童，走不丢。”季婉仪笑道。


    楚长枫先是轻叹一气，跟着又笑了笑，手轻一带便将季婉仪带至身前，转身，“我送你回府。”


    “郡主。”楚长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楚长枫这声音不大，但在这略显嘈杂的酒楼中却很清晰。


    面上还挂着红的王仙姝侧着身子，别开了脸，微垂了垂头应了声，全然与先前那跋扈模样不同。


    唔，挺会装。季婉仪眨了眨眼，甚是无辜，“表哥，久未见郡主，不若相邀一同吃个饭？”


    “谢季姑娘好意，此番还有事。”王仙姝咬齿笑了笑，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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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眼跪伏在地上的丫鬟，“还不快起来。”


    那丫鬟一觳觫，忙跑至王仙姝身后。


    王仙姝微一欠身，抬眸之时，瞥见另一道身影，瞳孔微一震，“凌师姐，墨……少宗主你们怎会在此。”


    正待季婉仪受困于楚长枫怀中，打算瞧这郡主好戏之时。


    虚空中“啪”一声脆响。


    季婉仪只觉耳畔风声疾驰，下一瞬，人便已经移至楼梯拐角处。


    唔，这是空间转移么？


    就在季婉仪震惊这灵术之时，肩头一沉，木洛穌按着她肩头，强将她身子一转，两人面对面瞧着。


    “你这表哥何处好了，招蜂引蝶，还成日让你在府中拘着。”还不待她回话，木洛穌唇角漾起一抹笑，“小婉儿，喜欢他？”


    招蜂引蝶，还挺贴切。季婉仪轻将头一撇，狡黠一眨眼，“你说呢。”


    这方季婉仪忙着与木洛蘇摩拳擦掌，另一方王仙姝正震惊于见到墨宗少主——墨轩。


    桌案上，墨轩握剑缓缓起身，眼风自王仙姝面上轻轻一扫。


    仅这一眼，王仙姝面色陡然一白，半晌未开口说出话来。


    “师姐，先行一步。”墨轩视线轻落至旁侧凌霄，随即将视线转至楼梯处二人。


    他手轻一放，“嗑”一声，一枚金锭静放至桌案。话音儿还未落，人早已行至楼梯处走远。


    王仙姝僵在那里，半晌，不敢言语。


    凌霄抱着琴看着王仙姝轻声问：“王姑娘，可还好。”


    半晌，王仙姝面色苍白勉励牵了一抹笑：“无事。”


    “郡主，长枫还有事，先行一步。”楚长枫微微欠身，回头看向凌霄，“先送表妹回去，再去修琴。”


    凌霄垂目抿着唇，点了头。二人便一同下了楼，去追早已下楼的三人。


    就待季婉仪一行人离去，王仙姝瞥了眼身后的丫鬟，丫鬟身子一颤，咚一声跪在地上。


    王仙姝轻将视线一移，疾步向桌案行去，扫了一眼先前木洛穌坐的位置，视线落至茶盏上。心下一沉，灵术痕迹。


    方才那人是谁，用的是什么灵术，如此诡谲。


    正待此时，却听得楼梯处不疾不徐一阵脚步声，跟着一男子声音陡响起。


    “喲，这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惹着我宝贝妹妹了？”


    这话一出，王仙姝掉身瞧去。


    见一袭青色大氅男子，细眼浓眉，尖嘴猴腮，跺步自楼上下来。


    “是季霜，她使妖术。”跪伏在地的丫鬟哭丧着脸一嚷，肘行膝步于男子身前，“王爷，郡主，真不是我。”


    闻言，男子一双吊稍眼渐起异色，抬脚自那丫鬟身上一踢：“妖术？灵术，妖术都分不清。”


    丫鬟滚自旁侧，再不敢动弹。


    王束疾步向前，行于王仙姝身侧，一双细眼滴溜一转，“妹妹，季霜她人呢？”


    “我劝你，别再打她主意。”


    王仙姝目色一沉，视线自二楼窗外朝下看去，王束亦顺着她视线瞧去。


    看着楼下熟悉的身影，王束微微一眯眼，勾起唇角，“好，哥哥定听妹妹的劝。”


    只见远处楚长枫与凌霄在人群中穿梭，寻了半晌，未见踪影，只得作罢。


    熙攘集市上，三道身影前后携行。


    季婉仪攥着纸包着的蜜饯儿，打眼往前侧一瞧，扬手一指。


    “去那儿如何？”


    她话音儿一落，身后的墨轩与木洛穌视线随她所指方向看去。


    一家飞檐玉瓦的小阁楼，大门外，立着一帆皮影儿布告。


    墨轩将视线回落至身前少女，轻声道：“喜欢皮影儿戏？”


    “比逛铺子强。”能看不能买，也膈应。


    “好。”木洛穌笑答。


    是夜，月上柳梢，三道身影，正行至季府大门不远处。


    季婉仪一手执木棍，一只是妖怪，另一手则是佩剑大侠。


    月光影照，将那薄透的轮廓映在雪地上，斜出两道激烈搏斗的灰影儿。


    “妖怪，哪里逃。”


    “呀，打，打，打。”


    “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放了小妖吧。”


    身前一黑，那激斗的影儿便模糊了。季婉仪抬头，望着挡在身前的两人，“怎么了。”


    墨轩背对着她，身形未动，剑却早握至手中。


    “护她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