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月还未退席，夜幕疏星忽一闪。


    季婉仪面色苍白斜靠在窗舷，望向墨沉与黛紫色天幕模糊不清的大海。


    水天一线间，浮起一弧炙热，橘黄如卵，风一吹挑破了。


    橘黄混着黑紫流入海面，水乳交融。风激起两股浪，猛地一撞，蓬翻起雾潮，又极速褪去，漾起鱼鳞水波。


    金橘色如岩浆自天淌入海，海流入天。


    金色光斑摇曳，洒在窗舷上，潮湿的风吹在她面上。


    金色氤氲在她与他身后，似是将她和他框住，一齐烫在那画里。


    墨轩站在她身侧，那双乌黑的眸，印着半轮炽色圆日，将那素来暗沉的瞳烫出一片火海。


    海风将深如沉墨的发丝扬起，银白与墨色的发丝在风中交织，缠绵悱恻。风歇而伏下，最后散开。


    舷窗边的她面色恹恹，“今日能下船么？”


    “能，下船等消息。”


    “可还要……乘？”


    话音还未落，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皱着一张小脸，冲入浴间，“呃…”不明状物体长泄而下。


    这辈子再不想乘船，别提船……


    她瘫软着步子，靠近船舷，身子趴在窗舷边叹道：“太……美了，可惜……”不能记录下来。


    良久。


    “先入境，宝玉雪岛。”


    他突然出声，季婉仪回眸望向他。


    初阳的暖黄色氤氲在他颊面，将素来冷峻的脸显得柔了几分。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问题，轻嗯了声，头又靠回窗舷上。


    什么都好，只要别再乘……船，就行。


    “叮叮”，金属敲击的钟鸣音响起。船体激烈晃动带起震动，听见金属擦击礁石的沉水声，“哗哗”水响不断，是在浪在拍击暗礁。


    下船时仅剩下二人，她站在甲板上轻嗅着那咸涩的海风，回望那高悬于天的炙阳。


    来这世界的初次海上日出，也算对得起我这连吐两日胃。


    季婉仪轻跃下甲板，红色斗篷拂掠扬起。


    一脚踏上暗黑色的礁石上，轻迈步跟在他身后。


    藕荷色的裙摆荡在足畔，踏在蜂窝状礁石嵌下的白玉板上，发出“嗒嗒”声。


    那白玉板如嵌在丝绒帷幕之中的星斗，蜿蜒曲折，远远引入密林中。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上。


    仰头看向这密林琼树，枝无叶，银白的枝丫交错，树杆上的眼纹，似是审视着人般。


    光透下来，洒在莹白的雪地上，透亮。


    黑色的树影，自她面上罩下，斑驳陆离，像一张笼，噬人的笼。


    约摸行了半柱香时间，白雪茫茫一片。


    远远瞧去，远处有一极小的黑点，路上未见行人，很是寂寥。


    待走近才看清，是一堵墙高耸的弧形石墙。


    她跟着墨轩行去，却见他掏出一块黑色石牌。


    石牌与那圆柱凹陷处吻合，跟着吻合处游曳出蓝光。


    墨轩带着她走了进去。


    待穿过那石墙，她回望去，石墙竟如水幕微漾起波纹，顷刻之间，又恢复石面原样。


    “这是？”季婉仪瞠目看着石墙，复又看向墨轩。


    墨轩驻足停步，回身，“不是见过师姐布境？”


    她微一挑眉，倒是什么稀奇都有。


    远处服饰各异的人或三两结伴，或独行，穿梭在回字形的街道。


    季婉仪跟在墨轩身后，一双眼乱逛。即便是见过现代新潮房屋构造的她，此刻亦不由惊叹。


    屋顶是嶙峋不平黑曜石构成，石上有木门。街道则是白玉打磨铺就，回行状。整个城区，若自上而下看，便是个巨形黑白迷宫。


    “跟紧入地下交易城，除去在客栈房间内，其余时间将头发遮住。”墨轩走在前侧，淡声交代。


    此话一出，季婉仪忙紧了紧斗篷，仅露出一张巴掌脸，垂头跟着他向城中心行去。


    墨轩拾级而上，季婉仪跟在后面。


    脚下是一巨型黑曜石构成的六芒星，只见他将石牌覆在地上中心图像上，黑色渐退显出一条向下而行的石梯。


    黑曜石所铸的壁面，间隔十步，交错设有灯，随石级往下行，空气逐渐回暖。


    远远传来嘈嘈切切的讨卖声，仿若集市。


    季婉仪钻出黑色弧形门洞，一双眼歇不住的骨碌转。


    十数层由黑曜石铸就的殿室，宽广的街巷，成环形螺旋而下。


    雕花石柱墩坐，整齐排列，淡橘色的光轻透过来，印在她群裾上，浮光掠影。


    她探着身子在石栏前瞧着，感觉自头顶传来一阵暖意。


    寻着暖意源头瞧去。数十丈的高空之上，类似于冰层的透明状物里翻涌着橘红色流体，那炙热而又夺目的溶流，分明就是岩浆。


    她转头看向立在旁侧的墨轩，扬手朝上一指，“这是什么？”


    “外层是玄晶石，里面是地龙熔岩，供暖。”墨轩抬了抬眼皮，瞥了眼她所指的方向回答完。


    见她瘫靠在石栏上，“饿了？”


    “饿，但还是先找客栈的好。”可不想没地方住。


    “好。”


    季婉仪随墨轩向前走着，此处的人同外面不同，多数披着斗篷饰着面具。


    “头发别让人看见，那脸呢？”她扬手，戳了戳走在身侧的人，“我瞧他们都戴着。”


    话一落，墨轩手里便出现两顶面具，自她身前一递。


    季婉仪接过面具，来回翻看着那玉白色的轻壳，屈指轻扣，发出琉璃脆响，“你从哪儿拿出来的？”


    “纳物空间，用妖核以冶炼术炼制而成。”墨轩一面说着，一面扬手将面具覆在面上，面具便与他面贴合。


    她眨了眨眼，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落至身前。


    轻带起她手中面具，眼前一暗，跟着光亮再现，浮出他近在咫尺的脸。


    季婉仪微微低头，两人呼吸一撞，她自后退了半步。


    “好了，走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门洞，拾阶而下。


    季婉仪顿足，微微耸了一记鼻尖，熟悉的气息。


    一记鸦青色斗篷，快速隐没在那弧形门洞边缘。


    见她停下，墨轩顿住脚步回头，“怎么？”


    “没什么。”


    季婉仪微微耸肩，又自顾沉浸在这闹市之中。走过墨轩时，指尖轻掠过他腰间铃兰花铃。


    轻灵脆响，萦绕在耳畔。


    她脚下一顿，回头看向他腰间悬铃，诧异道：“唉，这铃原来不用的时候也会响。”


    她这话一落，墨轩似是雕塑般杵在那儿，面具下的瞳色晦涩难辨。


    ——来不及了么。


    墨轩看向她凝目不语，半晌才道，“听错了，走吧。”


    一路无言。


    赤红色大门外，门上赫然立着一只鹰隼。


    墨轩轻叩三记门，只见那鹰隼轻展羽翼，振翅往那赤红色大门没入。


    不多时，那门漾起波纹，显出一乌袍的白须老者，头顶围着乌青色布条，执仗而出，浑黄的眼珠扫了眼门前两人，探出手来，“铭牌。”


    墨轩轻扬手，将铭牌递了去。


    老人颤手执着石牌，执着拐杖上夜明珠照在那铭牌上，青光一闪即逝，复又将铭牌递还给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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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自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递了一枚给墨轩，转身隐没在那赤色大门之中。


    季婉仪跟着墨轩一前一后往那门走进，鹰隼振翅而行，在前引路。


    石壁上偶有壁灯，与月光荧石相辉映，照亮着这甬道。


    仿佛此处仅有他们两人似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地响着。


    前方引路的鹰隼忽而一振长翅，旋飞一记，缓停在一道漆黑，满布荧石的石门前。


    墨轩将钥匙放在了鹰隼喙上，随即那鹰隼连同钥匙一齐消失不见。


    当二人走进后，钥匙和鹰隼，又出现在房内光秃秃的一棵琼玉树上。


    黑色石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荧石，榻是由黑曜石所铸。


    黑色桌案围着一圈萤石，中间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是柔色，房间有着说不出的舒适与神秘。


    房内温度很舒适，同外面漫天冰霜截然不同。


    季婉仪踮着足尖，将包袱挂在琼玉树枝丫上。


    她缓步走向身后，推门看去，是黑曜石向下凹陷而成的方形池，小小的汤池，盛着热气腾腾的水。


    “不是饿了？”


    墨轩看着挂在汤池边的季婉仪，将挂在鹰隼鸟喙上的钥匙取下。自腰间轻拂，蓝光一闪，缓步自门走了出去。


    她忙快步跟了上去，身影亦消失在那门上。


    “这儿有馄饨么？”季婉仪瞧着黑曜石嵌着的商铺，卖的是长相奇特的石头，服饰，武器，与草药之类。


    也有卖宠物的，那些宠物长得略显奇特，她觉着倒像是妖物，这儿多数活物都不认识。


    “没有，但此处有酒楼。”


    “成。”


    墨轩迈步往前行，停至一道玄木门后，轻叩三记。铭牌置放在凹陷处，二人身形便隐没而入。


    穿过黑曜石甬道，她举步跨过青色雕花门槛，一道光晕即闪而过。


    耳畔便传来那丝竹之声，大堂宾客满坐，堂上的角儿，咿咿呀呀的唱着，堂下宾客时而喝彩击掌。


    她缓步踏上那木梯，跟着墨轩与那前侧的小二，走向二楼。寻了个靠堂座坐下，正巧可以看见堂下的戏曲。


    自二人斜对处，一袭鸦青色斗篷身影儿，缓步落了座，时而将视线投至这方。


    圆脸圆眼元宝嘴的小二谄笑着，将单目递向墨轩，“二位客官，这上面都是咱的必点菜目。”


    他视线轻扫向她。


    小二也是个有眼色的，忙将那菜单朝对侧坐着的季婉仪递来去，“姑娘您瞧瞧看。”


    她扬手接过，瞧着单目，轻声道：“盐焗鸡，香酥鸭，牛肉片，桂花糖糕，再来一壶桂花酿。”


    “桂花酥，一壶素香绿玉。”墨轩烂熟于心，小二忙记录着连声应好。


    他转头看向婉仪：“季姑娘，饮酒？”


    “浅尝几许。”


    季婉仪嘿嘿一笑，眼珠子跟着堂下戏台子里的角儿转悠。


    不消片刻，桌上菜色玲琅满目。


    墨轩将茶斟上，托着茶盏，扬手轻刮了刮浮沫，呷了口茶，视线若有似无的环着她。


    季婉仪咬了口鸡腿，又夹炸得酥脆的豆腐，鲜嫩的肉汁从口中爆出，唇齿留香。


    忙又斟上一小杯酒，端着酒盏，呷着酒。望着堂下咿咿呀呀唱戏角儿，跟着堂下人，拍手叫好。


    酒足饭饱之余。


    季婉仪红着脸，晕乎乎跟在墨轩身后走着。时而击掌道好，时而静谧不言。腕上一紧，她回头瞧去，却什么也没有。


    “砰”一声脆响，伶仃作响的铜铃跌落。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身子腾空，脚下虚浮。耳畔间便只剩下疾弛而过的呜呜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