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作饵(八)
作品:《金丝雀的反向求生指南》 立冬,五更夤夜时分,季府,皓月高悬,絮雪盈盈翩落于青瓦间。
昏暗的房间内,仅微燃着炭火,热气腾腾。
一道身影,仅着单衣襦裙,直立而站,缓缓抬起右脚,站定。
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吸气双手轻轻托起,直至胸口翻长转吸为吐。缓缓将双掌推出,躬身如猿,呼气如兰,反复七次,第一式便结束。
八段锦一连七式,季婉仪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打完。最后收功,身体随着上下起伏,双手交叠放于腹下三寸下丹田处,颔首静默二十一个吐息。(此处参考百度资料)
刚收功,一身薄汗还未消除,她忙用巾帕将轻汗擦了去。这冬日里容易邪风入体,这具身体过于柔弱了些。
思及前世,身体也是这般体弱,好在遇见道医师父受药调理奇经八脉,修心养性打坐调息,终是将身子调理好,乃至逐渐能登山攀岩。
而现下这身子只能慢慢调理。
她利落夹棉小袄穿上,穿上外袍,正披上斗篷。转身便撞见翠儿拎着灯笼,睡眼惺忪地推门跨过门槛。
“啊~”
“鬼呀!”
“鬼什么鬼。”
季婉仪指着翠儿脑门轻轻一戳,随手将火折子一扬,燃起桌案间烛火,自她面前一递,“好瞧瞧,有你小姐这般四肢健全的鬼。”
翠儿三魂被吓去了七魄,颤巍巍地将灯笼提起,定睛一看,“小姐,你五更天的不掌灯,立在门口我以为你…又给妖兽迷了。”
“迷什么迷,我这是在锻炼。”季婉仪将斗篷系好,看了眼翠儿,“对了,今日早膳有馄饨么。”
“小姐,平日不是爱食素,总说荤食伤脾胃?”
鬼扯,不吃肉,没营养身体如何能恢复。
季婉仪轻挑了挑眉,“口味变了。”
翠儿狐疑地瞧了她一眼,“小姐近日脾性也同往日略有不同,莫不是那妖物还未除尽,要不让表少爷他们再瞧瞧?”
哎,这可怎么圆。
季婉仪下意识两手放于身前,轻搅动着指头,不自觉捏着指尖,“翠儿,你也知姑娘我历经生死大难,人这辈子就该好吃好喝。”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垂下眸,哀叹一声,道:“何况爹也这把岁数了,自是不能如从前般任性挑食,有了好身体,日后才能好好孝敬爹爹不是?”
“婉仪。”一记带着浓浓鼻音的中年男音,突然闯了进来,连叠声叫好。
“爹爹的好女儿,长大了,懂事了。”
季忠一袭官袍,跨步走进房中。一双大手猛的将她揽进怀里,轻揉着头。将季婉仪梳了好久的发髻,揉得七荤八素。
当她好不容易自季忠怀中脱离桎梏。下一瞬,一双大手啪啪几下拍在肩头,拍得她晕头转向。令她不得不坚信,必须好好调养这身体。
“去给厨娘那边吩咐,给小姐煮馄饨。”季忠看着翠儿吩咐,扶了扶官帽,“婉仪,爹去府衙了,晚上回府再来看你。”
“好,爹。”季婉仪乖巧站立,点头目送她这瞧着干瘦,手劲儿却异常大的爹。
一连几日,季婉仪都是五更夤夜起身打八段锦,时不时站站桩,子午打坐。
一是为了好好调息这具身体,好有体力逃婚。
二是翠儿白日黏得跟狗皮膏药似的,压根儿没机会单独接触凌霄,打探她心思,更遑论找机会跑。
是夜,
斜月如勾,浓云轻浮,夜幕中几粒疏星荧荧灭灭灼闪着。
中庭院的假山流水长倾泻而下,一抹暗影依着假山边缘,蹑着手脚朝西厢房方向挪去。
季婉仪低头对着手呵了口气,搓了搓冻沁的手。
刚行至凌霄厢房门口,便听见房内传来楚长枫的声音。身子刚探至窗棂,打算去听。
身后一阵儿阴风拂过,周身汗毛拔起,僵着脖子缓缓转去。
心跳声还在耳门咚咚跳着,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她长舒一口气,没好气压低声音道:“你属鬼的,走路不带出声儿。”
墨轩睨着眼瞧她,又抬眸看向雕花木门透出的两道身影,“季姑娘夜半三更,来此何事?”
季婉仪未回答,顺着他视线瞧去,却见那略高身量灰影越发逼近房门。
她一把拽住墨轩手腕,便往那山石方向跑去,待得躲至那石山背后,瞧着楚长枫自房间离去,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转身却见墨轩轻睨着眼,瞧着他被抓住的手腕。
季婉仪讪讪一笑,将攥着腕臂的手放开,“我找凌姑娘,有点事儿。”
远远一道女子幽幽啜泣声传来,她眉心一跳,转头看去,却只见那房门烛火轻跳,瞧不见内里情况。
这又是闹哪一出。
“何事?”
季婉仪被墨轩的话强拉回思绪,转身看着他审视的目光。
这……总不能说,自个儿打算同凌霄商量,让她拖住楚长枫,好逃婚。
“说了你也不明白,这姑娘家的心事,你们男子如何能懂。再说,我失眠,同凌姑娘聊聊天不行啊。”
季婉仪说着转头,看着远走去的楚长枫,见他走远,便打算往凌霄房中去。
“聊天?”
墨轩瞥向那透着烛火的门,淡声道:“这时候怕是不太合适。”
“你懂什么,凌姑娘心情不好,咱俩正好谈谈心。”
她前脚刚跨出山石,心下闷闷一想,跟他解释这干嘛,没好气道:“何况我不找凌姑娘,未必找你。”
“好。”
墨轩微微向前一步,半敛下眸。
听见这话,季婉仪迈出步子的脚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直着脖子转过身去。
碎月斜照在山石间,余晖轻撒在他脸畔,玉骨琼颜。若有似无的松木香气,拢在身周。
“咚咚咚”的心跳声,鼓动在她耳门。
这……生得好看,也不能乱用的。
“你…是说……要……同我聊天。”她舌头捋不太直。
墨轩点头。
季婉仪下意识润了润嗓子,“去……哪儿?”
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以看见他细密的长睫,上下一晃。
“你说。”
大哥,能去哪儿,要去找凌霄啊,这杀死我多少脑细胞,才记着路找来这儿。
她眼波一转,这人迂腐,自是不会随意去女子闺房的。
季婉仪脖子一梗,“去我房里。”
“嗯。”
一阵沉默后。
季婉仪瞳孔大震。这,这,这人今日怎不按套路出牌,这…下可该怎么圆。
她垂头轻咬着唇,捏着指尖想着方儿,脚却迈着步子,朝前胡乱走着。
半个时辰后。
月影轻洒在乔木间,树影婆娑,斜透在长廊榭亭前,如一副雪月水墨画。
季婉仪踌躇着步子,抬脚跨过榭亭门槛。微偏头左右各打了一眼,这长廊四周生得一个模样,这叫我怎么走。
她就这么一怙惙,便歇住了步子。
寒风一掠而过,下意识环起手,搓了搓被冻得发僵的身子。
“季姑娘,这同一处领着我兜了三圈,可是不识路?”
走在身后的墨轩冷不丁冒出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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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季婉仪身子一抖,强稳着心,在夜风中,瑟瑟转过身来。
对上那幽深的目光,颤悠悠道:“怎么会呢,我是觉着今儿夜月色甚好,打算同墨公子月下散散步。”
“这冬月里夜半三更,季小姐倒是好兴致。”
墨轩幽深眸子,看不出是何情绪。话音儿还未落,却见他手一抬,身后那袭墨色大氅便解开。
跟着扑面而来的冷冽松香,萦绕周身,犹带余温的大氅,便将她齐齐裹住。
修长的指节自脖颈儿前,一晃而过,轻拨弄着绦带。冰凉的指尖,不时轻划过薄嫩的肌肤,引得她背脊不禁一阵儿颤粟。
季婉仪下意识打算往后退,却见墨轩已退到旁侧,孑然而立,淡声道:
“这边走。”
“哦。”
厢房房内,十几盏攒花落地烛台,烛火明灭,将偌大的间照得通亮。
矮几上,一盏香炉徐徐缭着一抹青烟。炉畔堆叠着一拢黑色大氅,旁侧静躺着一青绿色妖核,微微盈着光。
雕花木桌案前,一道墨色身影静坐。
“咚”一声闷响。
另一道身影,瘫趴在木桌上,搁置在桌案下的双腿,一个劲儿地发颤。
季婉仪抬起涨得满面通红的脸,一双眸子,倔强地瞪着对面神色自若的人。
墨轩轻扫了眼木桌案,黄褐色的叶子牌,蟠交叠杂地堆拢在一起。
“还来?”
季婉仪眼一鼓,“啪”一声,双掌拍击在木案上,那堆叶子牌应声一跳。
“不就是叶子戏(1)么,我还不信了,再来一盘。”
“确定。”
季婉仪龇牙咧嘴的揉着酸胀的腿,抬眸看向他。
“确定,就当锻炼身体了!”
她牙牙切齿说着,跟着一扬手,呼啦呼啦的叶子牌被打乱,最后垒起来,便开始发牌。
墨轩垂目,轻扫手中那叶子牌,扬指轻捻那牌纸。
桌案上,便轻飘飘躺下一张叶子牌。
季婉仪瞥了眼桌案,又死死盯着攥在手里的叶子牌,抽出一张。
“杀。”
二人就这般你出几张,我出几张,一来一回间。
在季婉仪力挽狂澜之下,此局仅输了二十个蹲起。
整场叶子戏,以季婉仪通宵达旦锻炼身体,墨轩完胜剧终。
远处,天边刚擦一抹亮,一道身影刚自雕花木门出来,“嘭”一声响。
墨轩回头瞥了眼已紧扣的房门,垂目看向搭着大氅的手臂。
轻展开手,一枚青绿色的妖核耀着淡淡辉光,静躺在掌中。手一紧,光源便消失不见,跟着迈着拾阶而下。
房内,
季婉仪颤着腿,拖着瘫软的身子,爬上那榻,胡乱褪去衣衫。跟烂泥似的摊在榻间,身子一滚,裹着被褥迷迷糊糊睡了去。
还是那莹白的世界,她静静躺在那片冰凉,而又寂静的世界里。
“季婉仪。”
“?”
“汝可有所求。”
“睡觉,算么。”
“恒长的生命。”
“……”
“力量。”
“……”这睡个觉还能梦见师父考问心性,师父也穿越了。
“你且记住,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离苦得乐。”(2)
“昂,知道物来则应嘛,能睡了么。”
“玉魄石心,无泪无执,不生不灭,顺应大道……”
“……”这师父在梦里,还真得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