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值班的弟子，越往槐序居走，声音更静，可他那颗惴惴跳动的心反而更慌乱。


    槐序居屋门安安静静地合拢着，江淮序推开，看到室内都在原位的物件，惶惶的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他掐诀施灵，暗室瞬间亮起光明。他的身影摇曳于光影之前。


    月亮爬上来了，两鬓控制不住生出出白发，玄黑细纹逐渐从内里蔓延到锁骨，脖颈，再缓缓爬至脸颊。


    眼睛像浸入墨池里滤过一遍，被墨色覆盖完全。江淮序捂着刺痛的眼睛，躬身在处理公务的桌案前。


    眼前已经看不清书折上的字迹，那些字迹浮在空中，歪歪扭扭，分出无数道虚影，逐渐汇聚成一个人的裙摆。


    许多人在上面跳舞，仔细凝神却发现，她们好似有一样的身姿相貌。


    原是这样。他尚有意识地想，吐出一口浊气。


    发作的日子又到了，难怪他心中开始惶惶不安。他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和她的剑了。


    指骨抓过案上书折，他自弃般松开盖住那只眼睛的手，推开槐序居的门，走入无人知晓的后山。


    -


    “去茯苓州。”林池鱼望见已经守在山门前的故渊吩咐道。


    故渊冷着脸看着跟在她身后不足几步距离的绯常，挑了挑眉，没有动。


    “先去茯苓州送药材。”林池鱼扬了扬手中拎着的药包。


    故渊妥协了。


    脚下瞬间起阵，故渊最后看了一眼山门盘卧的苍龙，眨眼落地药香浓郁的茯苓州。


    林池鱼将药包、锁灵囊、阵玉……身上一切关于御灵门的东西皆递与绯常，向后退了一步：“绯常，若你真愿意跟着我，就帮我这个忙。”


    故渊抱臂立在林池鱼身后，目光炯炯。


    绯常乖顺接过，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


    林池鱼微笑：“你清楚的。我相信师兄的为人。内门道场没有出卖我，如今也不会。”


    绯常看着对他面露凶色的故渊，欲言又止，“鱼师妹，保重。”


    林池鱼扬起笑容，“知道了师兄，师兄也多保重。”


    他被她的笑容晃住神。


    林池鱼转头，眼眸又落了故渊的身影：“现在能走了。”


    故渊舒爽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绯常回神，急匆匆小跑两步喊住她：“鱼师妹。”


    故渊烦躁地跺了跺脚，“麻烦。”


    林池鱼警示他一眼，再度转身，面上笑容依旧，“师兄还有什么事？”


    他珍重地抱着怀里的所有物：“鱼师妹，我会和她们一直等着你，一直。”


    林池鱼：“知道。”


    绯常目送着他们离开。


    -


    林池鱼向前走远，身后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靠近故渊低语：“先带我去买身衣裳。”


    “什么？”


    她声音似乎太低，故渊没听清，朝她弯腰附耳，耳廓不小心擦过她的唇。


    林池鱼后退半步，重复道：“先去远州随便一个市集买身衣裳。他们不认识御灵门的道服。”


    “好。”故渊立直，一手握上她的腕，另一手掐诀，顷刻带她来到远州某一处国度。


    林池鱼在市集上游走。


    这个国度应当是崇慕红色，街上铺子里随处可见红罗衣裙。做生意的老板也很热情，远远瞧着左右张望的林池鱼和故渊，便使劲挥着帕子朝他们招手：“姑娘来我这里看看罢！款式绝对让你满意！”


    她实在太过热情，出于礼貌林池鱼停下脚步往她的店子里走。


    老板喜上眉梢，冲出去拉着林池鱼的手十分自来熟地道，“姑娘日常喜欢穿什么款式？我这里日常的款式都有。”


    林池鱼笑着：“都行。”


    故渊目光落在她们攀在一起的手，微微蹙了蹙眉。


    老板也是个世故精明的，立马拽过故渊的手搭在林池鱼的手上，掌心盖在他们两人手上，变作拉着两个人：“小伙子也一起来瞧瞧吧。”


    林池鱼只想快点脱去这一身青白，自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任老板娘去了。


    故渊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抽离，道：“只给她介绍就成，我只是陪她。”


    “明白！”老板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找到自己精确的顾客和大冤种。


    “姑娘生得好看，我觉得这款最配姑娘。”老板欣喜地摩挲着手里的衣裙，“你看看这价格能不能接受？”


    这句话是问故渊的。


    故渊头也不抬，“买！”


    林池鱼看着价格拧眉：“你有这么多钱？哪来的？”


    故渊哼了一声：“别瞧不起我，瀛海底下的都是我的。”


    林池鱼一想确实是，她也不没想挑什么衣服，故渊愿意买她就换上，拿着换下的衣服附近的山林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故渊顺势将归远给他的那身皮也脱下抛进那堆灵火之中。


    他眉心间火焰纹终于能够张扬露与世人瞧，脸庞映着火光，为他平添一份妖冶。


    确定其上没有一丁点灵息追踪的痕迹后，故渊扬眉问她：“接下来去哪？”


    “你知道我想去哪。”林池鱼抽出霜花，“北州四象塔。雍青在她的笼中告诉我们，易过在那里杀了杜徵青，我想去看看。”


    故渊：“这个可以。”


    “那就跟我走。”林池鱼道。


    时间不等人，林池鱼直接御霜花启程，一路向北，去往北州。


    到时天色已黑，天幕坠满繁星，雪地折射的莹莹白光，仍显得此地此时宛如夜前傍晚。


    北州雪域如其名，遍地雪白，站在其中分不清方位，若再起风迷了目，处境更加难办，这也是为什么东方一族的弟子服饰颜色深黑。他们在白昼之下的雪域之间，是明晃晃的移动靶点，如今夜深，远望倒像山边散落的黑石，也是迷蒙白雪之间，唯一的风向标。


    东方弟子守着东方本域，并未向四象塔派任何一位看顾的人手。


    想来也是。入四象塔何其不易，单是那九十八道天鞭就能将人拦在塔前，有入塔能力的人他们也拦不住。


    林池鱼灵活躲过他们来到四象塔跟前。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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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四象塔四四方方，脚踩各方，朝外延绵出不同的四季，印证着它的名字，顺应两仪，万物衍生，在茫茫大雪之中，遗世独立。


    这是林池鱼活了两世第一次见到它。来四象塔之人皆有所求，而她之前没有什么能求到这里来。


    天下一海四界一十三州，只有三个地方不受天道规则掣肘：一是归远洲往生泽，二是兰泽谷虚有灵泽，三便是这北州四象塔。


    传闻四象塔之中，可以见到死去之人。


    便是这个传闻，古往今来不少人前仆后继，但却都止步于塔外那小小天地。


    四象塔有一个规矩：凡要入塔，需先历过它打下来的九十八道天鞭，这些劫难能安稳无虞渡过，便证明那人能在里头安稳过一遭再出来。


    修士飞升也历经九十八道天雷，跟四象塔的规矩没什么两样，故而能承受住这九十八道天鞭之人，定然已经飞升。


    可飞升之人皆入白玉京，谁还记得北州此域有一座无人问津的四象塔。


    而真正有需求，拼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这里之人，却终生无法入内。到现在外人也不知晓四象塔里到底有什么。


    外头的人进不来，破坏不了它自我发展的平衡，仿佛形成天然的屏障，护着塔内生灵。


    这对林池鱼来说也算一个好去处。


    天下至今无人飞升，便无人能进得去四象塔。可有故渊在，她可以进去。白玉京的上仙想要出来，先过云镜这一关，而他们手下的傀儡，却没有能力入这四象塔。


    她不确定绯常她们能拖多久，但等他们发现，在四界已经寻不到她的踪迹，她还能安稳无虞一段日子。


    毫无阻碍，林池鱼冲进四象塔的领地，故渊紧随其后。


    霎时，四象塔塔座亮起光芒，金光大涨，亮起繁复禁阵花纹，于他们脚下快速转动。


    天幕之上，星子攒聚之处瞬间被阴云覆盖，遮住闪亮的微芒。


    云层越滚越厚，接连划出刺亮的闪电，带着轰然的雷鸣，警告着闯阵之人。


    阵中罡风越吹越烈，吹得林池鱼衣裙翻飞，行动受阻。这还不是最恼人的，一道金芒自上毫无征兆地劈了下来，正中林池鱼的心房肋骨。


    她瞬间感到身体一阵酥麻，四肢百骸跟着震动，捂着心口，身体有些不稳。


    “林池鱼！”


    故渊看见却没有拦住，此刻面色阴沉，当即掐诀于她身侧落阵。


    可还是不行。


    紧接着一道金芒，无视故渊的规则，穿它而过，直挺挺正击她的心骸肋骨。


    同一个力度，同一处位置。


    林池鱼身子一颤，被迫着躬身，却轻笑了一声：这就是她当初逃脱飞升雷劫的惩罚吗，必须要让她体会一遭旁人飞升的感受。


    原本万星攒缀的天幕忽而风起云涌，一道道鞭声清彻透亮，惊动守在东方府域的弟子。


    他们连忙跑到声音源起处——


    竟是有人在闯四象塔！


    他们也顾不得打瞌偷闲，一个个都出来瞧着看，究竟是谁又一次自不量力，以命换取，求那不可得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