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来得突兀，回国的消息也很突兀。


    池再夏哽得半天没吭声，消化完消息，又不由觉得好笑。


    见见？


    他说见见就见见，多大脸？


    火气莫名上涌，她声音直接高八度，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喷了对方一顿：“圣诞回来干嘛，祭祖么？祭祖往西郊陵园找你家祖坟，少来我面前晃悠，晦不晦气！”


    喷完她挂断电话，垮起张小猫批脸，车内气压也骤然降低。


    姜岁岁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和怒火给整懵了，往后探了探头。


    还没等她开口，池再夏就面无表情地从口袋掏出副墨镜戴上。


    不开心的脸蛋被遮掉大半，信号十分明确——拒绝交流。


    姜岁岁转向旁边许定。


    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抬眼和她交汇一瞬，也无波无澜。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不愧是许会长！


    她悄摸转回去，握紧安全带，一路难得的安静如鸡。


    计程车停在银月湖广场附近时，司机师傅前后看了眼，目光最后落在副驾姜岁岁身上，很懂气氛地压低嗓音招呼了句：“美女，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哈。”


    姜岁岁连连点头，比着“okok”的口型，解开安全带溜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许定也下了车，不过没表现出姜岁岁那种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解脱感。


    注意到池再夏还坐在车里没动，他撑着车门顶部，略略倾身朝里提醒：“池再夏，到了。”


    ？


    池再夏条件反射抽了抽肩，被惊醒。


    见她从椅背里坐起来，摘下墨镜，眼神还没聚焦，许定稍怔。


    所以这十来分钟路程……她不仅聊了企鹅，接了电话，生了气，还睡了一觉。


    池再夏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昨晚睡眠质量很好，可气着气着莫名涌上一阵困意，然后就猝不及防，打了个盹。


    她晕头晕脑从车上下来，冷风一吹，刚刚那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好像也骤然消失。


    再看到梁今越发来的微信，也终于能peace没有love地回上一句：“再说。”


    梁今越发来的微信无非是劝她别那么大火气，以及认真说了下他放假回国，想和她见见这事。


    两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幼儿园到高中都念的同一所学校，在学校也都是风云人物那一型，长相出挑家世好，又带点青春期的叛逆张扬。


    池再夏起初没什么想法，她和梁今越太熟，看他在外面逼气十足白眼都能翻上天的那种熟。


    初中开始同学间总传他俩八卦，很多人默认他俩一对，池再夏也不以为然，只不过慢慢的，脑子里潜移默化，总会将其他追求者和梁今越对标。


    真正友情变质可能是在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那会儿他们很多人一起出去玩，在外面遇到个傻逼手欠撩她裙子，她还没反应过来，梁今越就捉住那人手腕折过去，骂几句，然后把人给狠揍了一顿。


    那一刻，她觉得梁今越是有点帅。


    可惜，她的友情变质了，梁今越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她当时一个朋友玩起心照不宣的暧昧拉扯。


    得知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池再夏懵住，反应过来才发现，她这不妥妥成了青春校园文学里自以为万众瞩目的无脑女二吗？


    虽然在此之前她这位朋友是那些天天洗脑他俩般配的大军一员，但细品一下，她好像谁都怪不上。


    因为她口是心非，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对梁今越有好感，所以人家在一起，又有她这个巨型小丑什么事？


    好在这之后很快毕业，她也不用憋屈地配合演出给人当敬业女配，不然她也不敢肯定自己会发点什么不占理的脾气。


    从她的过分疏远中，梁今越察觉到什么，只不过他察觉了，也什么都没做。


    这段恋情最终和以往一样，都没有持续多久，但意义不一样。


    它的不一样不在于交往对象，而在于因为这段恋情，他们都清楚了彼此的心意，疏远是一种形式的感情信号，沉默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委婉回应。


    再往后梁今越出国念语言，又很快在留学圈子里交往了新的漂亮妹妹，池再夏的恋爱也谈得风生水起，两人却以分道扬镳为开始，默契地没再联系。


    ……


    思绪戛然而止，池再夏收起手机，整理心情，跟着姜岁岁许定一道，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前走。


    银月湖其实是平城一大著名文青景点，全称银月湖公园，占地面积上百公顷。


    因为极为宽广，又存在一定的地势差异，所以一面改造成了人工沙滩，一面则是打造了临湖酒吧街，夜幕降临，一片灯影摇曳。


    池再夏是土生土长的平城人，但以前从没来过，总觉得听着就差那么点意思。


    要去沙滩那就去海边度假，要去酒吧平城更是嗨吧遍地，临湖小酒馆，那民谣能把她给催眠到第二天下午。


    他们小组约定的地点离人工沙滩这面更近，周末人多，哪怕已近冬日，也有很多不怕冷的美女穿着清凉在沙滩上快乐拍照，周边有移植来的椰树，远远望去，恍惚以为来到海边。


    “池再夏！许会长！你们要不要下来？这水不冰欸！”


    沿湖有狭长的一片水域特意围出，以供大家下水玩乐，姜岁岁第一时间融入了小孩的踩水大军，还招呼他们一起。


    池再夏没理。


    许定抬了抬相机，示意不方便。


    不过他们小组还是有好几个人一起下去了，还有人结伴去洗手间、买饮料……徒留他俩坐在岸边沙滩椅上，摆弄着单反镜头，不得不交流几句拍照的问题。


    也不知道许定是上课听了她没听到的部分，还是原本就知识涉猎范围很广，听得出他对摄影有一定的了解。


    而且让人很舒服的一点是，他懂很多，但说话的时候没有说教感，所以哪怕她不是那么懂，也愿意听他说完。


    池再夏：“那你帮我调一下，我用你的相机试试参数？”


    许定：“好。”


    两人交换相机，池再夏用他的拍了两张，然后往前回看成果。


    忽然，她顿了下。


    这张照片……


    甜品店，她，还有身边这位。


    没记错的话，这是之前她从姜岁岁手里抢过来删掉的照片吧？怎么还在？？？


    她抬眼望向许定。


    许定也回望她，目光坦荡。


    “……？”


    是她没删干净？


    还是她漏删了？


    他的眼神不避不让，一时间，池再夏很难不怀疑自己，毕竟过了段时间，她当时本来就没细看，已经有点不大确定姜岁岁拍了几张，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删全了。


    “咳，这照片…”她还是试探了下。


    “姜岁岁拍的，拍得不错。”他还在看她，眼神清静又直接。


    “……”


    “是不错。”


    没试探出什么，池再夏讪讪点头，口不对心地附和了句。


    “你的相机调整好了。”


    “噢，好的。”


    两人再次交换相机，照片在池再夏面前不动声色过完明路，被光明正大收了回去。


    -


    这场外拍一直持续到晚上。


    他们已经拍了很多照片，但组里摄影大佬还希望用时间的交错和水波的变幻来体现人生的起伏，于是提出建议这组照片应该拍到夜晚水面的波澜。


    除了姜岁岁和池再夏，组里都是学霸，做什么事都卷得很，用不用的两说，一个主题恨不得拍出几十组不同角度的表达，所以也没人有意见。


    其实先前上课、在讨论组聊天，大家互相已经有些了解，出来玩半天更是熟悉不少，等到拍摄结束，有人提出找家小酒馆听听歌聚聚餐。


    姜岁岁率先举双手双脚赞成：“好饿好饿，你们都不饿的吗？”


    “别说，我早就饿得没知觉了。”


    “小酒馆有东西吃？”


    “有啊，基本都有小吃，还有的是音乐餐吧呢，能给你做一桌子菜。”


    ……


    没人反对，于是一行人说去就去。


    他们找了家客人比较多，有现场表演的酒馆。


    中间乐队舞台灯光交错，四面都悬挂着液晶点歌屏，一楼已经坐满，他们被服务生领至二楼，正对着主唱的那一面。


    池再夏看到隔壁卡座女生那杯酒很漂亮，问了下服务生：“那个酒是什么。”


    “您好，那个是清酒吻玫瑰。”


    “给我来一杯。”


    “两杯，谢谢。”


    在看菜单的许定忽然出声。


    池再夏看他，略感意外。


    他还会喝酒？


    不过也只一瞬，因为很快有组里男生专门来问她要哪个甜点，她应付完一个，隔壁桌又有男生过来搭讪。


    在这种地方，帅哥美女总是惹眼。


    许定坐在卡座转角位置，灯光最昏暗处，还是有人注意到他，直接在点歌屏上挂弹幕信息：“二楼B10座穿黑色冲锋衣的帅哥，来B5喝杯酒好吗？——平城李嘉欣诚挚邀请[爱心]”


    “B10是我们桌吧？”


    “黑色冲锋衣，许会长说你呢说你呢。”


    “自称平城李嘉欣，这还不妥妥大美女？上啊兄弟！”


    大家纷纷起哄，池再夏觑了眼屏幕，心想这位美女眼光还是可以，但八成错付，得不到回应。


    果不其然，这位许会长任由揶揄，没有理会。


    不过点歌屏上倒是热闹起来，各种求勾搭的弹幕，祝福点歌，台上乐队时不时会念上一念。


    点歌不要钱，但主唱也不一定唱，除非附上礼物打赏。


    他们点的餐还没来齐，都闲得在发弹幕点歌。


    姜岁岁还斥99块巨资点了一首《遇到》，全程录屏送给她男朋友，把她那远隔千里还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的男朋友给感动坏了。


    这家酒馆的点歌形式是扫码注册进入小程序，礼物则是以店内酒品命名，由于请来的歌手声音不错，送礼物的人还真不少。


    许定应对完那位见他迟迟没有回应、直接找上门来的平城李嘉欣，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扫了下码。


    在默认微信注册后，他抬头，不经意看了眼正和姜岁岁讨论点歌的池再夏，若无其事，改了个昵称。


    “谢谢B10的朋友送出的清酒吻玫瑰，点的《暗涌》……”主唱笑了下，为难道，“这首歌我听过，但是粤语我不太会啊，B10的朋友要换首歌吗？”


    “B10，又是我们桌，谁点的？”


    有人注意到许定的手机页面：“许会长，你点的啊？”


    许定坦然颔首，垂眼，换了首歌。


    池再夏已经注意到动静，抬头看向点歌屏。


    “好，《温柔》，那下一首《温柔》，送给B10的朋友。”


    【[B10]台赠送礼物“清酒吻玫瑰”，点了一首歌曲《暗涌》，留言为空。】


    【[B10]台点了一首歌曲《温柔》，留言为空。】


    主唱的声音和屏幕上定格的文字在耳边眼前交错。


    池再夏怔住。


    除了正中的点歌内容，左上角还会显示点歌者的头像和名字，而那个名字竟然是，明镜非台。


    服务生过来上酒。


    剔透酒杯里，一朵玫瑰冰花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清酒沿着杯壁而下，如吻落玫瑰，轻盈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