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架军用直升机离开紫贝航天基地，迎着初升的朝阳飞去。


    阿娜尔扒着机舱上的小窗口，看向下方的海面。


    阳光在海面留下一片细碎的金色斑点，像一群浮游生物，在直升机掠过的阴影下，纷纷沉入海中。


    蔚蓝色的海面一望无际，来时的海岸线已经微不可见。


    虽然航天生存服自带保暖功能，阿娜尔还是抖了一下。她吞了一口口水，扯了扯胸前紧紧扣住的黑色安全带。这安全带勒得她胸闷心慌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风起。


    风起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直升机的轰鸣和震动仿佛都不曾打扰到她一分。


    阿娜尔悄悄拍了一下风起的胳膊。


    风起睁开眼睛，“怎么了？”


    阿娜尔压低声音，眼睛睁得溜圆：“我们真的要从这上面跳下去？”


    风起点点头，“没事的，就五六米，我们一组呢。”


    “也是，”阿娜尔鼓了一下腮帮子，“总比严砺一个人一组的好。”


    坐在她们对面的络腮胡教官听到这话，“嘿”了一声：“对吧，看我对你们好吧？你看今天天气又这么好，能见度高，风力二级，海面浪高不到一米，简直就是简单模式。要我说，我就该等两天，让你们见识一下海上的坏天气。要不，我们现在返航？”


    “别啊！”阿娜尔尔康手：“我觉得今天挺好的。”


    “我们还有多久到预定位置？”风起问道。


    “急什么？”络腮胡教官合上手里的训练要求，往座椅中间随便一插，竖起三根手指：


    “我再强调一遍，等下跳出去的时候，你们给我记住这三点：”


    “第一，双手护住头盔，防止入水时颈部受伤。”


    “第二，落水后迅速调整姿态，不要慌。”


    “第三，上了救生筏后，发信号，不要等基地来找你们，你们得让自己变得‘显眼’。”


    “上了救生筏后，发信号……”阿娜尔跟着小声重复。


    “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慌。”教官停顿一下，神色严肃：“回忆一下你们过去三个多月的训练。”


    风起点点头。


    阿娜尔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明白。”


    舱门的指示灯由红转黄，意味着即将进入投放空域。


    机舱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阿娜尔咽了口口水：“教官，最后……还有什么建议吗？”


    教官戴上墨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落水时别张嘴，不然咸死你。”


    阿娜尔：“……哈？”


    风起笑了一声，从脚边拿起头盔：“教官是提醒你该戴头盔了。”


    耳机里传来飞行员的报告：“三十秒以后进入投放区域。”


    教官站起身，走到舱门边，伸手按下按钮，拉开舱门。


    霎那间，呼啸的风涌入机舱，吹起阿娜尔刚解开的安全带。


    刺目的白光洒落进来，映在风起和阿娜尔的头盔上。


    风起听到阿娜尔在通讯频道里小声碎碎念：“你可以的，阿娜尔，阿娜尔，你可以的……”


    她握了一下阿娜尔的手，率先起身，走到舱门前。


    指示灯由黄转绿。


    无线电里传来清晰的指令——


    “风起，三、二、一，走！”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迈出，从舱门口坠下。


    人类对于坠落有着天生的恐惧，哪怕她说着“准备好了”，心跳还是在一瞬间加快。


    海风扯着她的四肢。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核心用力，收紧身体，双臂交叉护住头盔。


    五米，三米——


    入水！


    轰！


    海水瞬间盖过她的头盔面罩，一切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水流吸附住了她，像是贝壳包裹住一颗沙砾。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生存服内置的救生衣自动充气，将她托出了海面。


    海水从她的头盔上滑下，映出一片苍茫无边的蓝色。


    风起尽量保持放松的姿势，保证自己的头部露出海面。


    明黄色的救生筏就漂浮在不远处，离她不到十米。


    通讯频道里传来教官的声音：“阿娜尔，脱离！别逼我踹你下去啊！”


    风起扭头，寻找阿娜尔。


    几秒钟后，一个橙红色的身影从上方落下。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风起等着阿娜尔重新浮上水面。但是，有什么不对劲。


    阿娜尔在水里挣扎着，但因为气囊浮力太强，整个人被死死扣在水里。


    “阿娜尔，别慌！放松！调整重心！”风起对着频道里喊。


    可人在水下的时候，是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的。就像冰层下的游泳挑战，哪怕手里就有安全绳，往往也会迷失方向。


    阿娜尔继续在水里扑腾着，但始终翻不过来。


    风起划开水面，向阿娜尔游去。


    接近阿娜尔的时候，她一个猛子扎进水下，右手抓住阿娜尔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部，用力一掀。


    “呼——”阿娜尔破水而出，剧烈地喘息着。


    风起牢牢抓住阿娜尔胡乱挥动的双手，“嘘，嘘，冷静，别动！你已经浮起来了，放松。”


    阿娜尔喘了几下，终于能说出话了：“风起，我觉得我一定是五行缺水……我还以为我要淹死了……”


    “我在呢，”风起松开手，“感觉好点了吗？”


    阿娜尔点点头，“我们现在去找救生筏？”


    “对。你跟着我。”风起扭头看向救生筏的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


    救生筏正在缓缓漂远。


    一定是洋流的原因，风起心里一沉。


    “阿娜尔，我们走。”


    生存服虽然比水下失重训练的装备轻便一些，但依旧有些束缚行动。浮力并不能帮助她们前进，反而降低了她们的速度。


    风起调整方向，双腿蹬着水，率先抵达救生筏。


    她一只手稳稳抓住筏身，另一只手伸向阿娜尔：“抓住我的手！”


    阿娜尔一把握住风起的手。


    风起将她向上托起。


    阿娜尔借力翻上救生筏，蹲在上面，伸手把风起拉上去。


    “终于搞定了！”阿娜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在救生筏里。


    风起检查了一下救生筏的安全性，确认气囊充气良好、浮力稳定，才开口道：“现在才刚开始呢。”


    她取下头盔，感受了一下风向。


    风从开阔海域吹来，带着浓重的苦咸味，


    “是东风。”


    她打开应急装备箱，拿出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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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顺着风向，拉开保险。


    橙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拖曳在救生筏的侧后方。


    “嘿，像个烟花嘛。”阿娜尔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放松一点。她拿出紧急无线电，调试了一下频道，摘下头盔：“紫贝，紫贝，这里是风起与阿娜尔，我们已成功落水，请确认信号接收情况，完毕。”


    无线电里只传来一片沙沙声，没有回应。


    风起耸了耸肩：“我想，基地是铁了心要让我们感受一下海上漂流了。”


    送她们来的直升机早已悄然离开，耳机里的通讯也关闭了。


    阿娜尔拿手指按着救生筏的边缘。橡胶被她戳出一个个凹陷，又迅速回弹：“那我们就等着？”


    风起靠着救生筏，看了一眼渐渐翻起白浪的海面：“我们等基地‘找到’信号弹的烟雾，再派人来。”


    “一般来说，根本不用等那么久吧？”


    “对，但我们总是要等半个一个小时的。”风起安抚道：“现在多等一会儿，等我们真的回来了，就能一边开玩笑一边等了。”


    “风起，你说严砺现在怎么样呀？”


    “他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他可没有星期五。”阿娜尔挤了挤眼。


    “我的星期五，现在我们来查一下有什么资源吧？”


    紫贝基地指挥中心，程昊摘下耳机：“航天员已经成功投放，坐标记录完毕。高空无人机已出发，搜索信号弹和热信号。”


    指挥大厅里，十几块屏幕亮着，其中一块中央大屏上，海面的景象不断更新。


    “信号弹释放了吗？”任组长问道。


    “应该快了。”程昊低头看时间，“正常情况下，航天员落水后五分钟内会释放第一枚信号弹。”


    “无线电呢？”总指挥在主屏前站定，目光紧锁着左侧的通讯频道。


    “正在尝试建立连接。”


    “如果没有无线电信号，就按照标准流程处理。”总指挥的声音低沉，“计算风速、洋流，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五十公里。”


    程昊键盘都要敲出火星子来，拿胳膊肘捅了捅杜铭：“哎，虽然这块你不用参与，给我帮点忙呗？”


    杜铭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死在刚进入指挥中心的熟悉身影上。


    杜峰。


    杜峰走到总指挥身边，和总指挥低声交流了几句，看了一眼杜铭，然后走到指挥中心最后面的位子，坐下。


    杜铭站起身，走了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压低了声音。


    杜峰慢悠悠地问：“你计算轨道的时候，太阳是绕着你杜铭转的吗？”


    “不是。”杜铭咬牙。


    杜峰轻嗤一声，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那不就是了，我不是每次都为你而来。”


    “你还要做什么？”


    杜峰正要说话，大屏幕上，一条红色警报亮了起来：“海浪大风警告。”


    海岸线七十公里外，风起闭上眼，嗅了嗅空气。苦涩的气味更重了，带着明显的潮湿感。


    “风向变了。”


    她睁开眼，看向地平线。天边出现了云层，像一块沉甸甸的铅。铅云正在向她们快速移动。


    阿娜尔正哼着歌，专心地把能量棒分成几堆。听到这话，她猛地抬起头来：“我们不会遇上海上风暴吧？点儿不能这么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