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再给她一次机会
作品:《听说我去太空送死了?》 心理专家听到了耳机里的指示,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声音温和:”风起,你对任务失败,是什么看法?”
风起交叉的双手摩挲了一下,“我会尽全力完成这次任务,每一次任务。”
“但如果失败不可避免呢?”
风起没有马上回答,她抬起双手,食指第二关节虚挡在嘴唇前:“我不相信存在不可避免的失败。”
心理专家没有接话,而是看了一眼生物反馈仪。
屏幕上,心率曲线仍然没有下落。
虽然风起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她的数据比她的语气要实诚得多。
“风起,你知道,心理评估的目的是为了帮你找到你的压力点,然后我们才能一起解决它。”
“我知道。”风起松开双手,手心向下,平放在桌面上。
“在刚才的测试中,我们发现了一点小问题。”心理专家转动屏幕,将刚才几分钟的心率曲线展示给风起:“你在看到‘航天器爆炸’的画面时,心率出现异常加快。”
风起眉头一挑:“这是航天任务失败,我是航天员。你让我看到一个任务失败的画面,我有一瞬间的紧张,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
“当然,这的确是一种常见反应。”心理专家点点头,“但你的情况不同。”
风起微微眯起眼睛,右手指尖在桌面上勾勒出一个半圆,“有什么不同?”
“你对隔离舱、起爆装置的画面,还有各种失败警告,反应都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动。”心理专家停顿了一下,“但在看到‘航天器爆炸’的画面时,你的心率瞬间飙升。”
空气短暂凝滞了一秒。
风起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对面的专家。
金丝框的眼镜,和杜铭戴着的很像。
她眨了一下眼睛,不,她现在不能去回忆。航天器坠毁或者爆炸是一个未来的问题,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思考、担心,但不是现在。
杜铭可真是害死她了。风起的嘴角微微下撇。
心理专家读到了她的表情,放缓了语速,“所以,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你对航天器爆炸有这么强的情绪?”
风起向后靠在椅背上:“数据只是数据,你们有一点分析得不对。”
“哪一点?”
“我不是害怕爆炸的可能性。我是——”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微调,“我是在思考如何避免,如何让一切顺利进行。”
心理专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轻轻点了一下笔。
“风起,你很擅长控制自己。”她的语气依然温和,“但你的生物反馈不会骗人。”
风起没有说话。
心理专家继续:“如果你只是在思考后果,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你的表现更接近——恐惧。”
“风起,你在恐惧。告诉我,为什么?”
风起的拇指按在指环上,缓慢摩挲着:“可能是训练后遗症吧,我之前的团队训练题目就是阿波罗十三号。你知道的,氧气罐爆炸,我有点代入了。”
心理专家轻轻叹了一口气,按了按右耳的耳机:“你在团队训练中,和严砺有一些摩擦。越权,对吗?风起,你相信你的队友吗?”
风起的眼神变了,“我相信我的队友们,我相信严砺、阿娜尔、杜铭。”
“除了严砺和阿娜尔,你提到了杜铭,据我所知,杜铭是地面支持团队的。”
风起平静地抬起眼睛:“难道地面支持不是我们的队友吗?”
“风起,请不要抵触我的问题。你对这次的航天计划,有什么担忧吗?”
“我想是没有?”
反问,典型的问题回避。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观察员们一片沉默。
“风起她这个态度,和她的能力一样强硬哈。”络腮胡教官摘下耳机,看着房间里的风起,“如果她通不过心理评估,会怎么样?”
总指挥合上手里风起的档案,“那她就不能上天。”
下午三点,海南的阳光刺眼。
杜铭在出租车的后座坐下。
程昊坐在他旁边,膝盖上抱着刚从家里拿来的一大袋零食,“三个月了,终于有机会出一趟基地,要不要感谢我一下?”
杜铭的目光落在窗外。路边,小三轮车摊主正悠闲地摇着老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卖水果。
“我记得,是你求我陪你出来的。”杜铭淡淡道,“也不知道是谁不敢一个人回家。”
“对对对。”程昊从袋子里翻出一个还带着叶子的橘子,一掰为二。他把大的一半递给杜铭,“感谢费。”
出租车司机换好档位,起步前回头确认了一声:“紫贝航天中心,对吧?”
“对的,师傅。”程昊单手拉住副驾驶的椅背,凑上前去,“有点远的,师傅您辛苦。”
司机摆摆手:“嗨,辛苦啥?我前两天经过你们那儿,还往你们基地里瞅呢,这回可算是给我见着真人了。你们俩小伙子,是航天员不?”
“那倒不是,我们做地面支持的,不上天。”
车厢里安静下来,司机将车载电台的音量调高了一点。
电台里,女主持人充满了热情:“……’烛龙’,这颗三个月前刚被发现的小行星,正以每秒钟25千米的速度向地球靠近。它将在明年春节前期和地球擦肩而过。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国将向小行星’烛龙’发射考察飞船。”
程昊对着杜铭挤了挤眼。有趣,听听——他的眼神这么说。
女主持人继续道,“这位太空访客,将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信息呢?让我们连线北京天文研究所的汪教授为我们解答,汪教授,您请。”
杜铭的动作顿住,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握在手里。
导师熟悉的声音从电台里传来:“……小行星’烛龙’可能携带有宇宙形成早期的原始物质。对这些物质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宇宙的诞生过程,还可能是揭示地球生命起源的关键线索……”
“非常感谢汪教授给我们带来的生动讲解。”女主持人接着问:“‘烛龙’将和地球擦肩而过,很多人都很担心,’烛龙’会不会真的撞向地球?”
“这是很合理的担心。”熟悉的爽朗笑声响起,“但是大家不用担心,’烛龙’的路径已经被精准计算,不会对地球构成直接威胁。”
不会对地球构成直接威胁。
杜铭低下头。
老师,您怎么能这么说——
橘子的汁水流进他的掌心。
司机大叔“嘿”了一声,“我就说嘛——我看网上之前好多帖子,都在说这个东西搞不好会撞上地球,说得老逼真了。你说,那些人也真是,好的不想,天天胡诌诌,什么今年大地震,明年发海啸,跟个老坟头的黑乌鸦似的,搞得大家都神神叨叨的。”
司机大叔在红灯前停下,从后视镜里打量杜铭和程昊的神色,“你们说,是吧?”
十字路口的红灯,像是无声的警告。
杜铭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红灯。
红灯的光芒开始微微扭曲。
错位感再度攀上他的脊背。
他眨了眨眼。
然后——
红色的光,在他的视野里突然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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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作一片燃烧的天幕。
出租车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又一次被拉入了投影的世界。
“烛龙”带着火焰在他眼前砸下。
——轰!
天地被撕裂,冲击波裹挟着烈焰横扫一切。
钢筋融化,玻璃炸裂,无数高楼瞬间倾塌。
杜铭想呼吸,可空气已经炽热如火,灼烧着他的气管。
他听到数百万个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烈焰中碎裂成微不可闻的回音。
远处,海洋裂开,海啸如天幕般升起。海水打在猩红炽热的地表,浓重的白雾腾起,掩盖了投影中的一切。
天地悬白布,万古同悲声。
“不可能!”杜铭猛然出声。
他的意识一震,下一秒,一切恢复正常。
车窗外,阳光温柔地洒在马路上,照着那些和首都的高楼大厦全然不同的、灰黄色的房屋,还有街道旁整齐栽种的椰子树。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仍然坐在出租车里,出租车平稳行驶着。
只是那半个橘子已经被他捏碎在手心里,汁水顺着掌心滴落。
那些不是错觉。
他第一次看到了“烛龙”撞击地球,所有未来里最坏的那一个。
“哎哟,你这小伙子咋这么激动。”司机大叔愣了一下,笑道。
程昊担忧地看了杜铭一眼,打圆场道:“都是不可能的事,都是网友们瞎说的。”
司机大叔深以为然:“对吧,我想也是。我家那口子前两天还问我,这小行星过来了,咱是不是得往内地搬一搬?”
“我说——嗨呀!多大人了?你买点米面囤着就算了,反正也放不坏,正好我们春节吃。你要是跟着一通瞎跑,那咱房子不要啦,咱娃还上不上学啦——”
“再说,要是天真塌下来了,也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跑赢的哈。”
程昊连连说是,拍拍杜铭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了?”
杜铭缓缓吐出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
但他心里知道。
他们错了。
一定有那里错了。
明明在几个小时前,一切都还在向前发展,冰层已经不复存在,风起开启了起爆装置。
明明只剩下航天器的问题了。可使为什么,他会看到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撞击场景?
他和风起,究竟在哪一步做错了?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这个时间,是心理评估。风起,她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心理评估室里,心理专家合上手里的记录板,缓缓说道:“风起,如果你无法正视自己的恐惧,你如何保证,当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时,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单向玻璃外,观察员们沉默不语。
“如果通不过,就不能上天。”总指挥重复道,“风起也不能例外。”
络腮胡教官咬紧后槽牙,忍了半晌,终于开口:“总指挥,再给风起一次机会吧。”
总指挥眉头微皱,“你知道心理评估不过关意味着什么。她在生理素质上没有问题,但她的认知方式可能影响决策。如果她在任务中犹豫,或者她在错误的时间点情绪崩溃——”
“她不会崩溃。”络腮胡教官直接打断,“我看了她三个月,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早就发现了。”
总指挥没有回答。
“……她应该是应激了。”络腮胡教官顿了顿,低声补充,“怪我多加了单人训练。”
“总指挥,我们这次没有时间换人。”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