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字一出来，张慧舒蓦地想到去坪川那天看到的拥抱。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旁边垂着眸子抱着花束不知道想什么的人，欲言又止。


    顿了几秒，张慧舒问道：“小初，高考完有什么计划吗？”


    初萤摇摇头：“没有，想休息几天。”


    什么也不干。


    就坐在凳子上晒太阳，无所事事。


    “是要多休息几天。”张慧舒笑了笑，“到时候也可以和你的同学们约着出去旅游，以后想起来也很有纪念意义。”


    “嗯。”初萤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但她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吃饭途中，也都是初萤和姑姑在说话，张荣绍几乎没有吭声。


    就像是，真的单纯为了庆祝她的高考结束。


    初萤不知道今天吃这顿饭的意义在哪里，是突然父爱觉醒吗？


    不需要。


    也没什么必要。


    对初萤来说，他们之间现在的状态就挺好，不用再过多干涉。


    等到停车场，张荣绍依旧没动，初萤垂下眸子，准备推门下车。


    但后座的车门被锁上，没能成功。


    初萤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看向主驾上坐着的人。


    张荣绍的目光从后视镜中传过来，初萤紧抿着唇，和他对视。


    良久，张荣绍的视线扫过她怀里的花，问道：“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初萤抱着花束的胳膊紧了紧，回道：“一直都知道。”


    张荣绍把眼镜取下，捏了捏鼻梁，忽然问：“是为了报复我吗？因为和你妈妈分开？”


    这是初萤听到最好笑的一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就知道张荣绍一点都不了解她。


    即便这样，初萤还是回答：“不是。”


    “你在我心里还没这么重要。”她说，“而且就算恨你，我也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开玩笑。”


    这句话说出口，张荣绍沉默很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重新听到了声音：“当年我和你妈妈...”


    “不用给我说当年！”不等他说完，初萤僵了下，应激反应似地连身体都坐直了些，“我不想听！”


    张荣绍话音一顿，停了两秒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出口：“离婚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妈妈怀孕了。”


    初萤的唇抿成一道直线。


    “我和你周阿姨在一起是在离婚后，不是出轨。”张荣绍看向窗外，但是地下室阴沉一片，除了一辆辆汽车，什么也没，“说这些没有给自己辩解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感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太小，过早涉及这些没有什么好处。”


    这下，轮到初萤很久没说话，最后听到她发出一声轻笑。


    张荣绍顿了瞬间，视线重新移到后视镜，看向后座正在笑的女生。


    恰好，初萤也在看他，对视几秒，她忽然开口，叫道：“爸。”


    听到这声称呼，张荣绍浑身僵了瞬间，听初萤这么称呼过他了。


    “你不仅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妈妈。”初萤看着他，轻声开口，“在我记事，有了一定的思考能力时，妈妈就认认真真给我谈过你们两个的事情——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对方了，再在一起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你们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这个决定。”


    ——即便离婚了，爸爸妈妈对你的爱还是一样的，丝毫不会减少。


    在小时候，初萤还是很期待见到张荣绍的，想要爸爸陪她玩。


    但张荣绍并不只有她一个女儿，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


    当时初萤只是有点失落，但心里并没有很不好的情绪。


    直到她逐渐长大，初萤才从妈妈给她营造的乌托邦走出。


    在知道张希清只比她小三个月后，就已经对张荣绍失望。


    “我恨你是因为，妈妈生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说到这里，初萤的眼圈红了，“哪怕几面都行，可你一次都没有。”


    她说：“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来。”


    霎时，张荣绍浑身僵在那里。


    那段时间，张荣绍事业也走到分叉口，忙到焦头烂额。


    初萤打的那通电话他知道，但当时他正和国外的客户讨论合作的事情，周颖就接了。


    等他挂完忙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立马订了机票，第二天就飞过去协商具体事项，完全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等他忙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初萤还记得她当时说能不能让张荣绍来医院一趟时，周颖给她的回复是：“等他忙完就去。”


    她信了，可自始至终都没等到人。


    就算当时自己在医院恐惧到发抖，初萤都没有到恨他的程度，但是在妈妈有气无力对她说“原谅爸爸一次”时，无比恨他。


    “爸。”初萤最后一次叫张荣绍，她努力把眼圈里的泪水压回去，“在妈妈去世那天，我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你了。”


    等初萤下车离开，张荣绍才重新把眼镜戴上，看不出眼里情绪，只能看到他的手指有一点颤抖。


    那些话伤人伤己。


    初萤说完，心里也控制不住的难受。


    想离开。


    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隔了几三四个月再次踏进这间屋子，初萤还是依旧压抑得呼吸不上来，她看都不看一眼客厅坐着的人，快步走进那间不属于自己的屋子。


    把屋子里零星几件让她割舍不掉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里。


    走到门口看着她动作的张希清愣在那里，问道：“现在收拾东西干什么”


    初萤摇头，没有回答，装好就要转身离开。


    张希清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了她：“你去哪儿？”


    初萤终于抬眼看她：“离开。”


    这两个字里的信息太大，让人反应不过来。


    张希清懵了瞬间。


    初萤不想再解释，绕过她向玄关走去。


    这时，洗好水果的周颖从厨房出来，初萤看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周颖最讨厌看到初萤那个眼神，嚷嚷道：“你什么意思啊？！”


    初萤不想再为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停留哪怕一秒。


    宿舍到月中才会彻底清扫，所以就是再住几天也没关系。


    还不到十点，初萤已经躺在床上，她没有开灯，只是蜷缩在那里，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聊天页面上。


    【许愿星：毕业快乐！】


    【k：毕业快乐。】


    收到花后，初萤只给江括发了四个字，他也回了这四个字。


    很早就和蔓姨说好高考完后去陪她，但过两天有散伙饭，但是已经订好了去的车票。


    聚会完第二天的上午。


    初萤想说点什么，但她脑子很乱，指尖在聊天框里停了半天，也没打出来一个字。


    就在她想退出的时候，最上面忽然浮现一行字［正在输入中］，在她怔愣瞬间，有消息发过来：【睡不着？】


    看着那三个字，初萤慢半拍地发了一个【嗯】字。


    下秒，聊天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再次浮现。


    可等了会儿，也没再收到新的信息。


    持续了几秒后，连最上面的那行字都消失了，不等初萤心底弥漫的那股丧里丧气的劲浮上来，屏幕响起语音邀请的提示。


    初萤眨了下眼，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已经按了接听。


    接听的那刻，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太紧张？”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汽车的鸣笛声。


    也许因为在外面的缘故，他的声音没有平时清晰。


    初萤没回答，而是问：“你没在家吗？”


    “嗯。”江括说，“出来转转。”


    这时，初萤轻声问：“你紧张吗，江括。”


    “没。”江括那边传来易拉罐拉环被扣起的声音，“也睡不着。”


    听着它发出的声音，初萤问：“你在喝酒吗？”


    “嗯。”江括承认，“喝完就回去睡。”


    他又说：“闭上眼睛，睡吧。”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初萤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她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伴随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安安静静的，没人在开口，只能从听到细碎的声音：汽车声、蝉鸣声，以及她想象里江括拿起啤酒喝的模样。


    虽然睡得不稳，但她真的慢慢进入了浅眠，甚至连什么时候挂断语音的都不知道。


    她只依稀听到有人给她说晚安。


    那道声音很温柔。


    让她想录下来，循环播放，珍藏在心里。


    -


    吃散伙饭这天，初萤也喝了酒。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发泄，喝的多了一点，脑袋有点沉，但不到醉的程度，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思绪还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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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是有点冲动。


    和于清清摆手后，初萤没有动作，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很久，接着打开手机，打开某个购票APP，点击改签。


    因为怕身上有酒味，她甚至还洗了澡，又戴上口罩。


    初萤心想，这样应该影响不到身旁的人。


    她拎着行李箱去车站的时候心里也很平静，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那些高楼大厦从眼前略过，只在脑海留下残影。


    一路上，初萤似是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直到下车，初萤才觉得酒劲后知后觉涌上来，不是因为脑子发蒙，而是因为她拎着行李箱费劲了。


    由于手使不上劲，出站的几十级台阶，她花费了比平时要久的时间。


    幸亏，这次车站外没人在等，不用着急。


    初萤好不容易出了站，额头上出了层薄汗。


    她打了一辆出租，报了一个目的地。


    司机师傅怀疑自己听错，反问了一遍：“加油站？”


    “嗯。”初萤点点头，耐心重复，“加油站。”


    得到确切的回复，司机师傅不再怀疑。


    出租重新启动，初萤把车窗打开，任由晚风吹进来。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视线从车道两侧的景物上略过。


    现在的心情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在一年前，初萤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会频繁出现在坪川。


    更想不到会在这里留下那么多她想珍藏的回忆。


    天气闷热，口罩捂得难受。


    初萤口罩外的眼睛却弯了弯，里面带着驱不散的温柔笑意。


    车很快停下，初萤付了款后下车，拉着行李箱吭哧吭哧往加油站走。


    真的比平时要费劲。


    初萤觉得不科学，她就算喝醉了，但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了，酒也该醒了。


    她在心里复盘着是否醉酒的事情。


    由于太过专心，初萤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快步向她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路被挡住，她终于抬起头。


    看到人的那刻，初萤的眼尾翘起好看的弧度。


    江括抬手，把她的行李箱接过，问道：“不是明天的票吗？”


    “改签了。”初萤戴着口罩，声音稍微显得有点闷，“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


    说着，初萤把口罩取了下来，她连忙用手扇风。


    闷了一路，挺难受的。


    江括看着她过分红的脸颊，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等到站房，他把行李箱放好后，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又把风扇开得大了点。


    初萤坐在那个椅子上，乖乖地喝些水，安安静静的，话很少。


    熟悉她的人能明显看出差别。


    江括的目光在她不像单纯热红的脸蛋上，忽然问道：“喝酒了？”


    初萤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巴，惊讶道：“还能闻到？！”


    她不仅刷牙了，甚至还吃了口香糖，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能闻到？！


    初萤神色有点懊恼。


    鲜少见她这样，江括怔了下，连忙安抚：“闻不到，我猜的。”


    也是。


    散伙饭多少都会摆酒，猜到很正常。


    初萤不再纠结这件事了，想到什么，她忽然问：“你们呢？什么时候聚餐。”


    “过两天。”江括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又问，“现在还难受吗？”


    “不难受。”初萤把水放到旁边，双臂折叠放在膝盖上，她低头把下巴抵在胳膊上面，就那么抬着眸子看江括，“就是有点累。”


    不知道是这两天没睡好的原因，还是酒劲没有完全消散，她总觉得浑身没力气。


    江括蹙了下眉，朝初萤走近，蹲在她面前，让她看得不那么费劲，问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很近。


    近到她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初萤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括，隔了几秒才听到她低声“唔”了声。


    虽然答应，但是她没动。


    初萤垂下眸子，轻声叫道：“江括。”


    江括应了声，低声问：“怎么了？”


    像是互相配合一样，他们的声音都不大，仿佛只想说给对方听。


    初萤的侧脸在肩膀处的衣服上蹭了蹭，说：“我好像是有点醉。”


    要不她怎么会有种错觉，不管她说什么江括都会答应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