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懿注视着照片，各种猜疑聚在心头，如同乘坐山车，从高处坠入低谷再穿进幽暗无边的隧道，全然没察觉纪佳佳靠近，直到她小声困惑道：“咦，这男的身形跟我哥挺像。”


    这是她瞄到照片后的第一反应。


    “我靠！他身边那女人谁啊？！”


    这是第二个。


    她拍座弹起，震惊之余燃起愤怒，旋即转变为担忧，小心翼翼观察书懿的脸色。杨立方满头雾水转过来，嗅着诡谲死寂的气息，疯狂朝纪佳佳使眼色问原因。


    书懿忽略舅甥俩激烈的眼神交流，咬着牙关，默不作声望向窗外——


    他们没走。


    女人按捺不住雀跃，拉着男人的衣袖指了下地广，男人的肩就如失去一方砝码的天平，朝女人倾过去的同时，挑起宠溺的笑容。


    书懿拿起手机，移近嘴边。


    视线定格在那两人身上，尚存一丝希望，“你现在……在哪？”


    食指松开屏幕。


    消息发出去的一刹，不止她，纪佳佳和杨立方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周身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突然，心跳声断掉一拍。


    隔着一丛冬青角堇，火红斜枝里，她亲眼看见男人左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不过多时，攥在她掌中的手机震了两下。


    严承训：


    [刚结束新剧配音。]


    [怎么了？]


    咔的一声轻响。


    横在视野中的癯枝不堪薄雪倾压，断了末端。


    暗夜下，停驻在道旁的车子升上窗，决绝且无声息驶离，很快淹没在往来车流中。


    至天明，一辆黑色保姆车匀速行驶在江川市中心双向大道，书懿恹恹然地倒在座椅，墨镜扣在脸上，红唇抿成线。


    黑色束腰呢大衣，绑带随意系成结勒出纤瘦腰肢，腿微微翘起，露出一丁点内搭长裙的蕾丝边。


    低气压笼罩，纪佳佳和杨立方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车子驶过凛嘉江，纪佳佳一声惊呼，试图活跃气氛，“哇——姐你快看江那边，是你的应援屏诶！”


    既是应援，跟粉丝有关。


    书懿勉强降下车窗睇一眼。


    隔着粼粼波光的江面，对岸高耸的双塔循环播放她的彩妆代言物料，显然是品牌方包下的，供粉丝打卡。


    “这地段贵的嘞。”杨立方趴在车窗眯眼张望，纪佳佳紧随其后接过话，“粉圈必争之地呢。前几年我哥来这参加了场拼盘音乐节，同受邀的还有陆嘉桀，人气女团FliMe，反正就是特别特别多大咖，为了给偶像最好的，这两块屏被争得头破血流。”


    “那最后谁拿下了？”杨立方追问，暗戳戳偷瞄书懿的反应。


    她没什么表情，静静吹风。


    “陆嘉桀呗。”纪佳佳撇撇嘴，不爽但又不得不佩服，“他家有位超级无敌巨有钱的富婆大粉，洒人民币就跟挥土一样。”


    书懿眉头一跳。


    想到了靳安好。


    “不过姐——”纪佳佳猝不及防凑过来，话锋一百八十度大转拐到她身上，“你的粉丝也很牛啊，一年三百六十多天，这屏起码有两百天是被你承包。晚上灯亮起，特别惹眼。”


    不止一年。


    好像从她成名，这块屏就维持这种情况。


    粉圈各家酸的呀。


    书懿头回听说，再看那两块越来越远的应援屏，无波无澜的眼眸掠起微亮的光彩，“这里哪家酒店的观景视野好？”


    “啊？”杨立方一愣，“咱们不是要去……裴总租的公寓吗？”


    “不了。”书懿重新戴上墨镜，“头回来这儿，不认证一下挺过意不去。”


    杨立方反应过来后连连说是，再买点通稿炒炒宠粉人设，热度又可以往上窜一窜，思及此，赶紧叫纪佳佳查酒店。


    纪佳佳想都没想，“盛爵啊。就跟双塔隔条江，面对面呢。”


    书懿眉头一皱。


    她要是没记错，这酒店姓言吧。


    不容她猜测，纪佳佳再加一锤，“而且我哥也常年住那儿，但从没人透露房号，估计防私生吧。”


    也是。


    自家的酒店，随意住咯。


    书懿一直没吭声，忽然静下来，纪佳佳莫名忐忑，后知后觉老板大人好像在跟她偶像大人冷战，便闭紧嘴巴乖乖坐好。


    “那……住这家？”


    杨立方试探性询问，书懿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表里不一的人又不是她，她躲什么？


    当晚，书懿住进带露台的江景套房。


    空调维持在舒适的温度，她从浴室出来，锁骨处还带着湿润的雾气。纪佳佳离开前将她行李箱的衣服挂在衣帽间，这会儿，她顺手挑件棕色皮草大衣，裹在单薄的睡裙外走向露台。


    当然，另带了盒烟。


    杨立方随便买的，她没抽过的牌子。


    那日回去，她再没发过一条消息，心火在肺腑里乱窜，却迟迟找不到烟盒，恍然发现，跟严承训在一块后，就没再碰过。


    很可怕。


    百货小商店里的劣质烟实在呛人，书懿翘腿坐在露台上的藤编靠椅，匆匆吸了两口，寥寥烟雾中，咳得五脏六腑都疼，咳出些许泪，黏在眼尾摇摇欲坠。


    这才多久？三四个月？


    都不会抽了。


    她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碰这损伤身体的东西，也就证明跟他在一块的日子，她是愉悦的，愉悦到改变掉原先的坏习惯——


    让他，乘虚而入，成了难戒的瘾。


    而她，也险些沦陷在温柔假象中。


    可笑。


    忍过难闻的气味，书懿再将手中烟送进嘴里，抽出来时轻轻吐了个烟圈，舒服地眯了眯眼，星星点点的霓灯之上，她的身影傲然立在最显眼的位置。


    没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他给她种下的瘾，何以为惧？


    书懿：


    [我们到此为止。]


    发送完，拉黑删除，干脆利落地将手机反扣在玻璃圆桌上。


    晚风猎猎，凌乱发丝偶尔擦过她平静的眉眼，烟却抽得急，似乎想迫切排解与发泄什么，潦草结束最后一口，用力捻灭在素黑磨砂烟灰缸。


    那团取暖的火，烧得再旺，终会灭的。


    于是她拍拍手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之后几日她忙着赶通告。


    闲暇之余，待在公司大楼，亲自设计工作室风格。


    转眼间，沈决明牵头举办的交流会到来。


    给书懿寄来邀请函。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冥冥中对上了严承训曾说过的——沈导也在等你。


    书懿不是独身一人前往。


    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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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中，一辆雅黑宾利驶过草木馥郁的行道，匀速接近坐落在苍山间的高级会所，挑高的廊柱撑起古韵飞檐，白墙黛瓦，远远望去，盏盏宫灯连成璀璨萤火。


    她从包里掏出镜子，再细致检查一遍妆发。


    VivienneWestwood斜肩露背礼服，缎面细腻优雅，黑发高高盘起，白皙纤长的脖颈佩戴与礼服同牌的破碎珍珠项链，夜色下熠熠生光。


    “这么好的机会，江总不带初恋情人过来？”她借镜子睇一眼左侧的男人，素黑戗驳领西装儒雅矜贵，可他眉目冷冽，仿若碰上一碰，指尖即刻凝结冰霜。


    “她在家休养。”


    嗯。


    也很惜字如金。


    早年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需要打好几份工才能维持纽约求学生活的落魄少爷，她对他有好感，可接触下来，他待谁都很冷淡，而她也不是个爱热脸贴冷屁股的，转头就把还没冒出头的好感掐掉。


    车子缓缓泊在入口，书懿撩起裙摆下车。


    还未开春，夜里风凉。


    书懿拢了拢格纹披肩，搭上了江野屈起的臂弯。


    绾髻的女侍应上前领路，书懿与江野正要跟上，一辆打着双闪的RS7碾过青砖，全黑磨砂的车身宛若蛰伏幽谷中的巨鳄，驶近时压迫感袭来，最终泊在他们身侧。


    也恰好挡住他们去路。


    书懿回身望去，逆着银白灯光，看严承训迈腿下车，一身经典翻领廓形风衣，随意插兜，清冷又高挑。许是长身立在光中，书懿的眼睛被刺了下，眨了眨，状若没看见他，冷淡地别过脸。


    恰好看见驾驶座下来一位男人，扬手将车钥匙丢给侍应生。


    书懿没见过。


    身旁的江野却唤了一声：“靳四先生。”


    靳四？


    不等书懿回想这是哪号人物，靳淮铮稳步走来，同江野握手寒暄，“好久不见，江总。”


    距离拉近，书懿大大方方端量起眼前人，眉眼深邃，微掠起笑意的瞳眸遮盖不住骨子里的冷峻锋芒，似乎还藏了点——


    戾气。


    同那辆车一样，气场够足，也颇有压迫感。


    哦，想起来了。


    江野提过的，望京有位手段狠辣、佛口蛇心做派的靳四，前些年华悦几位高层得罪了他，结果没过多少时日，这些人接连爆出丑闻，纷纷落马，导致华悦股市一落千丈，他们匠声影业才能如此顺利收购。


    怪不得江野认识。


    这是欠了人情。


    察觉书懿的视线，靳淮铮睇来一眼，但也只是停留一两秒，便不着痕迹移开，同江野说：“里边聊？”


    江野点头。


    走之前，书懿识趣地松开手。


    生意场上的事，她也懒得听。


    转瞬间，原地剩她与严承训。


    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但她不愿赔以笑脸，拎起裙身就要往前走。


    刚迈出一步，身后人开口。


    一如平日里的温声细语，停顿处似乎咽下很多叹息：“书懿，理由呢？”


    他不太懂，前些天还能同他撒着娇、依偎在他怀中的人转头向他提出结束关系，并且不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就拉黑删除。


    “我腻了——”


    书懿转身对上他的视线，冷眼中含着厌恶。


    “这个理由，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