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似乎不太喜欢那个房子。


    丛郁站在小屋的门口，手机里不间断的是扶光朋友发来的消息，说她最近情绪低落的紧，小心翼翼询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说扶光是个很好的、单纯的小孩，单纯到有些白痴，有时候很迟钝的才能理解到别人真正的意图，如果真的想分开不要冷暴力，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一起苦过的情谊，不要搞得很难看。


    以及她已经旷工好几天了，最近网店上新的衣服还需要她这个模特。


    丛郁深呼吸一口气，到了一把止痛药到手心，亮堂堂的盛夏，刺耳的蝉鸣，一阵风过，高大的杨树生机盎然的叶片齐刷刷地响，空荡的裤腿紧贴着皮包骨的长腿，丛郁扶住墙壁站直，又无声的咳嗽了几声，他真的，无能为力。


    钥匙打开门，一束光洒进阴凉的小屋，他一直自责对不起扶光，和他在一起扶光吃了很多苦，这里太破太旧，她的美丽不该被关在这样逼仄的房间里。


    扶光睡得很沉，趴在床边，长长的头发悬在空中，床上堆着他的衣服，他明明已经带走了很多，却遗留了更多，都被扶光妥善收好着，像一只小猫窝在只有自己的小天地里，丛郁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扶光的头发，却在碰触到的上一秒钟又收回。


    丛郁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难割舍，知道爱浓郁到自己时刻抑制着将她撕碎的冲动，知道，他就要死了。


    他已经办好退学手续，只回来再看一眼，就好了。他的爱不光明磊落，离开也不用。


    “你回来了……”


    扶光半睡半醒间喃喃说着这句话，等睁开眼发现真是丛郁又一骨碌爬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又消失那么久，扶光第一反应是生气，生气之后又是委屈，丛郁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扶光瞪着那双又大又圆的眼，像是最温存的小猫在控诉不管不问不负责任的主人，眸子里的委屈要化作实质。


    丛郁移开眼，低头把床上扶光用来搭窝的衣服都收进袋子里。


    “嗯，以后再不回来了，那个房子就当是赔偿你的，我要出国了，我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丛郁觉得自己并没有张嘴，但那些话就顺滑地飘了出来。


    “出国？出国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可以等你呀，那个叶紫不也在国外读书吗，我们还会聊天呢。”


    是的，对扶光来说没有什么是大事情，在她看来，互相喜欢，没有什么会成为阻碍。


    丛郁慢吞吞的直起身，慢吞吞的张开手掌，面无表情地道。


    “我在家里捡到了这颗纽扣，是顾山川吗？你们很配，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扶光迟疑了一秒钟，马上反应过来是那天下雨。


    “那天下大暴雨，他就待了半个小时，很快就离开了，他兼职帮莉姐拍网店的照片，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跟他联系……”


    “分开就分开，能不能不要纠缠，我们都体面一些。”


    丛郁说完这句话后开始闷声咳嗽，扶光焦急地向前，丛郁伸出手挡住，连刚收好的衣物也没拿，转身就大踏步离开。


    “丛郁！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扶光抓住丛郁的胳膊才发现他瘦的可怜，身上冰的吓人，但他只是不管不顾的向前走，毫不在意身后追逐的扶光。


    “丛郁，你要是不停下来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以往最管用的威胁也变得无用，丛郁萧瑟的身影在转角消失，扶光抹了一把眼泪追过去。


    过了转角，瘦削的男人安静靠着墙壁，黑色的帽子和口罩遮住了他的脸，阳光耀眼的厉害，侧光下纤长垂下的睫毛阴影落到青白的面颊。


    扶光长吁一口气。


    “就知道你才舍不得我！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的，你自己躲起来算什么本事。”


    扶光气势汹汹的对着丛郁吼道，丛郁还是很安静，安静的沿着墙壁滑下，鲜血从他黑色的口罩洇出，一滴一滴滴落到地上。


    “丛郁！丛郁！对不起我再也不凶你了……丛郁对不起……”


    扶光抱住丛郁，颤抖着手找手机拨求救电话，却发现——


    她的手忽然变得透明，而怀里的丛郁，变成了亮晶晶的、细小的星星，轻飘飘地向四面八方散去。


    “谁啊！”


    小周是旁边工厂上夜班的工人，这不刚睡下外面就吵个不停，摔摔打打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等推开窗，却发现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对面房子的窗帘被风吹的鼓起好大一个包，那个房子空了挺长时间的，难道有新住户了？


    不过也和她没关系，小周忿忿地把窗户关上，继续躺回床上补觉。


    ——


    “不是，顾哥，今天晚上的社团活动你到底参不参加啊，好几个姑娘跟我打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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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行踪呢，给个准话。”


    一个胖得很敦实的男生一边往腿上绑沙袋，一边问最里面四号床正认真擦镜头的男生，那男生帅得很突出。


    顾山川恍惚了一下，觉得舍友的声音是从很远处传来的，好陌生。


    “阿嚏——”


    一个喷嚏过后，周遭才变得真实。


    “去啊，怎么不去，大学不谈恋爱算什么大学！”


    顾山川重重地放下镜头，把身边正玩游戏的三号床吓了一跳。


    这小子怎么回事，之前那么多人跟他表达好感屁也不放一个，整天抱着他的照像机到处瞎拍，这就忽然开窍了？


    最后一缕日光落到顾山川的桌子上，上面摆着一个很精致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只白猫，头上立着几根浅棕色的呆毛，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蓬松的尾巴像一面小旗帜，圆圆的眼睛很有气势。


    哪里来的猫？


    顾山川有些疑惑，他妈妈对猫毛过敏，家里从没出现过猫，这猫哪来的。


    可能是在淘宝买东西夹的求好评小卡片吧，网购已经很普及，商家总会出各种新奇百怪求好评的法子，顾山川连着相框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没人知道，那张照片变成一个戴着花环的女孩，她有着棕色的瞳孔，美丽的脸庞。


    ——


    毕业很多年后，顾山川从一个清爽帅气的男大变成了大叔，坐下时候肚子竟然隐隐有了游泳圈的轮廓，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一毕业就考回了省里，走了他老爹的老路，喝不完的酒走不完的应酬，在那一群人里他还算是不错的呢。


    偶尔也有点少年气，这不，京市出差，办完正事自己随便走街边的小店点了杯喝的躲暑。


    不知怎的，挑挑拣拣点了一杯菠萝冰橙子汽水，喝了一口，透心凉，冰的牙疼，真是小年轻喝的东西。


    临窗的绿植被阳光照得亮堂堂，旁边探店拍照的年轻女孩正埋怨笨拙的男朋友连一张好看的都没拍出来，顾山川想到自己大学时候有段时间还挺沉迷摄影的，刚进单位打杂时候也拍过几次会议，后来就没有了，器材早积了几层灰。


    店里忽然切了下一首歌，慵懒又沙哑的男音唱着——


    如果早知道那天是我们最后一面，我绝不会和你谈论琐事浪费时间……


    昏昏欲睡中有什么滴落到了桌子上，顾山川疑惑地摸了摸湿润的眼眶。


    是外面在下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