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天地人间

作品:《除夕夜,暴雪天

    冒险。


    徐远行觉得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冒险。他人生第一次远行,是跟母亲一起。徐远行的母亲是一个冒险家、野心家,他始终认为母亲离世后,把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渴望都当作遗产留给了他。


    徐远行热爱这世上的一切风光,沙漠、湖泊、雪山、森林、无人区、高速公路;藏羚羊、麋鹿、鬣狗、斑马、非洲象。他也爱浓烈的色彩,动人的音乐…他觉得每个人都应当有一副翅膀,天南海北,尽情翱翔。


    自由。


    倘若没有自由,他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于是一个悖论产生了。婚姻是一场冒险,但大概率会让他失去自由。


    这些念头一股脑涌进他的脑海之中,看起来像经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几秒钟,他就有了答案。


    “明儿就去。反正咱俩都没人疼没人爱,户口本身份证都在自己身上。反正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负责。”他说。


    曾不野看着他:“你都不思考?你这么鲁莽?”


    “我经过了郑重深刻的思考。”


    “不过三五秒。”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徐远行叉着腰说:“你不懂,我这种人做小事凭经验,做大事凭感觉。我单车出去的前一秒很有可能都没想好要去哪。”


    对于出发来说,重要的就是出发这件事本身。一动不动,不算出发。


    屋檐的阴影罩住了曾不野的脸,她的神情也因此晦暗不清。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很玄妙的,她的整个人、所有情绪,都像漂浮在海上,所有故事的走向都是身不由己,不,都由心。他们穿的邋遢出来吃晚饭,吃过了饭,徐远行把她拉到烟袋斜街。


    直到走进那家铺子,她才知道他在为那个掐丝珐琅的熏炉想办法。那其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却在惦记着。


    曾不野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有着此生最大的冲动:且不去想这个人的过往、不去思考未来的方向、抛开一切东西,单单就那些短暂相处的时日她所看到的这个人。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她想跟他多些牵绊。


    结婚似乎也不错。


    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间。


    “那么财产呢?”曾不野问:“得婚前公证吧?如果你的公司有IPO的计划,要公正的吧?还有我的,我也有我的计划。”


    钞票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围栏,看你想向哪里跨越。俩人都安静下来,为了刚刚疯狂的闪念同时发笑。


    “可是…”两个人又同时出声。


    “你先说。”曾不野让徐远行先说。


    “那些事不是还远着吗?”徐远行说:“我们为什么要想那么远的事?换句话说,万一活不到那天呢?万一我一出门,碰到一个酒驾的傻逼撞我,我躲不及…那我还I什么PO?我什么都别干了,骨灰盒就那么大一点…”


    “你说话怎么血淋淋的?”曾不野打断他:“你还是说屎尿屁吧,别说生死了。”


    “那明天结不结?”


    “睡醒了再说。”


    “那也行。”


    曾不野又忽然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们算闪婚吗?”


    “如果你当初没拉黑删除我,就不算。”徐远行说:“结婚好,结婚了你拉黑删除我,法律会替我约束你!”


    说起这个又感觉委屈,路过卖宫廷牛肉饼的小门脸还没收摊儿,买了两个,愤怒地吃了一个半,另外半个被曾不野干掉了。


    在此期间,两个人再没讨论他们这场婚姻是否是一场鲁莽的、血本无归的冒险的投资合作。也因为没有进行充分讨论,所以他们都兴奋起来。那种感觉就像他们走在卡线遇到暴雪,不知道雪何时停,但眼前的风景危险又壮阔。


    这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


    没有深刻的交谈,没有突如其来的海誓山盟。是的,不是有很多人在新婚前夜,会掏心掏肺地发誓:我会用一生爱你吗?又或者去憧憬他们将拥有怎样幸福美好的人生。曾不野和徐远行全然没有。


    两个宫廷牛肉饼将他们的肚子填饱了,徐远行甚至感觉到胃胀:“把我腹肌都撑起来了?”说完要提起衣服给曾不野展示,曾不野也学他:“可不么!”说完也要提拉自己衣服,吓得徐远行一激灵:“行了行了,你别展示了,咱俩走走!”


    “走走吧。咱俩就在这附近消食。”


    沿着烟袋斜街走,低头看影子晃来晃去。秋风从狭窄的缝隙挤过来,吹到路人脸上。大家都带着一股餍足。


    真奇怪,在北京生活着的人,白天总会看起来跟疲惫。可是一到了夜晚,一顿好饭吃下去,或者喝了一杯小酒,走在这街道上,人又看起来很幸福。


    曾不野也是这样。


    她睁眼想到这一天密密麻麻的行程,就感觉辛苦;但行程结束了,她又觉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走出三百米,就闻到卤煮的味道了。


    “罢了罢了!这食不消也罢!”


    两个人掉头回去了。


    这天夜里,徐远行的电话响了。他迷迷糊糊接起,是医院打给他的,说是老人家闹着要出院,让他去看一眼。


    他穿衣服的时候曾不野醒了,问他:“用我陪你去吗?”


    徐远行说:“不用。都是糟烂的破事,你去了反倒会惹一身麻烦。”那对母女,徐远行太了解,会想方设法把事情闹更大。他以为此付出很多代价,不能再搭上一个曾不野了。


    曾不野也不说话,打着哈欠下了床,把他的保温杯里装满温水。徐远行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来了,问曾不野:“你说他是不是回光返照?”


    “我不知道他什么病情。你内心怎么希望的?”


    “虽然他是个祸害,但我也没有恨到希望他马上死的地步。”


    “那你就去。”


    徐远行这一去,再次知道什么是世事难料。


    起初他爹还活蹦乱跳,真的是闹着要回家。老头在病床上捶床痛哭,拉着徐远行的手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回家把东西给你点点,然后爸爸就要准备上路了。


    徐远行让他不要闹了,医生护士也劝他老实些,后来给他打了一针,他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把徐远行叫到办公室,给他看之前拿去化验病理的结果,是恶性,晚期。徐远行有些愣怔。老头平常偶尔说难受,一难受就来医院做一套全面检查,现在距离上次检查不到半年。他刚出医生办公室,住院护士就说老头血压200多了,需要赶紧降压。


    在后面的事情真的就像走马灯一样,再回看,恍如一场荒唐梦。五天后,徐远行爸爸闭上了眼睛。


    徐远行觉得突然,又不突然。


    他处理完医院的事后觉得身体被抽空了,也不知该去哪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曾不野的门口。


    进门以后躺在沙发上,问曾不野:“你那两种酱还有吗?”


    “有。”


    “那你能帮我煮碗面条吗?我好饿。”


    “能。”


    曾不野也不多问,就去煮面条。水还在烧着,听到客厅里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她探出头去看,徐远行面朝沙发靠背,那么大的个头缩成一团,紧紧抱的肩膀剧烈抖着。


    曾不野的脚向外迈了一步,又缩了回去,转身进了厨房,关上了门。她想,徐远行是需要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的。那个角落能盛得下他不为人知的脆弱和伤心。


    水开了,她关了火,来来回回烧了七八次,这才将面条下锅。端出去的时候,看到徐远行已经坐了起来z


    他搜肠刮肚想说几句略显轻松的话,最后出口的却是:“嗐,说好了要结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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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当了逃兵。”


    这几天他给曾不野发了几条消息,分别是:


    “不妙。”


    “病危。”


    “人走了。”


    曾不野恨自己无用,每每到这时候,一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她那张嘴只会插科打诨。于是她决定去医院看看。她从赵君澜那里得知徐远行爸爸住的医院,一个人去看了看。在一层窗口看到徐远行在排队办手续,背影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腰微微塌着。


    曾不野的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真奇怪,她为了自己的事情很少能哭出来,但看到徐远行那样,她却觉得难受。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难为情,毕竟在这医院繁忙的大厅里,哭泣的她和没有生命力的他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像一场悲剧了,所以她悄悄离开了。


    徐远行在银河之下怀念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是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愧疚的;此刻,他是困惑的。因为直至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对父亲的感情。


    “婚随时能结,面条再不吃就烂了。你趁早给我吃。”曾不野说。


    徐远行听话地扒拉一口,就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很难吐出来。眼睛都被憋红了。


    曾不野坐在他旁边,帮他顺顺后背,接着抱住了他。


    徐远行在她的怀里很安静,过了很久说:“我终于是孤儿了。你不知道,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诅咒自己成为孤儿。”


    “现在我终于是孤儿了。”


    “他临走前脑子很清楚,他还知道立遗嘱,他把东西都留给了我。给那个人留了一套小房子。”


    “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就是纯坏。”


    一个纯坏的父亲,带给他多少伤害,此刻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人都走了,还能与谁计较呢?


    徐远行说完这些就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在曾不野的膝头睡着了。他从未想过,他在半路捡来的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竟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的依靠。


    她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的安静就是最大的安慰。他睡得很沉,偶尔说两句梦话,那梦话里满是委屈。


    到了半夜,曾不野拍拍他的脸,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任她牵着手,跟她走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徐远行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睁开眼睛看到曾不野正在化妆。


    他没见过曾不野化妆。


    但这一天的她,正对着一柄小妆镜夹睫毛。窗外的玉兰树叶最终抵不过秋风,正在簌簌地落着。她翘着小手指,终于有了点温柔的姿态。


    听到动静就回过头看着徐远行:“醒了?”


    “醒了。”徐远行凑近了看她,曾不野可真禁端详。有人好看,是乍见就好看,看久了,就惯了;曾不野呢,乍见她觉得她相貌太冷,但越看越顺眼。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他睡太久了,喉咙睡得紧,心情并没有因为睡眠好转。


    “我是这么想的。”曾不野一边整理化妆袋一边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今天天气还可以,我这个人还不错,我们还可以结婚,那咱就去领证。如果你觉得不想结婚,那今天天气还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徐远行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曾不野呢,坐在他旁边,轻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我没有家了,你也没有家了。那么,如果我们两个组成一个新的家,这世界会变得好一点吗?”


    家。


    家这个词距离徐远行太遥远了,母亲去世后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家了,所以他总去天地之间,他觉得天地就是他的家。


    “曾不野…”


    “别煽情了,要么结婚,要么出去走走,好吗?”曾不野说。


    “好。那我们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