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城，城北，龙凤楼。


    炎龙楼第十层。


    房间里，模样依旧，就是不见那杆放于墙边的大戟。


    叶守一如既往坐在桌案之后，身前放着一卷古书，手上端着城主府的白玉茶杯，时不时轻呷一口。


    当然，即便手中茶具，已经从三十枚大钱上涨到三十两银子，价格翻了千倍。


    他杯子里盛的，依旧是温水。


    至于翻书的速度，倒是要比他喝水的速度还要再慢些。


    忽然，乌光一闪，一道连同眉眼口鼻在内浑身都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桌案对岸，盘膝开口道：


    “许海，昨日回岸，两名海寇，皆死，缠丝劲，丢失。”


    叶守点了点头，喝了口杯中温水。


    然后从旁边翻出一个新的茶杯，倒上水后推给墨一。


    接过茶杯，墨一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沉默片刻后问道：


    “我不理解。”


    “说。”


    叶守似乎毫不意外，头都不抬。


    “为何，你要让隋鸾，随卫家出海。你明知卫家要去哪里。”


    “为何，你要我告诉许墨蛟，隋鸾出海之事。”


    “又为何让我暗中监视，甚至控制他的思维运转，借他之口派人袭杀隋鸾。”


    “你既然已见过灰白罡元，又见过浮屠破甲锥，应当知道他是那位亲选。”


    “为何要这样做。”


    相比于叶守，明面上以他护卫出现在龙凤楼里的墨一，沉默寡言的程度相较他还要更甚。


    然而今天，他却一连问出了三个“为何”。


    叶守闻言，微微笑了笑，抛出了一个反问：


    “我让隋鸾，是去杀妖，是要得煞气。”


    “煞气好得，但杀妖能养出杀气吗？”


    旋即他自问自答道：


    “我觉得是不能的。”


    “当年在战场，死于你手的武夫少说过万，这才有了这浓烈杀气。”


    “隋鸾，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只杀妖，不杀人，能感受到的只有凶煞与血煞。”


    “想要养出杀气，真正领会四凶枪术，怨煞和哀煞，同样不可或缺。


    “所以他必须杀人，必须多杀人。”


    “杀人越多，被杀之人死前情绪波动越剧烈，他才能越快养出杀气。”


    他一口喝光杯中温水，看着墨一道：


    “至于控制思维这种事，我是纯粹武夫，干不来，只能你去。”


    墨一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哒。


    叶守见状，放下手中空了的茶杯，又伸手拿过墨一手里的空杯，放到一起。


    将两个杯子都重新满上后，他推回墨一的杯子。


    在举杯浅饮一口自己的水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书页，不甚在意道：


    “璞玉需雕琢，更需千雕万琢。”


    “好的琢玉匠人们都说，一刀判玉质，三刀出玉形。”


    “他啊，第一刀‘玉斫’撑住了，证明了自己是一块值得雕刻的美玉。”


    “但如果第二刀第三刀就没撑不住，我们再给他塑一个极好的外形，又有什么用呢。”


    ……


    鲸落海岛岸边。


    大船停靠，海鸟萦绕，船上船下都有人影。


    那日在以丢失一名罡元境护卫性命为代价，换得整整一缸价值连城的玉髓液后，卫欣苒又率队在城镇遗迹里横向移动，总共探索了四处真实存在的场地。


    再次丧失了三名罡元境。


    但得到的不菲收获，只要运作得当，足够让卫家再度中兴。


    身怀重宝，夜长梦多，按理说，她应当在离开后立即登船，返回千屿城卫家驻地。


    然而，此时已经是她率队撤出一天半之后。


    大船迟迟没有启航。


    不是卫欣苒不想走。


    只是有一名黑眸的少女，自从撤出后便死死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看向遗迹方向，谁喊也喊不走。


    “凝洲，吃些东西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隋鸾。”


    黑眸的少女听到身后有脚步身过来，也嗅到了从身后飘来的饭菜香味，随即腹中生理性的传来空虚感。


    不过她没有回头。


    “等，我们这不是都在这里等着隋鸾吗，不吃东西，喝些水也好啊？”


    “不，我要在这里等隋鸾。”


    少女听到“水”字，咽喉生理性的耸动了一下，却因为干涩的口腔差点噎住。


    不过她还是没有回头。


    “凝州，你已经整整一天半没喝过一口水，这样下去隋鸾还没回来，你就要先……”


    说着说着，冰蓝长裙的女子武夫有些着急。


    她是真的很担心这个已经被她看作亲妹妹了的小丫头。


    “萧姐姐。”


    然而少女主动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了，我要在这里，等隋鸾。”


    “我不回，我不回。”


    看着眼前这个坚定到执拗的少女，萧寒雁叹了口气，走到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好，那萧姐姐陪你一起等。”


    就这样，两人并肩站了好一会儿。


    忽然，小丫头低低的声音，沙哑响起：


    “萧姐姐。”


    “嗯？”


    “隋鸾，还回得来吗。”


    闻言，萧寒雁怔住了。


    原来这个自从撤出遗迹，就死活不上船、坚持要一个人待在岸边守着心上人回来的执拗丫头，心里其实也会在害怕吗。


    在心里摇了摇头，萧寒雁笑了笑道：


    “我觉得他回得来。”


    一动不动站了数个时辰的少女，终于测了侧头，看向身旁高挑的女子武夫。


    “俗话说，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师弟他能把这么可爱的小丫头骗到手，怎么看着都不像好人吧？”


    “我相信他能活下来的。”


    “隋鸾是好人。”


    安安静静的听完，少女声音低哑，但坚定的开口纠正。


    萧寒雁失笑开口：


    “好好好，他是好人，是好人还插我的队抢先和叶守学枪……”


    她的话没有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了带笑的少年声音：


    “萧大女侠，我不是都喊了你好多次师姐，怎么这个嗑就绕不过去了呢？大不了等咱们回去，你再追叶先生的时候我帮你打助攻？”


    听见这熟悉到有些欠抽的声音，萧寒雁猛然回头！


    从海面照过来的阳光下，有少年衣摆凌乱，持枪而笑。


    “隋——！”


    萧寒雁正想惊喜开口，然而比她启唇速度更快的，是从身边飞掠而出那道少女身影。


    少女如同乳燕归巢般，一头扎进少年的怀里。


    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抬手狠狠的砸了两下他的胸膛，先前声音里仿佛亘古不化的坚定全数崩塌，带上了十足的哭腔：


    “隋鸾！我不许你回来！”


    揽住怀中少女的腰身，轻嗅着发丝上那熟悉的清香，隋鸾也红了眼眶：


    “嗯，我不回来，我以后都不回来。”


    从今天开始，我哪里都不去，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