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刻端坐应天紫禁城龙椅上的是朱允炆，姚广孝倒敢拍着胸脯保证，那小子定会输得一败涂地，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可眼下的情形却截然不同，朱雄英展露的能耐与魄力，丝毫不输朱棣，那股子枭雄气度更是昭然若揭。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蓝玉这等能征善战的悍将辅佐，想让朱雄英输，怕是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朱雄英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正统，占着大义名分。


    朱棣若真要动兵，那便是谋逆之举，单从道义上就先矮了一截。


    姚广孝追随朱棣这些年，早就有了感情，此刻见他如此决绝，心中更添几分沉重。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朱棣一头扎进死局，总得为他寻条退路才是。


    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九年夏七月，宫里那位老爷子已是六十九岁高龄。


    依姚广孝的盘算，老爷子的日子，怕是顶多还有一两年。


    到那时候，朱棣怕是真要动手了。


    时间不等人啊！


    姚广孝皱着眉在原地踱了几圈，忽然停住脚步，从桌案上抽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匆匆写就一封书信。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信封封牢，扬声向外唤道。


    “来人。”


    一个身着青布僧衣的小和尚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把这封信，设法偷偷送到朝鲜国主李成桂手中。”


    姚广孝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记住，此事绝不能走漏半分风声。”


    他在燕王府这些年，明面上与各方僧人往来酬答，暗地里早已借着僧众流动的便利，培植了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


    小和尚接过信，躬身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房门掩上，姚广孝才背着手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朦胧的幕布，将庭院里的花木打得瑟瑟发抖。


    他望着那片雨幕，痴痴地站了许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王爷，您不肯为自己留退路，贫僧却不能不为您多打算几分啊。”


    “万一……万一咱们真的败了，至少还能退去朝鲜，到了那里，若能占据一席之地，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


    近来心中总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他必须为朱棣提前铺好这条后路。


    正怔忡间，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短打的汉子走上前来，拱手行礼。


    “师父。”


    这汉子是姚广孝亲手调教的仆役，名唤元飞，与其他几人一样，皆是武艺不俗的好手，平日里负责护卫他的安全。


    姚广孝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


    “何事？”


    元飞躬身回话。


    “弟子好像瞧见唐赛儿了。”


    姚广孝闻言猛地一怔，眉头倏地挑起。


    “在何处？”


    “就在北平城。”


    元飞垂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只是隔得远，弟子还不敢断定就是她。”


    姚广孝缓缓眯起眼，狭长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


    “这妖女，居然还敢在北平露面？”


    他冷哼一声，抬眼看向元飞，声音压得低沉。


    “你去仔细查查，若是真能寻到她的踪迹，务必给我抓活的！”


    “这女子曾与朱雄英有过私情，抓在咱们手里，日后说不定就是枚能派上大用场的棋子。”


    元飞重重点头。


    “师父放心，弟子明白。”


    姚广孝又叮嘱了一句。


    “务必当心，那唐赛儿的武功可不弱。”


    他心里清楚，元飞是自己调教得最出色的弟子，一身武艺在众弟子里堪称顶尖，论段位，压过唐赛儿两筹是绰绰有余。


    可唐赛儿行踪诡谲，又带着几分邪门手段，不得不防。


    元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再次颔首，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笃定。


    “是！”


    八月，秋意已染透了应天城。


    御花园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添了几分萧索。


    朱小宝陪着朱元璋慢慢踱步，脚下的金砖被秋阳晒得温温的。


    “皇爷爷。”


    他瞅着老爷子鬓边又添的几缕白霜，轻声道。


    “二叔被留在应天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事情既已查明白，他也没犯什么大错，陕西那边不能没有藩王坐镇啊！”


    他偷瞄了一眼朱元璋的神色，又补了句。


    “虽说他私贩违禁品是不对，但那些东西本就来自陕西，最后也用回了陕西地界，说到底，他也是被人蒙骗了。”


    朱元璋鼻子里哼了一声，脚步没停。


    “你啊，就知道给你这些叔叔们说好话，当年代王那档子事是这样，如今轮到老二，还是这样。”


    老爷子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凉亭里才坐下。


    秋风穿亭而过，把他花白的胡须吹得乱蓬蓬的，看着倒添了几分落寞。


    他忽然抬眼看向朱小宝，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你二叔是被人设了局。”


    朱小宝心里一动，脸上却故意摆出惊讶的样子。


    “啥？皇爷爷这话是啥意思？”


    朱元璋沉声道。


    “按老二的说法，当时有个叫冯五的商人，一步一步勾着他干这些事的。”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可这冯五究竟是谁？背后站着哪一派势力？为啥偏要给老二下套？老二说不清，咱眼下也摸不着半点头绪。”


    说着，他抬眼看向朱小宝，目光锐利如鹰。


    “大孙，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做？是专门冲着老二去的，还是……冲着咱来的？”


    朱小宝垂下眼睑，故意露出几分茫然，缓缓摇了摇头。


    “孙儿也说不准。”


    “二叔那边，就没提过别的线索吗？”


    朱元璋摇头，眼底瞬间腾起骇人的杀气。


    “不论是谁在背后捣鬼，别让咱揪出来！”


    “敢动歪心思陷害咱老朱家的人，要是被咱抓到，非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不可！”


    朱小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这话没法说出口。


    老爷子要是知道幕后黑手极可能是他另一个宝贝儿子，怕是真要气血翻涌承受不住。


    依他这些日子的追查分析，那冯五十有八九是朱棣手下隐鳞密卫的人。


    这天下，除了皇爷爷亲手打造的锦衣卫，也就只有朱棣暗中培养的这股势力，有本事布下这么周密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