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云开万里见婵娟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韦檀率先踏前,鹿皮靴碾过碎石,侧身站定。
长箭在他指尖转了半圈,而后攥在掌中,弓弦扯出满弧。
他明明瞄中的是枝头桂花,眼前却似出现夏至那夜喧嚣之中登临方台的毕菱。
那一箭钉在她的脚边,截断她口中狂言,也截断了他们原本有望的姻缘。
事到如今已两月有余,她在苦海中沉浮,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的余光瞥过桂树下的永宜公主,她正捏着几枝婢女折下的金桂轻嗅,好整以暇地看着未婚夫婿挑起来的热闹,见他走神,永宜甚至擎起桂花唤道:“檀郎——”
这一声让韦檀忆起毕菱在印坊中扯着自己衣袖撒娇的情形,他臂弯一颤,箭簇擦着丹桂枝桠斜斜掠过,在人群中激起细碎的叹息。
虽命中竖立在粉墙前的箭靶,但未射中桂花,算不得获胜。
永宜公主拿花枝掩口轻笑:“呀,可惜。”
“小世子好箭法。”王骥阴阳怪气,随即看向踏前半步的霍玄恭。
只见他举起桦皮角弓后瞄了眼自己,王骥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弓比寻常弓箭沉三分,牛筋弦被鱼胶浸过,桦木胎裹着三层柘桑,是北方军队常用的破甲弓。
霍玄恭抬起手臂缓缓搭上一支羽箭,食指与拇指熟练地扣住弓弦,锦缎衣料绷出山峦似的肌理,右臂虬结的筋肉起伏如浪,叫那金线团花纹都扭曲成蜿蜒的裂谷。
箭簇破空前的刹那,肩胛抵着桦木弓弣骤然发力,前襟玉带竟被绷紧的胸肌撑得咯吱作响。
这一箭正中桂蕊,却不见丹桂簌簌飘落,只有箭簇撷着一枚丹红嫩蕊刺向靶心。
“中桂!”喝彩声惊飞枝头黄莺。
可霍玄恭并未就此作罢,只见他骤然旋身,再拈两只羽箭,接连抽箭搭弦,弦声如裂帛。
第二箭穿过繁花,直接带走一整枝丹桂,再中靶心。
而第三箭则径直奔向韦檀方才射偏的箭杆而去,只听铁器撞击发出铮铮之声——韦檀那一箭竟被击落在地,原先中靶之处由霍玄恭的箭取而代之。
霍玄恭松开弓弦,蜜色小臂上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肩背肌肉也随之舒展,只是面上依旧沉稳,仿若刚才的连射三箭不过是信手拈来。
王骥看得目瞪口呆,竟顺从地伸手接过霍玄恭递来的角弓。
等他发觉自己似仆从一般侍奉霍玄恭,不由得心生恼怒,却见霍玄恭转身朝面色阴沉的韦檀走去。
他拱了拱手:“小世子承让,不过是后来者居上罢了。”
啧,王骥倒真没见过霍玄恭如此不饶人,浑然不似从前不食烟火般的冷峻性子,恐怕是眼红韦家小世子娶得永宜公主。
忽闻有人击掌而笑:“青年才俊,后生可畏啊!”
原来方才圣人在不远处的假山上远眺,恰好看见韦霍二人比试的情形,领着毕渊等人前来。
众人纷纷行礼,圣人对霍玄恭大加褒赏,看在永宜的面子上安抚了韦檀几句,又点名要毕渊作诗,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陛下钦点,微臣岂敢推辞?恳请陛下稍加宽限,待夜间宴饮过半,微臣定当奉上一首以娱圣颜。”
毕渊虽手握毕菱提前备好的诗,却不敢贸然吟出,否则圣人真以为自己有七步成诗的本事,倘若今后兴致一来便叫自己诵诗作赋,迟早有露馅的一日。
圣人颔首应允,韦檀看着面前的毕渊一副谄媚笑脸,心中全是另一人在烈火浓焰前失魂落魄的情景,他明知毕渊口中的诗来自何处,又如何能坦然装作一无所知。
反正毕渊已经三番两次拒绝韦氏示好,执意要重走庶族领袖的旧路,那自己也不必与他客气。
韦檀似笑非笑说道:“还没来得及恭贺毕大人高升国子祭酒,今后恐怕不仅是‘诗坛圣手’,这文坛、政坛都少不了毕大人的赫赫之名。”
毕渊只当他是不满自己抢了韦家人的位置,硬着头皮应付周旋,殊不知站在人群中的霍玄恭和圣人身旁的永宜公主也都死死盯着他不放。
无论白日里秋菊金桂如何芬芳多姿,中秋佳宴的重头戏一定是在月上中天之时。
夜幕低垂,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整个曲江被覆上一层清辉,三十六座连珠灯在芙蓉池畔次第亮起。
身着钿钗礼衣的韦贵妃怀抱新诞皇子,同圣人一道接受百官同贺。
酒过三巡,乐声渐起,乐伎们在馥郁桂香中踏月歌舞,此等良辰美景,毕渊适时起身献诗。
圣人挥了挥衣袖,笑道:“明远,众人都盼着你的新诗。你且诵念出来,叫诸位同赏!”
毕渊欣然领命,他心底清楚这是圣人赏给自己的脸面,于是挺直腰杆,手持诗稿高声吟道:
“金丸脱手星流电,玉勒回头月照霜——”
他念得慷慨激昂,却没留意到首联刚出,席间的霍玄恭、韦檀似被惊雷震醒,猛地抬头——这分明是端午蹴鞠后毕菱所写的诗!
霍玄恭心如擂鼓,径直望向高坐在上的圣人,发觉他已微微蹙起眉头。
而韦檀假借举杯饮酒,悄悄打量坐在身边的永宜公主。
谁料永宜公主恍若未闻,自顾自地为毕渊轻敲食案击节,唇畔尽是笑意,一副全然陶醉的神情。
韦檀心生惊疑,当日明明是她替毕菱献诗,依她谨慎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忘怀。
他哪里知晓,永宜公主喜的是陆家兄弟昨日所言属实,毕渊果然是个窃诗之贼!
原来毕菱那小丫头并非有意背叛自己,而是不敢贸然利用她永宜公主的权势来复仇。
她也无意深究毕菱是对自己忠心更多,还是畏惧更盛,总之毕菱转而借韦家之力设法刻印诗集。
此事若成,既能摧毁毕渊的声名,又可使韦氏连带受损,于她永宜只有裨益、并无害处,更加表明毕菱并无心背叛暗害。
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韦家入贡诗集、毕渊死里逃生,才酿就今日这番情形。
宴席之间暗流涌动,随着颔联“气吐虹霓腾碧落,声喧霹雳震斜阳”被吟诵而出,发觉异样的便不只是他们几人。
听见首句只觉耳熟的人,此时也纷纷忆起圣人曾当着众人的面念过这首诗,心中皆生疑窦——端午诗作在先,可那时毕渊尚未回京,绝不会是同一人所作……
不少人偷觑圣人面色,暗中揣测毕渊这新任的国子祭酒是否会因此惹得龙颜大怒。
而霍玄恭以攥拳抵在案上,浑身肌肉绷得硬如磐石,已时刻准备跃起揭露毕渊的真面目,好替菱珠报仇雪恨。
可接下来的几句如冰水一般浇淋在他头上——
“穿杨技压三千士,斫桂声传十二坊。边声一夜传刁斗,不教胡尘近帝乡!”
颈联和尾联竟全然不同……
霍玄恭怔忪片刻,随即想到或许是毕菱无法让毕渊完全照用,但只要有重复之处,也一样能让毕渊难以自辩。
他屏息以待,只要圣人露出丝毫疑惑不悦,他便顺势揭发!
永宜公主和韦檀也双双紧盯圣人,思忖着如何随机应变。
只见圣人缓缓起身,抬手拊掌道:“好一句‘边声一夜传刁斗,不教胡尘近帝乡!’”
霍玄恭被圣人的叹赏钉在原地,他不信圣人听不出诗中的蹊跷——方才明明已经皱了眉。
可到最后圣人依旧选择为毕渊遮掩,甚至大加赞扬,看来是已然做了权衡,不愿在人前让毕渊失了脸面。
诗作事小,士庶之争为大。
韦檀也悟出了这一层,可身为士族领袖的京兆韦氏本就与毕渊对立,加之他心中挂念毕菱的仇怨,于是率先起身笑问:“敢问毕大人,这诗可是今日即兴所作?”
毕渊听出他话里的试探,本就心虚的他只好含糊作答:“这些字词诗句都在腹中,有的是原先积攒下的意象,亦有今日见到诸位后起之秀有感而发——”
“晚辈只是听着略觉耳熟,不知各位是否也觉得似曾相识?”
这话一出,毕渊顿时惊惶不安、心中惴惴,他想到《慰柳集》便是由韦家编纂刻印,难道毕菱与这韦檀早已暗中勾结,设好了计谋等自己跳入?
可自己明明已翻遍了《慰柳集》,其中并无相似诗句,还拿着诗问过两个好友,也无人在坊间听闻过,这才放心大胆地在中秋宴席上吟出……莫非、莫非是这韦檀诓诈?!
永宜公主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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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因韦檀接连发问而沉下脸色,眼看着有几个士族子弟也要起身接话,她立刻开口解围:“檀郎好记性,这是我在端午时献给父皇的诗。”
毕渊如遭雷击,永宜公主反倒印证了韦檀所言!
这不仅是早先就已现世的诗,还是公主当众进献圣人的诗——毕菱这孽女竟存着这般歹毒险恶的心,要置他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他刚想转头去瞧圣人的脸色,却又惧怕迎上质问的眼神,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呆立原地,竭力思索辩解之言。
永宜公主起身冲圣人颔首一笑:“父皇,当时毕渊之女与女儿同在清都观修行,女儿同父皇一样,向来爱才如渴,常与她谈诗论道。端午前夕还向她求了首诗——她说前半首是父亲遗作,后半首是自己勉强续上,若能有幸献给天子,也算是她一片孝心。如今毕大人绝处逢生、平安回京,亲自将后半首补上,功力果然更胜一筹。”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了众人疑惑,又全了圣人颜面,听得霍玄恭暗暗心惊。
若非他知晓内情,定也会信以为真——这永宜公主果真是心机深沉、思维敏捷,事出突然,她却能在片刻之间想出如此合情理的解释!
韦檀一时之间也无法寻出破绽再度发难,只好说道:“原来如此,多谢殿下解惑。”
圣人朗声大笑:“还是永宜深得我心!毕家父女皆具诗才,又分别被你我觅得,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毕渊闻言喘出一口气,背后冷汗被秋风一吹,快被带走半条魂。
他整个人似从黄泉路上被人一把拉拽回来,恨不得立刻朝着永宜公主三跪九叩,以谢大恩。
永宜公主却并不打算止步于此,她朝圣人粲然一笑:“毕家女儿才貌双全,又是世间难得的孝女,父皇——”
韦贵妃生怕她又要旧事重提,将毕菱送入宫中争宠,连忙打断道:“陛下,公主说得有理,妾愿代为奏请,恳求陛下旌表封赏毕家孝女。”
韦贵妃代行执掌后宫之权,不久就要正式封后,由她提出确实名正言顺,只不过永宜公主见她急切惶恐的模样,心中嗤笑不已。
圣人自是愿意给毕渊脸上贴金,欣然应下。
“毕渊前些时日任国子祭酒,按制母亲或妻子可封‘郡夫人’。不过,其母、妻早丧,也未续弦,膝下只有一女,好在女儿颇具孝心,入道观修行祈福,又有心编录父亲诗作,特赐绢帛旌表,再破例赏封正四品郡君。”
毕渊慌忙叩头谢恩,如坠云雾一般——方才还是株连九族的欺君之罪,被永宜公主三言两语说得情势陡然一转,不仅逃脱死罪,竟还要受赏!
虽说毕菱那孽女有心陷害,被旌表孝女着实可笑,可圣人破例开恩赐封“郡君”,明显是给他毕渊撑腰,对自己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他恨不得竭尽腹中辞藻表露自己对圣人的忠心与感激,滔滔不绝的话语刚一停下,就听见身后有人朗声说道:
“陛下,玄恭有一事恳求陛下做主。”
韦檀眉心一跳,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双眼紧盯朝着圣人躬身行礼的霍玄恭——难道他敢冒着开罪圣人的风险替毕菱揭开真相?!
皇帝虽不知霍玄恭此时所求,但他向来内敛谨慎,应当不会恣意妄为,于是问道:“所为何事?”
“端午之时,陛下为奖赏藩镇儿郎,将永宜公主所献之诗转赠玄恭。玄恭虽资质鄙陋,但对陛下所赠之诗日夜拜读,以勉自身。今日得知诗作是出自毕家女郎之手,又听闻她为人至孝,玄恭思及陛下昨日垂询关怀吾等婚事,冒昧恳求陛下赐婚,玄恭定当敬待如宾!”
一听“赐婚”二字,无论是场上的毕渊,还是席间的韦檀、永宜公主、王骥等人,皆是惊得瞠目结舌。
毕渊连霍玄恭是谁都不清楚,不知哪里出来个冒失儿郎,要把自己死死藏住的宝贝抢了去。
韦檀自然是没料到霍玄恭的决心,竟敢当众请皇帝赐婚……
永宜公主则是盘算起霍玄恭与毕家的关系,不知里头埋着什么秘密。
而王骥眯起眼睛,在心中暗骂道:这小子好生奸猾,一听毕家女儿被封了“郡君”,就上赶着求皇帝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