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病骨支离命如线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小僮喝完了粟米粥才回大院子,见毕菱的房门仍是紧锁着,便不愿去找晦气,摸着肚子准备去睡回笼觉,却被毕寿逮了个正着。
“你这小崽子竟敢躲懒!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僮捱了一巴掌,又被毕寿拎起后领,两条腿在地上扑腾。
“冤枉啊,是主母……不,是张氏她将我撵出来的,还说同您知会过……”
毕寿眉一拧:“胡说!她何时同我说过?”
打从家主回来,二房的人看到自己恨不得绕道走。
可见小僮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毕寿心里也起了疑,正要往毕菱那处走,余光却瞥见有人从堂屋里火急火燎地出来。
他定睛一看——正是家主。
只不过毕渊面色铁青,连拐杖都顾不得拄,一瘸一拐地直奔而来。
毕泓紧跟在兄长身后,一副惹了祸后手足无措的模样。
今日一大早,张氏同他讲了自己的盘算,他总觉得不妥当,可又拦不住主意大的妻子,只好趁她去小厨房的工夫悄悄来找兄长。
无奈等兄长穿戴洗漱耽误了些时辰,也不知是否来得及拦下。
毕寿一看这架势便知不好,连忙蹙起眉头迎上前:“家主,方才看守的人被张氏赶了出来——”
毕渊气都没喘匀,额上豆大汗珠接连滚落,他指着门,舌头似要打结:“快、快,撞开来!”
正如毕菱所揣测的那样——他虽是天底下最为怨恨厌恶毕菱之人,但又只能凭借她的诗才安身立命、得享权势,比谁都畏惧失去她。
一把老骨头的毕寿和没两斤肉的小僮在拿肩头推搡顶门,他看着便更来气:“没用的东西,闪开!”
他实在不敢再耽误时刻,顾不上再唤仆从,抬手撑在弟弟毕泓身上借力,伸出没受伤的右腿便要踹门。
里头听见动静的张氏心头惶惶,犹豫片刻后也知躲不过去,恰好在此时将门打开,这一脚恰好踹在她怀里。
她向后跌坐在青砖地上,抱着肚子“哎哟”个不停,又腾出一只手去揉尾椎骨,拼命想挤出几滴泪来躲避怒火,却只是不住干嚎。
毕渊也失了轻重,整个人向前扑倒,砸在门槛上好一声闷响,毕寿等人赶忙来扶。
毕渊被搀了起来,顾不上叱骂这蠢钝贪婪的恶妇,一瘸一拐地往床榻走去。
张氏怒瞪丈夫,毕泓却不敢来扶她,硬着头皮跟着毕渊朝里走。
只见毕菱横在中间,一只手悬在榻边。
毕渊屏着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才敢去瞧她面容,竟已是双眼翻白,干裂的嘴唇上还有残余的米粥。
此刻院中蝉鸣不休,似是一股脑地涌至他脑中聒噪吵嚷,激得他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心肺似在油锅中煎熬。
他哆哆嗦嗦地抬手指向毕菱,却说不出话来——
她难道……真就这样死在了张氏手里?!
还是毕寿机灵,一看这情形立刻转身踹了脚小僮:“还不去请大夫来!再端些温水、米糊来。”
毕渊却想起方才弟弟说“她是想骗阿菱喝下叫人上吐下泻的药,好让阿菱长长记性”。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毕菱将这药吐出来!
他搡了一把毕寿:“去!将她倒扣过来,抠挖她口舌,催她呕吐!”
毕寿一看毕菱那缺魂少魄的濒死模样,想到自己要伸手进她口中,背上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可他扫了一眼,自己唯一能指使的小僮已经被派了出去,房中其余的多少都算是主人家,并无推搪甩脱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朝床榻挪去。
偏偏毕渊还催促着:“快些!莫让她咽下去!”
老二毕泓缩肩塌腰站在后面,心里一团乱麻。
他瞥见妻子仍坐在地上,竟还张着大嘴、伸长脖子朝这边望,心底又急又气,连忙使眼色让她先出去。
张氏心中忿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悄悄起身,谁知毕渊厉声呼喝如炸雷一般在房中回响:“毒妇哪里去!倘若今日阿菱救不回来,我定要拿你抵命!”
张氏嘴唇嗫嚅着,仍是忍不住出言反驳:“我、我只是下了些腹泻呕吐的药,至多让她遭些罪……”
“她已三四天不饮不食,只剩一口气悬着,此时要她上吐下泻同直接取她性命有何分别?!”
“那……那二十年前大乱的时候,多少人几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饿得啃树食草,也没见这般娇贵。”张氏只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无视丈夫挤眉弄眼的提醒,“我看就是阿兄把她宠得太过,反被她拿捏住。方才、方才她还拿起物什将我的粥碗打翻,可见力气不小。想是听见你们来了,她才歪在榻上装样!”
毕渊耳中是她喋喋不休的狡辩,眼里却死死盯着被毕寿翻过身抠喉的毕菱,眼见人浑身瘫软无力如肉泥一般,他反倒松了口气——至少还没死,否则该是僵直硬挺、难以挪动。
他无心无力与张氏争辩,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回毕菱。
毕泓被兄长举起来挥动的衣袖扇了满脸——“将这蠢妇带回去好生看管,她若逃了,你与毕荀一道从毕氏家谱中除名!”
毕泓只能连声应下,速速搀着妻子离去。
一路上,张氏的嗓门越来越大,仿佛真觉得自己做了件理直气壮的好事:
“我看毕渊就是猪油蒙了心,小贱|人惯会装样子——我那碗粥翻了一大半,至多灌进去一两小口,能出什么破天毁地的大事?!”
“你苦着张脸给谁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告状!真个没出息的软骨头,连我捱他窝心脚都不敢来扶!”
“我费尽心思为了谁?!一个二个没良心的,反过来骂我是毒妇、蠢妇。毕家迟早要毁在那小贱|人手里——”
“啪——”地一声,张氏的牢骚戛然而止。
她瞪着眼珠子看向满面通红的毕泓,两条眉毛似要飞到天上一般:“毕泓!你敢打我!”
毕泓扫了一眼周遭悄悄打量的仆婢们,硬着头皮扬声骂道:“我就是打你这个好心办坏事、只知添乱的妇人!阿菱即便背地里做事不地道,坑害了我们两个儿子,可她到底是阿兄的独苗,你行事怎可如此鲁莽,真是不知轻重!”
张氏本已扬起手要还击,可听出他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抿着嘴硬是将满腔怒火憋了回去,闷得她胸口比脸皮还疼。
————
毕菱醒转时已是次日破晓时分,她看见满目素白的床幔,恍惚以为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招魂幡。
这一觉格外痛苦漫长。
梦里有蛇虫鼠蚁钻进她的咽喉,挨挨挤挤朝她腹中涌去,啃噬她的五脏六腑,逼得她恨不能将胸腹剖开来。
左手上还挂着一只长尾蝎子,通体红褐发亮,死死钉在她手背上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甩脱不掉,蛰得她又肿又痒,偏偏无法抓挠。
最要命的还是浑身滚烫发热,仿佛要将她体内血液蒸发殆尽,只留下一具干瘪枯槁的躯壳。
她本以为这一回终是要踏进鬼门关,却不成想还是身在人世间。
她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张面孔,便是趴在榻边的毕渊。
昏黄烛火映照下,睡梦中的毕渊合眼垂眉,被花白须发一衬竟有三分慈眉善目,像是个慈父苦苦守着病倒的娇女,牵肠挂肚,寸步不离。
毕菱咽了口唾沫,尽是酸苦气味,又生出作呕之感。
她竭力想抬起手臂去摸索发髻上的珠钗——毕渊的头颈就在眼前,一击要害,便可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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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报。
无奈双手皆是疲软酸痛,连从被衾之中抽出的力气都没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反倒吵醒了毕渊。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与毕菱目光相会时,心底油然而生的狂喜毫无遮掩地显露在脸上,两颗眸子似过了一道滚烫的油锅,黝亮炽热。
错失暗杀之机的毕菱顿觉无趣,却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阖上眼帘不去看他。
毕渊忙不迭地张罗着医师把脉、婢女喂粥,毕菱只当自己没醒,任由他们折腾。
直到天光熹微,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毕渊听医师说已无性命之忧,他总算长出一口气,叫来毕寿亲自在此看守,他好回房补眠养神。
毕寿心底里百味杂陈,要说这小娘子有化险为夷的本事,他是不信的——这几年她受的磋磨自己也看在眼里,绝不是个福气命。
可她三番五次都能从手掌心里挣脱出去,不肯老实认命,给毕家不知惹了多少麻烦,又像是个命硬的。
克母克夫,连两个堂兄都被她克死了,天生的丧门星。
毕寿想着,缩起身子离她更远了些,生怕沾上晦气。
毕菱能说话、起身,已是两天后。
她倚在高高堆起的软枕上,瞥了眼惺惺作态的“慈父”。
“阿菱,你这回死里逃生实在是叫为父后怕。阿耶如今膝下只你一个女儿,你何苦要争个死活,白白将好好的身子败了去?”毕渊苦口婆心地劝道。
仿佛几天前那个下令禁食禁水、恨不能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毕菱冷笑一声,不接他的话。
毕渊恍若未见,继续说道:“我已让你叔父将张氏关在房中禁闭,不得出院子。你安心休养,保管不叫她来烦扰。”
毕菱撩起眼皮睨他一眼:“不是你叫她来磨折我的?”
“你怎会如此作想!”毕渊将眉一拧,“阿耶那日只是被你气得怒火攻心,才罚你吃些苦头,岂会眼睁睁叫你送死?”
“也是,你舍不得我腹中的诗。”
毕渊被她似笑非笑的讥讽模样又激起心火,可想到昨日余辅国派人送来的口信,他不甘毁了眼下难得的契机,只好压着火气劝她:
“阿菱,我知你年岁渐长,不是从前逼着哄着便能听阿耶的话,但经了这些时日的事,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的命也握在我手里——我们父女的性命前途,是牢牢系在一处的。”
毕菱被恶心得打了个寒战,谁要跟他牢牢系在一处!
毕渊假装没看见她这副嫌恶的神情:“此处没有外人,我索性将话摊开了讲。你若肯乖乖留在家中写诗,无论是什么美酒佳肴、珠玉锦缎,阿耶都叫人源源不断地送来你房中,绝不比高门贵女低上半分。等再过几年,再为你寻个俊秀郎君入赘,过起恩爱和美的日子。”
“然后生几个儿女,从中选出最具诗才天赋的,继续为你和毕荀做嫁衣?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毕菱笑道。
毕渊正色道:“毕荀算什么东西!阿耶挣下的声名家业,统统留给你和你的儿女。”
“那你先去将过继文书递交官府销毁,再将二房从毕氏宗谱上全部抹去。”
终于听见她开出价码的毕渊心底一松,脸上却装作为难:“这……这不太妥当……”
毕菱将头一别:“你既有意放过害我性命的人,可见并非真心许诺,休想从我手里拿到一句诗!”
毕渊沉默半晌,开口道:“若我先销了文书,你且先给我五首诗——”
“一首。”毕菱斩钉截铁,“直到二房除名、搬出长安,再谈今后的事。”
毕渊默算了时日,距离中秋宴还有两个月,足够从她手里再抠出诗来,便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