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朱门云涌千金弈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这一夜,对韦檀和霍玄恭两人而言皆是不眠之夜。


    靖竹面前摞着十几沓新旧不一的册子,皆是记在小世子名下的宅邸别业、永业田和城中的质库邸店各类铺子,还有数百个分在各处的部曲奴婢*。


    靖竹翻找得眼花缭乱——这一处勾画几家,那一处又统统记下,偏偏小世子也不肯说是用来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打毕家那泼辣小娘子下了马车之后,小世子就不大对劲。


    此刻正盘坐在榻上不时握拳抵着嘴角笑,笑得靖竹心里没着没落。


    ——莫不是被灌下迷魂汤,要将这些田宅店铺拱手送给那小娘子?!


    “就先这些。”韦檀挥挥手。


    靖竹松了口气,至少没叫自己翻出田契地契,看来即便有心,一时半刻也不会送出去。


    他正要起身将册子收回柜中,却听见小世子接着说:“再把邸店金玉宝册拿来,我自己挑一挑。”


    靖竹不由得扬声道:“金玉宝册?!”


    韦氏名下有上百家邸店,部分出借给货商店主堆放货物、收取栈租,剩下的便是用来存放自家财物——无论金银珍宝、古玩字画、香车鞍具、绫罗绸缎……都会分册记录在案。


    而韦檀说的“金玉宝册”就是包含金银器皿、宝石珍珠、美玉珊瑚等物的“金银珍宝”一类,平常货色都通常是韦家拿来赏赐人的,能收进邸店“金玉宝册”的都不是凡物。


    况且同其余各类相比,“金玉宝册”里的物件体量最小,但个个价值不菲——小世子随便勾几个,看起来可不打眼,但这般稀里糊涂送出去,再被人报去国公爷那处,他靖竹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韦檀却瞥他一眼:“大惊小怪——古籍宝册、衣饰宝册也都拿来。将嘴放严些,家中长辈若知晓只言片语,你便去庄子里做粗使奴仆!”


    “我的小世子,您若将金山银山都搬出去,如何能瞒得住?!”靖竹叫苦不迭。


    “眼下不动——我先勾画分明,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同长辈禀报,到时再一并划拨出去。”


    韦檀反复思虑,待贵妃正位中宫、魏王坐上储位,届时门楣生辉、九族同庆,他趁机提出纳妾之事,再由阿娘附和劝说,应是不难。


    靖竹哑口无言,只得将数本宝册摆在他面前。


    “王羲之的《黄庭经》、顾恺之的摹本……还有昭明《文选》!啧,李善注本和五臣注本有何区别?索性都赠予她慢慢品读……”


    “也不知她通不通琴棋,蜀中雷氏琴一张,楸木嵌金丝棋盘配羊脂白玉棋、玄色玛瑙棋。还有犀角簪、珊瑚钏……”


    每看小世子沾墨勾一个,靖竹的心就猛揪一回。


    韦檀此处勾画得热火朝天,幽州进奏院中则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这日傍晚,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跋涉数月方抵长安城。


    为首的男子头戴青玉冠,身着玄色织金缺骻袍,正是霍家长子霍方寅的妻弟——孟若愚。


    他看见迎候在进奏院大门外的霍玄恭,翻身下马后朗声大笑。


    “好个霍九郎!”孟若愚重重一拍其肩,腰间九环蹀躞带琅然作响,“数月未见,身量见长啊!你兄嫂日夜挂怀,特遣我押送十车秋露陈酿、金丝干枣,若非正值暑热,连你幼时最馋的羊肝毕罗恐怕都要带上几蒸笼!”


    霍玄恭朝他拱手垂首,礼仪周全,笑意却未达眼底:“得兄嫂垂念,玄恭感怀。”


    他话音刚落,忽闻羊皮鞭敲打银锣的铮铮之声。


    但见后方马车微动,一柄缠金藤杖挑开软帘,露出半截赭色织锦袖缘——那袖口用雀羽丝线绣着范阳卢氏独有的飞燕衔芝纹。


    霍玄恭疾趋数步上前,围在马车旁的奴仆们立时退避开来。


    他以手承住老妪枯瘦腕骨:“傅母安舆劳顿,一路南行,膝下风痹可曾发作?”


    此人年逾五旬,正是霍玄恭阿娘卢宪英的陪嫁傅母紫姑。


    紫姑早年也是名门闺秀,家族败落后凭借才学成为范阳卢氏族学中的女师,到霍家后又亲自教养霍玄恭、霍颐芳兄妹二人,可谓德高望重。


    不等紫姑开口,孟若愚先拊掌大笑:“这老阿家身子骨硬朗着呢,好生威风!”


    他故意晃了晃腰间被敲出凹痕的鎏金蹀躞带:“昨夜过长乐驿,我不过多吃半壶桑落酒,倒被她举着先太夫人赏的藤杖追打了三进院子!”


    风卷起紫姑鸦青披帛,她握着檀木念珠轻轻拍了拍霍玄恭的手:“老身这把骨头还要熬着来见九郎,若不费心盯着这几十号人马,一路上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事。”


    霍玄恭深知紫姑为人刚直严厉,眼中揉不得沙子,孟若愚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忙横插一步隔开两人:“傅母和孟兄鞍马劳倦,玄恭已备好肴馔酒水,为你们接风洗尘。”


    谁知紫姑将藤杖斜伸:“老身自去歇息养神,何必去听尔等少年郎聒噪不休。”


    孟若愚见势立刻拉拽霍玄恭的臂膀:“走走走,九郎,你我喝个痛快!”


    霍玄恭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只把紫姑望着。


    直到紫姑微微颔首,霍玄恭才迈开脚步领着孟若愚往正厅去。


    “九郎啊九郎,你这耳根绵软似蒸饼!在幽州惧你耶娘便罢,如今在长安城自立门户,怎地一见那老阿家又缩手缩脚……”


    孟若愚话音未落,霍玄恭忽反扣其腕冷笑道:“孟兄慎言!玄恭是奉旨留驻长安协理幽州进奏院,何来‘自立门户’?”


    孟若愚全然好似没听见,笑着另起话头:“都说长安城中的名门贵女如牡丹花一般,可比幽州的胭脂虎娇嫩多了——九郎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再晚些,怕是侄子都要赶在你前头定亲了!”


    霍玄恭念及菱珠,面上好不容易带了点笑意,可转眼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处境,一颗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见招拆招,将孟若愚的一再试探都挡了回去。


    更漏三响时,霍玄恭叩开紫姑厢房——孟若愚只是长兄派来提防自己在长安招揽权势的眼线,不足为惧,更叫他头疼的是眼前品茗自弈的紫姑。


    “九郎就莫要装糊涂了,你只是向来心思不爱外露罢了,又不是愚笨之辈,在幽州藏拙是权宜之计,岂能在长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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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作为?


    当年天下大乱、范阳城被焚毁,若不是霍禹那草莽老兵趁机占据幽州,把持粮草水源,堂堂范阳卢氏女岂会沦落到给他作续弦!


    你出生时,霍禹长子霍方寅都已娶妻了,可他还是将你视作肉中刺——霍禹膝下九子,只有老大和你是先后两个正妻所生。其余或是庶子、或是义子,背后皆无母族撑腰。


    孟若愚不过是霍方寅豢养的一条细犬,竟敢在你我面前叫嚣,放在百年前,连做范阳卢氏的马奴都不够资格!玄恭,你莫害怕,我来长安便是给你撑腰做主、指点迷津的!”


    紫姑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攥起的藤杖敲打在青砖地上“笃笃”作响,霍玄恭的脊背也跟着一阵阵发寒——紫姑是近年才执藤杖,从前腰间则常年别着一把宿铁戒尺,他不知捱过多少下。


    “阿娘她……有何吩咐?”霍玄恭垂首问道。


    “幽州到底是地处偏远、讯息闭塞,怎可凭借只鳞片甲便妄下决断?长安城中的王公贵戚不乏范阳卢氏子弟和外嫁女,我且先带上厚礼登门拜访——紫姑我啊,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霍玄恭听她语藏机锋,偏又一副胸有成竹、当家做主的姿态,只得垂眸道:“有劳傅母费心。”


    他在廊下仰望月将圆未圆,心中长叹:阿娘啊,你将这位活祖宗送来长安,倒是落得耳根清净、行事自在,却不想想做儿子的要如何供奉这尊卢氏镇宅佛……


    清都观小院里,毕菱却是一夜酣眠


    说来也怪,她从伏缨家出来时还忧心忡忡,不知何处要出纰漏、坏了大计。


    可被韦檀当街拦下逼婚,她心头悬石反倒落了地——原来这就是那道要迈过的沟坎。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她正要出门去印坊赴韦檀的约,却被陆逢春先一步拦在了小院里。


    “殿下三日后就要搬回府中了。”他怏怏不乐,接过青杏奉上的槐蜜饮仰颈尽饮。


    道观中少了公主及其眼线,这倒是更便于自己行事,毕菱心想,只是公主深思熟虑后选择跳出囹圄,想必已有决断。


    “这是好事啊!清都观虽是福地,但究竟不似府中堂皇富丽、一应俱全——你为何这般不快?”毕菱问道。


    陆逢春扫了一眼,周围只有青桑、青杏和自己的侍从,便小声说道:“阿兄漏了口风,殿下要与兰陵萧氏联姻。”


    毕菱指尖轻叩鎏银茶托,看着槐花蜜在盏中漾开涟漪。


    公主果然舍不下脸面主动提出与韦檀结亲,另选母族萧氏联姻确是个折中的法子。


    只是这“退而求其次”的婚事,永宜公主看似能在母族庇护下获得喘息之机,但长远来看仍旧是一盘死棋——


    难道韦贵妃正位中宫之后,会坐看着永宜公主扶持母族妃嫔、皇子壮大势力?届时新仇旧恨一道清算,焉有还手之力?


    不过,眼下并不干自己的事,她犯不着多嘴,只好生劝慰陆逢春。


    他惦记着在公主临行前多见几回,估摸着兄长要去当值了,便去丹若院外等着。


    毕菱寻机溜出清都观,往务本坊里韦氏印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