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东风吹雨唤梦魂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小僮眼睛一亮,直接将她迎进门来。


    毕菱随他走进院子,见樟桂荫荫、桃花满地,只有三两仆人在持帚洒扫,有刘梦得诗中“柳门竹巷”的雅致意趣,完全不同于她曾在国公府外头看见丹楹刻桷、峻宇雕墙的景象。


    一只狸花猫追着落英从回廊上轻巧跃下,靖竹“哎哟”一声来追它:“小祖宗——”


    毕菱想起曾见韦檀抱过它,当时还是小小一只,月余不见似已长大不少,皮毛油润。


    只见那猫刨了几爪落在地上的花,失去兴趣后踱到她面前,尾巴腾地竖起晃了晃。


    她顿住脚步,怕它是要威吓生人。


    靖竹想抱起它,猫却绕着毕菱和他兜圈子,一人一猫转得毕菱眼晕。


    她这几日就没睡过好觉,抬手抚着额头,原本站在檐下抱臂看热闹的韦檀瞧见她手指上的伤,敛起笑容:“阿狸,过来——”


    那狸花猫却不听他的,站起来扒住毕菱的长袴拿爪子抓磨。


    见毕菱毫无哄抱之意,它口中发出不满的呼噜声,被走过来的韦檀一把抄起搂在怀里。


    他用手指戳戳它的头:“今日怎么不认生了?”


    说罢,他扭头看向毕菱,走近才发觉她目赤发肿、口唇干裂,想是近日过于心焦。


    “靖竹,去备寿州宝洪茶。”


    多年贮藏的宝洪茶有清热明目、解毒去疮的效用,靖竹一听就明白小世子的用心。


    可他瞥见那毕家小娘子依旧沉着脸恍若未闻,分明是没领情。


    他忍不住点明:“小世子,宝洪茶性寒,对实火内盛的人大有好处,可常人不宜多饮——是给您上剑南的‘蒙顶石花’还是峡州的‘碧涧明月’?”


    毕菱心念一动,果然抬眼去瞧韦檀。


    韦檀低头挠着阿狸的脖颈,见它舒服地眯眼仰起头,他也嘴角弯起:“无妨,今日陪客人尝尝。”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落座,韦檀想着要说正事,就拍拍背放走了阿狸。


    毕菱坐在主宾位,她扫了一眼空旷的厅堂:“此处是小世子的私宅?”


    她今日要说的事关系身家性命,怕隔墙有耳。


    韦檀听见“私宅”二字却有些刺耳,解释道:“此处离国子监不远,去读书不过几步路,再者我也不想在家中受拘束,才在此置了间宅子——只我一人。”


    说罢,却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扬声催了催茶。


    换作平日,兴许毕菱还有兴致打趣他是否有意“金屋藏娇”,可此时她确认此地安全后,直接开口问:“关于永宜公主,你还知道些什么?”


    韦檀轻叹一口气:“冯都知被杀,是永宜不甘受韦家挟制,生出的栽赃之计。至于前几日清都观中的事……你自己看。”


    他从怀中取出张纸,起身走到她身侧。


    毕菱接过后展开,只见上书十余行小楷,将那夜的前因后果细述清楚,末尾是“毕茂”二字,旁边是一枚鲜红的指印。


    毕菱心惊:“毕茂?!”


    “我派了两个人日夜轮流盯着清都观,周迈派人凿松墙基时还不知他们意欲何为,直到发觉毕茂、毕蒙兄弟潜入,我的人势单力薄、无力阻拦——那夜周迈带了一群人蹲守。情急之下,只能寻机押下逃出的毕茂,勒令他写下罪行画押。”


    “毕茂人呢?!”毕菱拍案切齿,一想到这个看上去憨厚寡言的大堂兄竟同毕蒙一道入室行凶,害得青杏从鬼门关上走一趟,她便心火狂涌。


    恰好靖竹奉茶,看小娘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赶紧把消火的宝洪茶放在她面前,低着头快步退下。


    “已放他回了毕家,以免打草惊蛇。他不知是谁拿走了画押的供状,自是不敢在外多嘴——你若想要他的命也不难。”


    毕菱一听便知要谈价码,看向他:“要我做什么?”


    韦檀看她满脸提防,劝道:“不急,先喝茶。”


    客随主便的道理毕菱还是懂的,她端起茶盏,见茶叶形似杉松,色泽绿翠,汤清香锐,低头抿了一口,竟不似平常清火茶饮一般苦涩厚重,反倒有一股花香气,顺滑鲜甜、回味甘醇。


    “好茶,多谢小世子款待。”毕菱真心叹道。


    韦檀看她眉头松解,笑笑说:“不必见外,在此处可称三郎。”


    见毕菱不接话,他只好说:“歹人作恶本就该遭惩戒,何时取毕茂的狗命只听你一句话,算我未能及时援手相助的补救。”


    那夜他听下人禀报时亦是心惊肉跳,直到得知毕氏兄弟没进她的房才呼出一口气,屏息屏得他面色涨红。


    见他还算公道正义,毕菱面色和缓,拱手道:“多谢三郎。”


    韦檀假借饮茶,挡住唇角的笑意。


    “三郎,既然毕茂的事已谈妥,不如将你所谋之事明白讲来,也不枉约我来此一趟。”


    “你既识破永宜的秉性为人,你我也算是有了相近的立场。我这人不喜藏着掖着——永宜和她背后的兰陵萧氏、萧昭媛母子横在我京兆韦氏面前寸步不让。你与陆家有亲缘,又凭诗才得了永宜赏识,若你肯同我里应外合,除去这块绊脚石想必不难。”


    “何谓‘除去’?”


    且不论永宜公主的心性手段,仅是她所受帝恩,想要她殒命还不受追查降罪,怕是痴人说梦。


    韦檀摆摆手:“我与她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至于非要取她的命。她是有本事,因此之前贵妃想让我求娶她,也是存了拉拢她同休共戚的念头。此事能成自然是上策,不过恐怕是极难行得通。”


    毕菱啜了口茶:“上策是做你们俩的媒人,中策是帮你剪除她的羽翼、叫她没法施展本事阻碍韦家,下策才是冒险铲除。”


    韦檀既喜她聪慧,又为“媒人”二字隐隐不悦,再度强调:“联姻之事行不通。”


    “我看未必。放眼朝中,门第高贵、年岁相当又尚未婚配的青年郎君并不多,兴许公主挑拣一圈才后悔,肯应允韦家的婚事呢?”


    “她肯应允,我还不情愿呢!”韦檀气鼓鼓地饮完杯中茶,“靖竹,人呢?!”


    靖竹忙不迭地上前倒茶,心中苦不堪言。


    这一个二个火气怎么都这么旺,一杯清热良茶下肚,嗓门倒更大了……


    毕菱似笑非笑,接着说:“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便可婚配,皇亲贵戚、高门子弟想多留几年也是常事,可大多都是早早定了亲。公主今年该满十九,郎君瞧着……也差不离?”


    靖竹一听她打听自家郎君岁数和婚事,立刻警惕地盯着她。


    “靖竹,茶水溢出来了。”韦檀敲了敲案几。


    见靖竹忙不迭地擦拭,韦檀沉了沉气,说道:“我的婚事就不劳小娘子费心了,原本求娶公主也不是我的本意。若小娘子有心合作,不妨约定个传话递话的法子。”


    “性命攸关的大事,总要容我细想想。但请三郎放心,无论我是否应允,今日你我所说的话都不会告知他人。”


    韦檀也不意外,颔首应道:“毕茂的事我也会妥善处置,为免太过惹眼,过段时日再叫他‘意外身亡’。”


    毕菱道谢后起身告辞,韦檀送她到门前,转身后才发现阿狸在阶下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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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过去将它抱起:“人走了才来瞧,晚了。下回她来,你再叫得娇一些。”


    阿狸“喵”了一声,扭身逃走。


    毕菱心事重重地走在务本坊的街巷中,空中飘起濛濛细雨她也未曾察觉。


    起初接近永宜公主既有机缘巧合,也有她自己有意为之。


    可不成想公主的脾性敏锐、手段狠厉,自己从前还想依附她办成大事,恐怕事还未成就会被她发现端倪,性命不保。


    本想沾些权柄的力量便于行事,却遇上这样麻烦的人物。


    她不怕死,只怕做不成事便死了。


    要人死可太过轻易,她垂着的手翘起指尖在空中比划。


    戳刺肾脏抽出,反握匕首捅插入喉,顺咽道划进胸膛,要右横拉剖开胸腔。


    只要找准位置,须臾便死。


    是她这般瘦小柔弱的人最快置人于死地的途径。


    也是她翻阅州府衙门的状子、名门医师的古籍才得来的妙法。


    她跟着毕渊走南访北,他的名声足够叩开任何府邸的大门。


    他在前厅把酒言欢、吟诗诵典,她被关在房中披卷苦读、炼字成诗,不知不觉有砂砾铜铁从字里行间沉淀在她骨骼肺腑,铸就铁石心肠。


    闹市街巷、蜿蜒古道,她走在他身后,在心中比划了无数次戳刺捅插。


    有回她想到自己若揉身而上,兴许他会恍然以为从前的娇娇女又回来了,抱着他唤“阿耶背我”。


    她那时忍不住笑出声,被他听见,回头提防地瞪了一眼。


    她盼啊盼啊,想找到趁手的器具,想等个合适的时机,谁知毕渊善解人意了一回,没等她动手,先从山崖上坠了下去。


    不过,好在是她在心底演练盘算三年的刺杀之技,关键时刻不曾出纰漏——虽没用在毕渊身上,但他的亲侄子领受也是一样的。


    他们毕家倒真是奸恶之辈层出不穷。


    雨势渐渐大了,她的指尖也像被雨浇湿的麦穗,缓缓垂了下去。


    街边的人越发少起来,毕菱本想去东市买几个物件装样子,现下也没了力气。


    无论何时想起与他有关的事,总会叫人沉郁不快。


    雨水夹杂着愤恨疲惫和伤痛一道兜头砸落,她被压得抬不起头,塌着肩踽踽前行,孤魂野鬼一般。


    一辆马车驶过她的身边,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有人跳下马车,撑起伞走向眼前失魂落魄、冒雨独行的人,试探着问:“可是菱珠娘子?”


    毕菱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看着一步之遥的霍玄恭衣冠楚楚,她忽然起了坏心思,想学那只狸猫扒上去磨爪子。


    管她十指沾着什么污泥血水,管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叉还是梦里亵渎君子的□□,他这样一个洁净无瑕的人站在面前,就是老天为她送来的,何况他还越走越近……


    她想得狠绝痛快,热泪却和着雨水一道模糊了眼睛。


    霍玄恭见她没有应答,那夜又看得不大分明,担心是认错了人。


    正要再问一句,只见她眼神涣散、身形摇晃,下意识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很快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向前栽倒。


    霍玄恭立刻掷了伞上前接住她,纤瘦身躯倒在他怀中几乎没什么分量,他立时想到那夜帮她下马时的情形——是她,应当就是她。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若非自己恰巧遇上,恐怕要倒伏在雨水里。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他将她抱上马车后同驾车的霍丰说:“不去国子监了,先回进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