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聚散离合爱生波

作品:《大唐·珠玑不可夺

    柳令徽安排人去清都观给妙真道人送帖子,又交代众人备齐进香的物件,沐浴更衣。


    等她忙完回过神,才发觉陆逢春不见了。


    “这猴崽子真是一刻不定神,又去何处嬉闹了?!”


    陆逢春蹿出去时,薅过门房问了一句:“我阿兄今日是骑马还是坐车?”


    “回小郎君的话,是骑马。”


    陆逢春眼睛一亮:“也将我的马牵来。”


    兄长极重仪表,若遇当值,他必是乘马车前去,以免官服生出褶皱、染上污渍。


    若是打马,那八成是往清都观去。


    陆逢春今日心中欢畅,回去换了一身新做的赤红联珠纹翻领骑装,脚蹬乌皮靴,跨上马直奔清都观。


    他满心想着要将好消息告知兄长,再托他同永宜公主递个话——阿菱今后若得公主庇护,在道观里也不怕遭人欺凌。


    清都观南边是条大路,陆逢春驰骋而过,在南门勒马停住,利落地翻身下马,好不潇洒。


    他牵着缰绳正要往里走,却发现门口站着一群人。


    定睛一看,中间负手而立的正是兄长,他侧身站着,微微垂首,看神情有些严肃。


    “阿兄!”陆逢春招手喊道。


    永宜公主抬起皓如白雪的手腕,纤纤食指微点,侍女立刻停止手中动作,将戴了一半的帷帽摘下。


    碍事的轻纱被拿开,永宜公主看着径直走来的少年郎,身高肩阔,大步流星,眉清目朗,笑意盈盈。


    她微微扬起下颌,眼中露出兴味。


    陆逢春却一心看着兄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陆贺年看出他忘了形,皱眉提醒:“逢春,还不拜见公主殿下?”


    陆逢春这才发觉公主正盯着自己,她身着男儿骑装,若不细看倒真未留意是永宜公主。


    公主虽着男装,妆容却留了额间的双菱花钿,加上天生的浓眉凤目,悬鼻丹唇,显得端丽明媚。


    她的嘴角似乎带了些笑意,可到底是天家威严,透露出的不凡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陆逢春正欲撩开外袍跪拜行礼,一向养尊处优、惯于受礼的永宜公主却突然抬了抬手:“不必了。”


    簇新的袍子沾上泥土该多难看,这样英姿勃勃的少年郎,自是不该蒙尘。


    陆逢春听见公主施恩,迟疑地看向兄长。


    陆贺年示意他站直身子,忖度着该如何谢过公主才不失分寸,毕竟自己刚惹恼了她……


    却听见永宜公主再度开口:“今后若没有外人在,一概不必跪拜。”


    这恩典可就大了!


    陆逢春暗暗咋舌,心想是托了兄长的福气。


    他喜滋滋地冲公主谢恩后,想悄悄冲兄长使个眼色,调侃他与公主的感情日渐深厚。


    可等他抬头,却发现陆贺年面色凝重,正偏过头仔细端详公主的神情。


    顺着兄长的目光,陆逢春再度看向永宜公主,迎上她似是而非的笑容。


    公主示意侍女继续戴帷帽,又有人捧来指套,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手头既有公务,便自去忙——恰巧你弟弟穿了骑装,今日由他侍驾。”


    陆贺年见她将话挑明,紧绷着的心弦“嘭”地一声断裂。


    他们相识七载,共枕三年,他陆贺年从少年时一见倾心,到而今已过及冠之年,一腔衷情全付于她。


    他虽是被家中逼得紧迫,但想求娶她的心意真切无疑。


    今日来见她时再度提及婚事,他揽住她的双膝想求她应允,却被她三言两语逼问得冷汗涔涔。


    当时永宜公主垂首望着眼前人,心中尽是疑虑不满。


    自己为避回鹘躲入道观已是心中愤懑,宫中又步步紧逼要吞掉她这块膏腴,陆贺年怎会不知她的处境?!


    他不替自己分忧解难,反倒拿婚事来催促缠磨?


    究竟是他心志不坚,还是陆家意图攀附?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蛰伏在清都观只是权宜之计,陆贺年竟还妄想来做她的主?!


    婚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难道她还做不得陆贺年的主吗?


    她索性扔下狠话,放他陆贺年一条生路——从此他要娶谁家千金,奔何等前程,都与她无关!


    陆贺年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恼恨,只要他与从前一般伏低做小、呵哄劝慰便好,连她吵嚷着要出城纵马踏青,也看作是使性子。


    可此刻她真要把自己撵走,陆贺年一时竟拿不准她的用意。


    她是故意拿弟弟逢春来气他,还是真的厌弃了他……


    陆逢春不知内情,一听公主发话,便想到阿菱的事还要请公主照看,连忙说道:“阿兄放心,我定好生侍奉殿下。”


    陆贺年清楚弟弟脾性天真率直,不是有意逢迎。


    眼下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违逆公主,只能朝公主拱拱手:“殿下保重,贺年告退。”


    帷帽下的永宜公主瞥了眼他弓腰的身影,不置一词,上马离去。


    陆逢春也品出来两人之间不对劲,凑到兄长身边小声问:“阿兄,你可是惹了殿下不悦?你莫急,城外天地辽阔,纵马驰骋定能消愁解闷!”


    陆贺年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不说话,目送公主离去。


    陆逢春一心想着要替兄长哄好公主,一路上自是热忱殷勤,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怀。


    永宜公主也没料到兄弟两人的性情如此不同,越看陆逢春越觉得合心适意,自然也是喜笑颜开。


    尤其是在陆逢春扬鞭策马时,外袍下扬起后露出褐色长绔,隐约可见双腿健壮的轮廓,永宜公主的笑意愈盛。


    陆逢春满心得意,以为替他们解开了心结,直到在湖畔搭起的帏帐之中,公主斜倚在凭几上,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过来。


    他适才说出表妹阿菱的事情,只当公主是要交代些话,便乖乖附耳凑了过去。


    公主用指腹摸了摸他的下颏,少年人并没有粗硬的胡茬,只是隐隐有些须毛,尚且柔软。


    陆逢春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近,才误触殿下玉指,惊得想往后躲,思索该如何赔罪认错。


    永宜见他惊慌失措,顿觉可爱。


    她捏住下颏用力迫使他靠近,眯眼盯着他:“你方才说的那个表妹……相貌如何?”


    陆逢春被公主的举动吓得背后冒汗,可又不敢使力挣脱,双手撑在柔软厚实的毡毯上,浑身僵持发麻。


    偏偏公主又在问话,他察觉出她的不悦,脑子飞快转着——阿菱要进清都观,她如此关心阿菱的相貌,想来是忧心阿菱与兄长的关系。


    “阿菱虽有十四岁,可长年在外奔波吃苦,长得瘦小,看上去比长安城中同龄的贵女们小了两三岁,还是个小丫头……”


    陆逢春还没说完就看见公主笑了起来,他一时困惑,不敢继续讲。


    永宜公主盯着他澄澈的双眼:“如此说来,只是可怜那小丫头,不是对她有情意?”


    她是天潢贵胄,万物万事皆由她心,可唯独“情”字一事不愿生孽。


    陆逢春若只是个年少无知的小郎君,她不介意教教他情爱之事。


    可他若有心上人,再去勉强便没了意趣。


    陆逢春慌忙摇头:“我们与她多年未见,怎会有什么情意?只是总角之时玩耍嬉闹,惦念着手足情分罢了。”


    果然叫他猜准了,公主是介怀兄长对旁人有心思。


    可刹那间,浓郁的苏合香气袭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枚不容拒绝的吻,炙热而强烈。


    陆逢春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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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毡毯之上,他第一次尝到苏合香底味中深藏的辛辣和苦涩,烧得他脖颈通红,耳廓发烫。


    紧闭双眼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黛紫色帏帐顶上的宝相花。


    鼻尖相触,柔软的唇先是碾过他的嘴角,随即吮咬他的唇瓣,迫使他张开口。


    齿关一松,灵巧湿润的舌便钻了进来。


    似蛇尾勾住他的舌痴缠,又化作春日柳枝轻拂慢扫。


    口中生出的津液像是醇香的酪浆,他来不及饮下,任由它越蓄越多,顺着脖颈淌下。


    他忍不住呛咳两声,打断了这个辗转绵长的吻。


    永宜笑看他睫毛乱抖,赌他不敢睁开眼。


    她稍稍抬起身,留出他喘气的余地,却又被起伏的胸膛引诱了去,伸手去抚——果真是健硕精壮。


    陆逢春顿时吓得浑身绷直,任由那手轻按慢揉,如野火焚烧,有燎原之势。


    他极力克制着,不敢动作。


    可忽然间,浓香再度袭来,他竟下意识微微张开口齿,又幡然醒悟过来,羞赧地紧闭双唇。


    不,她是公主,是兄长的情人……


    永宜公主跨骑在他身上,食指搭着他的翻领,转腕一拽,将他上半身扯了起来。


    陆逢春不得不张开眼,却看见近在咫尺的丰润脖颈。


    再往上抬眼,他瞥见红唇边胭脂斜出,“嗡”地一下,又想起方才那个唇齿交错的吻。


    “殿下、殿下……”


    他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唤着尊称,想提醒两人之间的身份。


    永宜却低头衔住他的耳珠,察觉到身下的人躯体震颤慌乱,心中越发想笑。


    她轻轻啃咬一下,随即松开,在他耳边说:“既然你开口求我,我便开恩应允,届时你领着那表妹来拜见——你若不敢来,她也不必进清都观了。”


    陆逢春欲哭无泪,谁能想到今日求人竟求到了帏帐毡毯间,不仅是兄长的相好,还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可他也不敢不领情,心中百味杂陈,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殿下”,试图挣脱桎梏。


    永宜察觉到他想逃离的意图,放他仓皇起身,唇畔笑意不减。


    有鱼饵勾着,还怕他不上门?


    陆逢春来时舌灿莲花,回时死死低垂着头,缄口不言。


    等到了清都观,他下马告辞的话音刚落,永宜公主回过身,撩开轻纱望去,一身红衣的少年郎已经飞也似地策马逃走。


    “有趣。”永宜公主弯了弯唇。


    至少比他那问三百遍逼不出一句心里话的兄长有趣。


    一旁的侍女翠绢替她摘下帷帽:“殿下,您骑马离开后,陆家大郎君原地站了半晌才走。”


    永宜公主不说话,翠绢自知多言,收好帷帽紧跟着回到院中。


    公主住在清都观地利风光最好的南院,起名“拂梨院”。


    去年春日,她刚入清都观修行,院内梨花满枝,洁白如月,晶莹似雪。


    树下铺着象牙簟,她和陆贺年依偎着听观内奏乐颂经。


    东风吹花落云髻,郎君抬手轻拂去。


    可今日再看见这块留有他字迹的匾额,却觉心中发堵。


    不过一个情郎罢了,既不能叫她在困守道观时愉心悦情,更无法助她在九龙阶上再进一步,留他何用?!


    她跨过门槛,扬了扬手:“换掉它。”


    翠绢忙问:“殿下可要赐新名?”


    永宜公主想到那身赤红骑装如榴花般热烈,自在又潇洒。


    “就叫丹若院。”


    石榴,别名“丹若”。


    “五月浴兰节适逢榴花盛开,届时我要在清都观摆诗宴,你们及早筹备。”永宜公主抛下话,大踏步朝房中走去。